三姐被我問到,全身一顫,慌忙抬起頭,張開嘴不知說什麼。
一旁的弟媳劉茜上前用手偷偷捏了一把三姐,惡狠狠瞪了她一眼,隨後接過話茬:「你三姐自然也是希望你能回去的。回家多好啊,大家團團圓圓,何必在這裡鬧騰。」
隨後拉扯著六歲的侄女小田送到我身旁,引導道:「田田,快叫姑姑,讓姑姑跟我們一起回家。」
侄女很聽話,像是排練過的一樣,雙手扒拉著我的大衣,抬頭楚楚可憐看著我,聲音又軟又弱:「姑姑~我們回家吧,這裡好冷。」
圍觀的群眾見狀又開始議論:
「這小女孩好可愛啊,讓人家出來受苦,那可太遭罪了。」
「他們就是想吃一次團圓飯而已,何必拿著法律文書裝腔作勢,吃頓飯又不會要她的命。」
「對啊,現在博士也太不通人情了,親生母親也不認。」
弟媳劉茜聽著這些話,眼角放出嘚瑟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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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綁架,他們大鬧小區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我低頭看著高我膝蓋半個頭的侄女,罪不及小孩,我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臉,溫柔道:「你叫田田是嗎?」
小女孩點點頭,臉蛋紅撲撲,很是可愛。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摩擦了幾下,讓她更暖和些。
手觸碰到軟糯肉手外,還碰到了小田手腕處的手镯,出於好奇心,我拉起她的袖口查看。
一對可調節的黃金手镯,外面扭曲刻著一個鉗子和瓶子模樣。
火鉗……我愣住了,這熟悉的镌刻,我慌忙轉動手镯,在裡面,刻著一個三個小太陽……
我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盯著小田:「這手镯……」
這手镯是我大學畢業用打工賺的錢,親手為養母打造的!怎麼會在侄女手上!
我有些急,慌亂轉動手镯,這上面的刻畫我再熟悉不過。那火鉗和礦泉水瓶是我和養母共同的記憶,養母通過撿垃圾把我養大,我長大後拿著火鉗跟她一起撿垃圾。
那手镯裡面的三個太陽,是我名字夏暖和三阿婆的融合。
養母收到手镯後的歡喜,我一輩子不可能忘記。
怎麼會……怎麼會再見到這個手镯?
04
養母S在我研三那年。
她騎著三輪車去城西收廢品,傍晚在小山坡被車撞翻,人車俱毀。肇事者直接逃逸。
那時候監控沒有現在發達,那小山坡又是出了名的交通雜亂,警察搜查多月,除了嫌疑鎖定在一輛紅色轎車外,毫無發現。
屍體附近和周圍都沒有發現這個金手镯,隻能猜測是有路過的人好財撿走了。
為此我一直堅信,當時可能存在目擊者,那麼就有可能再找到撞S養母的兇手。
但漫長五年的時間,一點線索也沒有。真沒想到,在要離開山城的最後一天,我居然再次看見了這隻金手镯。
「小暖,小暖,你快解決一下,別把小區鬧得太難看。」
社區黃阿姨的聲音溫柔地把我拉回現實。
我雙眼已泛微紅:「嗯?」我抬頭看著身前穿著紅馬甲的人,終於反應過來。
我站起身,故作鎮定,長呼幾口氣,以求喘息和思考的時間。
金手镯在侄女身上,說明方家裡肯定有人跟五年前的車禍有關聯。但絕不能直接問,不然會給對方留下把柄,甚至可能用假消息勒索我。現在也不能直接報警,五年前事情太久遠,如果兇手就在方家,更可能打草驚蛇。
