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誰知他喝了點酒,酥酪端來聞了一下就說不吃了,我沒當回事,卻不想夢嬌記在心裡,背著我把酥酪送回給趙媽媽。


還說都是我行事魯莽沒規矩,媽媽拿回家的東西,豈有拿回來的道理?替我賠了好些不是。


 


我還不知道呢,趙媽媽嘴裡頭我就成了個刁鑽難纏的丫頭了。


 


趙媽媽這兩年糊塗,沒少仗著雲哥兒奶娘的身份在外狐假虎威,雲哥兒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這回我先開了口,雲哥兒聽說,果然生氣起來,借著酒勁,拍著桌子大罵:「她算哪路裡的媽媽,她想吃就什麼就給她吃?一碗酥酪都看不住,你們都是怎麼看家的?」


 


夢嬌被雲哥兒罵得面色羞紅,忙道:「我知道她端走了,就去找司遙想辦法,司遙這丫頭偷奸耍滑的,說她是老太太身邊的人,不管咱們這裡的事。」


 


夢嬌三兩句就把矛頭指向了我。


 


雲哥兒這人除了愛在脂粉堆裡胡鬧,還有一樣毛病,便是最恨身邊人離開他,巴不得一屋子丫頭,哪兒也不去,S也得S在他跟前。


 


夢嬌這麼說,無非是戳雲哥兒的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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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雲哥兒忘了酥酪的事,直著脖子問我:「你可說了這樣的話?你是老太太的人,不是我屋裡的?就不管我屋裡的事?」


 


換作從前,我定是要賭咒發誓,一輩子不離凝香院,一輩子不奉二主。


 


可我想起臨S時候,我忠心跟隨了近十年的雲哥兒,竟是一眼都沒來看我,便知他看似多情,實則無情。


 


既如此,我也不再留戀凝香院大丫鬟的頭銜,便淡定地點了點頭:「是,老太太當年撥我來,隻說了讓我替她照顧公子,月例銀子照舊還領老太太屋裡的。我在這兒名義上是公子房裡的丫頭,實則還是老太太身邊的人,怎好隨意插手公子房裡的事?再說了,夢嬌可是太太派來在公子屋裡管事的,她才是拿主意的人,為何要來找我想辦法?難道趙媽媽去太太屋裡端走了酥酪,太太房裡管事的丫頭也都要去尋別人想法子嗎?」


 


我說得有理有據,雲哥兒辯不過我,低著頭不知在沉思什麼。


 


夢嬌也沒料到我這樣大膽,敢當著雲哥兒的面直白說出來,她怔了一怔,忙又笑著安慰雲哥兒:「都說姑娘大了留不住,看來咱們司遙姑娘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說著,一推我的肩膀:「你既不是我們屋子裡的人,就回老太太身邊去吧,免得在我們這裡怠慢了姑娘。」


 


這就要撵我走了?


 


前世她也不是沒有這樣撵過我,我牙尖嘴利,說得她理虧詞窮。


 


她沒法子,就去雲哥兒面前煽風點火,惹得雲哥兒以為我心大,跟著她一塊撵我。


 


那時我認S理,隻以為自己沒有錯,無論如何也不能被人撵出國公府,讓人看笑話。


 


卻不想,夢嬌是另存了心思,故意要讓雲哥兒對我生厭,故意要撵我出去。


 


重來一回,我也不稀罕在這個屋裡跟她纏鬥,世上的好主子那麼多,何必在意眼前這一個?


 


但我走可以,話得說清楚:


 


「當日是老太太差我過來的,而今回去,咱們也得有個說法。我是笨了蠢了,還是懶了猾了?到了老太太跟前都要說個清楚。我一清二白地來,不能無緣無故地走。還請雲哥兒去回老太太,就說屋子裡的人夠使喚了,叫我回去還伺候老太太。」


 


雲哥兒聽我說到這些,方知我的心思當真不在他屋裡。


 


他又氣又急,又有些惱:「哪個說你笨了?蠢了?懶了?猾了?」


 


「不是她說的嗎?說我偷奸耍滑?」


 


我伸手,遙遙一指夢嬌。


 


外人看著她敦厚可靠嘴巴嚴實,其實平日裡就屬她會編排人,屋子裡灑掃伺候的丫頭,哪個沒被她在雲哥兒面前說過好吃懶做、遊手好闲?