我必須先自己調查出一些眉目。
我轉頭看向母親,冷冷道:「什麼時候?」
母親還沒反應過來:「啊?」
我把小田推開,有些不耐煩:「不是說團圓飯嗎?陪你們吃餐飯還是可以的。」
「畢竟,我們是親生母女啊……」
我語調故意拖得很長,凸顯出一種陰惻惻的感覺。
母親見我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忙編時間道:「明天,不,後天!就後天!」
「到時候我回去。」我扔下一句後,轉頭對黃阿姨致謝,隨後頭也不回上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個道理我是懂的。
回到家中,我癱坐在沙發上,掏出手機查看五年前的文件和照片,熟悉案情。
老天再一次給我報仇的機會,我絕對不可能放過。
晚上,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來,我接過電話,對面是唯唯諾諾的女聲。
「四……不,夏暖是嗎?」
聲音雖然被刻意壓低,但卻很熟悉,是我三姐的,看來她是偷偷打電話給我,又不想讓我知道她的身份。
「有事?」
「後天不要回方家,既然可以走,就永遠不要回來了。」三姐的聲音急促,說的話含含糊糊,但能聽出是一種勸告。
當初調查的時候,我連同她一起調查過。
弟弟方繼宗結婚的時候,婚房還差十萬,父母親便把在外打工的三姐騙回家,直接從火車站送到相好的親家,城東出了名的快四十歲的酗酒男人。
兩家人軟硬兼施,三姐就範,結婚後,便時常遭受男人的毒打。
她的遭遇讓我想起養母的一輩子,盡是磋磨。
養母七歲時父母便沒了,18 歲的時候被爺爺嫁出去,懷孕後被常年酗酒賭博的丈夫踢到流產,一氣之下逃到山城。沒了生計,便在橋洞下用木板搭了小屋,撿垃圾收破爛為生,直到遇見我。
我嘆了一口氣,又是一個苦命的女人。
但方家,我是Ţṻ₍必須要去的。
第二天,我去金店現場趕制了一對金手镯。
家宴當天,弟弟方繼宗親自開車來接我回家。
弟弟瞥了一眼我手中提的禮盒,不屑道:
「看來四姐還懂點規矩,知道回家了要給爸媽買點禮物。」
我沒回應,弟弟繼續試探:
「那報紙上說你讀博的時候就開了公司,不知道現在能掙多少錢啊?我們一家人擠在三十平的破屋裡,幹什麼都不方便……」
我白了一眼,我才剛松口回去一趟,方家已經開始打我錢的主意了。
我沒好氣讓他閉嘴:「別說話,我暈車了。」
「哦……」
弟弟沒有反駁,一手開車拿著方向盤,一手在下面拿著手機在出牌,那花花綠綠的畫面,看來這家伙還在網賭。
從安置房到老家,一路彎彎繞繞過了七八條街,十幾分鍾的路程我用了三十年的時間。
老城的牆磚是古樸的灰綠色,三十年過去了,沒有變化,卻顯得有些破舊。
進入家門,不大的屋子裡擠滿了人,因為客廳太小,幾個姐姐隻能站在廁所裡。
見我回來,在走廊煮飯的母親連忙用圍裙擦擦手,上前抓住我的手臂,裝出一副慈母的模樣: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們家終於算是人齊了。」
我淡淡笑笑回應,瞥見樓梯間的廢品角,上面堆滿了廢棄紙殼和礦泉水瓶。
05
二十九年前的冬天,養母背著我也來過這裡收廢品。本來和母親聊得好好的,母親想要逗養母背上的我,把玩我手的時候突然臉色驟變,廢品不賣了,叫嚷著我和養母是叫花子,把我們趕了出去。
母親伸手一推,養母為了不摔到身後的我,用手肘撐地,那一整年,她的手都疼得直不起來。