 


隻是,往日裡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大家都沒當作一回事。


 


今日,我偏就要打開窗戶說亮話:「哥兒夜裡喝水,是我起來倒的。哥兒房裡的針線,是我熬夜做的。哥兒但凡有個頭疼腦熱,也是我們幾個人輪流看護才好的,我不知夢嬌姐姐為何還要這麼說我?姐姐既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


 


我說著,想到前世裡嘔心瀝血做了那麼多事,到最後還要被冤枉是個輕狂刁鑽、奸猾憊懶的丫頭,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雲哥兒別的猶可,最怕女孩子哭。


 


我一哭他就慌了手腳,一面哄我,一面嗔斥夢嬌:「都是你胡言亂語,一屋子姐妹,平常相處那麼好,你何苦用言語傷人?她要是偷奸耍滑,我屋子裡再沒有個中用的了。」


 


一句話,把夢嬌的臉說得煞白,也捂著帕子泣道:「我一顆心,全放在這個屋裡,放在哥兒身上。要不是為了哥兒,何苦得罪趙媽媽,去端一碗酥酪?哥兒說她中用,我不中用,那就撵我出去,叫我S外頭才好稱你們心,如你們意呢!」


 


她要S要活,又打中了公子的七寸。


 


加之她二人背著我們這些丫鬟,早已有了肌膚之親,情分不比旁個。


 


公子一聽她要S,轉而又去哄慰她。


 


一時屋子裡亂成一團,亂才好呢,亂了才能顯出凝香院的腌臜,顯出夢嬌這個大「賢人」管理手段的拙劣不堪。


 


我捏著帕子,掩住大半張臉龐,和夢嬌一同哭得驚天動地。


 


正是時,忽聞有人闖進來道:「不好了,不好了,黎姑娘中了邪,鬧著要回姑蘇去呢。」


 


03


 


黎姑娘是江南織造黎老爺的獨生女,亦是老夫人的外孫女。


 


她母親是老夫人膝下唯一的女兒,因病驟逝後,老夫人憐憫表姑娘上無母親教養,下無姐妹傍身,便叫人去姑蘇接了表姑娘,親自帶在身邊撫養。


 


因她和雲哥兒的年歲差不多,平時又常在老夫人身邊起居宴飲,可謂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整個府裡,要說雲哥兒最在乎的人,莫過於黎姑娘了。


 


她住在府裡好好的,怎麼突然要回姑蘇了?


 


我回憶起前世和夢嬌因一碗酥酪鬧不愉快的時候,還是黎姑娘進來給我解得圍。


 


這次我和夢嬌鬧得這樣厲害,黎姑娘住的地方又離凝香院不遠,她卻沒有過來。


 


莫非,真是出事了?


 


雲哥兒顧不上我和夢嬌怎麼爭執,我也顧不上再和夢嬌吵鬧,急匆匆就跟著來人往外跑。


 


才跑到黎姑娘的清輝院,就聽裡頭黎姑娘哭道:「昨兒做了一夜的夢,皆是噩夢,都說父母子女連心。而今我母親去了,家裡隻有父親一個人在,可見是他出了事,我不回去瞧瞧,心下難安,也有違孝道。」


 


唬得老夫人和夫人她們齊刷刷都說夢是反的,做了噩夢反倒是好事,苦苦留她住下。


 


雲哥兒也闖進門去叫喊著不許她走,又說:「你要走,就把我也帶走,反正我也不喜歡族裡的學堂,聽聞姑父是探花出身,不如叫我去姑蘇跟著姑父學吧。」


 


老夫人和夫人聽說,少不得又罵他胡鬧。


 


我隔著人叢,隻看黎姑娘看向雲哥兒的眼神冷漠又厭惡,再無從前的深情繾綣,心下不由得一驚。


 


說來,黎姑娘也是個可憐人。


 


母親去世後,原本有老夫人照拂,她在國公府倒也過了幾年好日子。


 


而且,那幾年黎老爺官運亨通,比國公府裡的幾位老爺還要厲害,闔府上下,對黎姑娘都好得不得了,連帶著下人們對她也巴結不已。


 


誰知,黎老爺一朝升遷,還沒到地方,也因病去世了。


 


這下黎姑娘成了孤家寡人,黎家人丁稀薄,旁支末族又甚少往來,黎姑娘沒有依靠,隻得繼續留在國公府裡。


 


隻是這一回,她的處境變了,從一個高高在上的清貴人家小姐,變成了一無所有的孤女。


 


老夫人在時,她還有個依靠,老夫人故去以後,夫人就看她不順眼起來。


 


她和公子口頭約定的婚事,也變得遙遙無期。


 


加上那時夫人的姐姐拖家帶口上京裡來投奔夫人,帶著的女兒聰明貌美,又賢良大方,夫人一看就把黎姑娘比下去了。


 


臨到婚期,硬是李代桃僵,把她自家的外甥女同黎姑娘掉了包,讓姨表小姐和公子成了婚,害得黎姑娘怒火攻心,一氣之下在後院嘔血而亡。


 


眼下這會兒,黎家還沒有出事,黎姑娘還是那個清貴高不可攀的大小姐,公子又一心隻對她好,她為何這麼看著雲哥兒?


 


難道她也重生了?


 


我還未曾想個清楚,那邊黎姑娘就已不耐煩地開口,打斷了雲哥兒的話:「雲哥哥說的哪裡話?我回蘇州是去盡孝,若我父親當真是身子出了問題,又怎會有精力教導雲哥哥?」


 


雲哥兒被她說得一愣,忙又道:「那……那就當我護送你回去,姑蘇路遠,妹妹身子又弱,一個人如何回去?」


 


黎姑娘聽了,面上譏諷之色更濃:「難道我身邊就沒有中用的丫鬟婆子伺候了?非得要雲哥哥送我?雲哥哥如今也大了,你我又不同姓,且孤男寡女,如何一路同行?再則,我父親不知身體如何,若好便罷了,若不好,少不得我要在家中多住些時日,三年五載的,說不得就留在姑蘇了。」


 


她這話說得絕情,雲哥兒聽罷,果然發起癲來,扯著老夫人的衣袖便鬧起來:「老祖母,你快留她!不要叫她回去!她回去就不回來了,她不回來,我在這裡還有什麼意趣?若不然,就讓我跟著去姑蘇,不讓我去,我活著還不如S了。」


 


老夫人素日最疼的就是雲哥兒,一聽他尋S覓活,忙哄他:「你妹妹是關心則亂,怎麼可能說走就走了?你別信她的話。」


 


回過頭來,又勸黎姑娘:「你這孩子,不過是個夢罷了,何苦當真?就算你擔心你父親的身體,派個人去蘇州瞧瞧不就行了,何必自己回去?」


 


黎姑娘似是下定了決心要走,聞言,便向老夫人道:「父母在,不遠遊。老祖宗憐我喪母之苦,才留我在身邊,但我出來這麼多日,也該回家去了。隻有親眼見了父親,我才放心,不然我寢食難安。」


 


尋S覓活誰不會?


 


雲哥兒是為了留黎姑娘,黎姑娘可是為了父親,她一片孝心,無論誰來也無法指摘她。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夫人被他們兩個鬧得沒法子,隻好問夫人怎麼辦。


 


夫人倒是意外平靜,笑著說道:「姑娘說得甚是,咱們留人住著,也不能阻絕人家父女團聚。依我看,就先送姑娘回蘇州住上一段時日,過了中秋,再使人去接姑娘回來,既全了姑娘的孝心,也不耽誤姑娘無人教養。至於雲哥兒,他老子才說要考校他的功課,近來不許他隨意外出,就拘他一陣子,等姑娘回來,兄妹兩個再一處玩樂,老祖宗意下如何?」


 


這算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隻是夫人往日裡從沒有這麼聰慧善斷的時候,下人們背地裡說起她,無不說她是鋸嘴的葫蘆、苦心的菩薩,今日她怎麼這麼靈光了?


 


我正想著,不等雲哥兒鬧,夫人緊接著又開了口:「還有一樁事,我姐姐這兩日就要進京裡來,她家裡做皇商生意,以往都在金陵,而今想到京裡開幾間鋪子。我思量,與其讓她們到京裡賃房子住,倒不如住咱們家,一則我同她老姐妹多年不見,有許多話要說。二則,也算是替她們省些銀兩,兩家多些來往。我姐姐家中還有一個哥兒一個姐兒,都是頂好的孩子,他們來了,也可給雲哥兒作伴。」


 


原來如此!


 


我聞言恍然大悟,怪不得夫人不顧公子的意願,痛快想好了送黎姑娘回去的對策,原來是為了給姨表小姐騰地方。


 


前世好像也就是這兩日,姨太太帶著家裡的一雙兒女,敲開了國公府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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