直到長大一些,社區帶老人做檢查,才發現手骨折了,現在裡面有增生。
母親把我迎進家門,全家人直溜溜盯著我手裡的禮盒,隻有三姐躲在廁所裡一臉不解。
我坐在板凳上,把禮盒打開,裡面是一個金镯,我把镯子遞給母親。
母親嘴巴驚訝地大張大合,一臉不可置信,雙手接過金镯,幾番推辭後戴在手上不停把玩。
「天吶,盼盼,你真是太讓媽媽驚喜了,這麼好看的金镯肯定很貴吧,我看這沉甸甸的。」
我露出一個孝順的微笑:「不多,才五萬多,你喜歡就好。上次在樓下,我看小田也有一個金镯,我想肯定是你們給她買的。回來匆忙不知道ŧù₆你喜歡啥,索性買這個,肯定不會出錯。」
本來劉茜一胎生女兒,母親是很不滿意的,這幾年肚子也沒動靜,但劉茜很是疼愛小田,隻要母親表現出對小田的不滿,劉茜立馬拎起包鬧著要回娘家。
母親轉念一想,這劉茜是家裡花錢娶回來的,而且小田是女的,現在彩禮高,以後也不會虧,也就慢慢接受了小田。
母親樂得連連點頭,把小田從臥室拉出來,比對著兩人手中的金镯,贊賞道:「五萬啊,閨女可太心細了。不過小田這手镯是她媽給買的,雖然尺寸大了些,好在可調節,將就也能戴。」
哦?原來那金ťúₕ镯是劉茜買的,我轉向劉茜,詢問:「弟媳可真懂持家,金保值,可比其他東西好多了。而且這金镯子顏色很襯小田,弟媳真有眼光。」
劉茜聽見話題引向她和金镯,反而變得有些不對勁,眼神開始閃躲起來,搪塞幾句就起身端菜。
這劉茜,不對勁……
在飯桌上,母親和兩個姐姐盡力表現出對我好的模樣,把肉菜通通放在我面前,還時不時給我夾菜,說我太瘦了。
我卻一直關注著劉ẗṻₗ茜,隻從提了金镯,她似乎一直有些心神不寧。
車禍發生在五年前,那時候劉茜剛嫁入方家,但小山坡離他們當初的新房有一段距離,劉茜又不會開車,難道……弟弟方繼宗也參與了這件事?可今天弟弟接我的是一輛老舊的黑車,車型和顏色都對不上。
飯吃到一半,母親向幾位姐姐開始使眼色,話題從關心變成試探。
大姐姐給我夾了一塊豬肉,陰陽怪氣道:「四妹,你現在博士畢業了,公司也要上市,以後可就享福了。哪裡像媽媽,一大把年紀住在這老破小裡。」
二姐接過話茬,瞪了一眼弟弟:「就怪弟弟,要不是弟弟以前輸了那麼多錢,媽媽就不用過這麼艱難的日子了。父親走了,媽媽的命怎麼就那麼苦啊。」說著說著,聲音還哽咽起來,像是要哭。
母親連忙打斷他們兩個,擺出一副通情達理的模樣:「不準這麼說你弟弟,繼宗現在已經改好了,不賭錢了。而且還給我們方家娶了兒媳婦,以後肯定是要生兒子的。」
原來是怕兩個姐姐演戲太過,傷了她的寶貝兒子。
母親停頓了一會,又看向我,繼續說:「不過,我在這裡確實不太方便,晚上睡覺都互相打擾。盼盼啊,最近房價下跌,你那邊有沒有錢,看看能不能把繼宗的新房贖回來。」
呵,我心裡冷笑兩聲,說來說去,還是想要我的錢。
我沒有直接回應,轉頭看向弟弟:「他不是有一輛車嗎?把車賣了不就行。」
弟弟嘴裡的肥豬肉還沒吃完,聽我要賣他的車,連忙嗚嗚咽咽擺手拒絕:「不行!媽媽,我的車千萬不能賣。那是男人的門面。」
說完,兩隻手搭在母親手臂上,一副小孩子置氣的模樣。
我還以為母親會繼續試探,用道德綁架讓我掏錢,沒想到她卻笑眯眯夾了一塊肉給我,道:「是媽媽說錯話了,房子的事情我們再想辦法。盼盼才回來,我們讓她多適應適應。」
我心中暗怪,這一群人又在玩什麼花樣?
母親話說完後,整個飯局異常安靜。
吃完飯,又聊了一會,但劉茜對那個金手镯的事情隻字不提,弟弟方繼宗就跟不知道有這個手镯一樣,什麼信息也套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