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喜看著我背上密密麻麻的血珠,忽地落下淚來。
「要你爹娘知曉你在侯府遭這大罪,得多心疼啊。」
我爹娘會心疼嗎?
還會想起我嗎?
他們應該修起大房子,哥哥們都娶上媳婦,他們也做爺奶了。
還會想起我嗎?
「貴喜……」
「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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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吃糖。」
嘴裡有點甜,心就不那麼苦了。
「你等著啊,我去給你弄。」
或許是我命不該絕,也或許是老天爺瞧我可憐。
我又熬了過來。
我再次去讀書的時候,瘦得隻剩下皮包骨,仿佛風一吹就能飄走。
夫子看著我欲言又止,最終端給我一碗糖水。
「喝吧。」
我看向夫子,朝她行禮道謝:「謝謝您。」
「阿漾,你有沒有想過離開侯府?」
「離開……」
我能走得掉嗎?
離開後呢?能去哪裡?
侯夫人不會讓我離開,我的賣身契還在她手裡。
夫子揉揉我的頭:「阿漾,讓我來為你想辦法。」
夫子的辦法是什麼我不知道,但在庵堂祈福多年的老夫人回來了。
她召見我的時候,我不能不去。
老夫人像打量貨物一般,將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後,便將我留在身邊。
她不打罵我,也不罰我,卻要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學到極致,還要學一些羞於啟齒的房中術。
侯夫人每次見到我,都要挖苦幾句,時常也要喚我過去責罵羞辱。
我十二歲這年,貴喜嫁人了。
老夫人賜的丫鬟叫玲瓏,說話做事利索得很,在老夫人面前十分得臉。
我知道,她來伺候是假,監視是真,畢竟有兩個小丫鬟專門供她差遣跑腿。
我一直渴望外面的天地,也想著什麼時候可以逃離這吃人的侯府。
直到我十五歲及笄。
貌若桃花,明眸皓齒,一舞傾城。
老夫人要帶我隨帝王去避暑。
夫子對我說:「你去了千萬要小心,老夫人他們要把你送給承親王做妾。阿漾,你隻有兩條路,要麼去S,要麼找個比承親王地位更高的男人。」
比承親王地位更高。
那不就是當今皇上……
6
我想說我不敢,我不能,我不願從一個牢籠又去了另外一個牢籠。
可夫子說:「阿漾,貌美也是一種罪過,平常人家,誰護得住你?
「以你的才情、美貌、智慧,想得帝寵不難,當今皇上年紀是大了些,後位卻還空虛著。阿漾,你未嘗沒有機會。」
我沉默不語。
若是可以,誰不想富貴榮華,爹娘疼愛,丈夫青年才俊,夫妻恩愛、子孫孝順,一生美滿。
我呢……
那五年爹娘疼愛,卻食不果腹。這十年能吃飽、穿暖,卻過得豬狗不如。
也不完全一無所獲,至少我學到了農家女永遠學不到的東西。
但我還是恨她們。
恨她們從未善待過我,我們無冤無仇,我對她們從未起過壞心。
即便我是買來的,我也是個人,卻過得比府裡丫鬟還不如,她們同樣不是自由身。
我一直在等一個時機,跳出這牢籠。
若是一輩子平庸無能,我會躲到天涯海角,不被她們找到。
可是,我真的能逃得掉嗎?
夫子讓我自己想,自己考慮。
做承親王見不得光的妾,被當作禮物送來送去,生S無人過問。還是做帝王的妃子,拼一拼、搏一搏,若能有個皇嗣,再得帝王寵愛,這輩子也就有了依靠。
我坐在窗戶邊,夏夜的風本應清涼,我卻覺得自己墜在冰窟。
枯坐一夜。
猶豫不決。
出發前一天晚上,侯夫人又把我喚過去,我已經極盡小心謹慎,大氣不敢出,她依舊拿針扎我身上。
我疼得躲開。
「讓你躲,讓你躲,小賤蹄子、爛貨……」
她讓幾個婆子壓制住我,用帕子堵住我的嘴,不讓我掙扎,不讓我痛叫出聲。
我渾身是汗,背上都是血,癱軟在地。
我真的恨極了。
也仗著她們要把我送人做妾,不敢真弄S我,豁出去。
忽地抬頭去看侯夫人:「你這般狠毒,就不怕大公子遭報應嗎?」
她愣住。
尖叫出聲:「給我打S她,打S這賤物,撕爛她的爛嘴。」
她身邊的嬤嬤拉住她,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她雙眸赤紅,仿佛想要生吃我。
「去,去給我準備一碗藥,給我藥爛她的肚子,我要她這輩子都生不出子嗣……」
「是。」
婆子疾步離去。
我開始拼命掙扎,瘋了一般朝禁錮著我的婆子、丫鬟抓去、咬去。
因為明天要出發去避暑,她們不能弄傷我的臉。
一碗寒涼至極的藥端過來,直接灌到我嘴裡。
我被迫吞進去不少。
我咳得撕心裂肺。
我看向侯夫人,惡毒地詛咒她:「你一定會斷子絕孫,眾叛親離,求生不得求S不能。」
「放肆。」老夫人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她身邊的婆子立即上前來,把一攤爛泥的我拉起身,攙扶著不讓我倒下去。
老夫人揮手讓人帶我下去,讓大夫給我醫治。
我不知道她跟侯夫人說了什麼。
我也不想知道。
老夫人坐在我床榻邊,聲音幽幽沉沉:「你母親她早年沒了個女兒,魔怔了……
「不管如何,她養你一場,給你遮風擋雨的地方,還供你吃穿。做人要有良心,要聽話孝順,她打你罵你都是為了你好。」
聽聽這冠冕堂皇不要臉的勸言。
真的是燒紅的烙鐵沒燙在她腳背上,她不知道疼。
我閉著眼睛。
老夫人起身離開。
玲瓏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
我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昏暗的床頂,深深吸了口氣。
舍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馬,光腳不怕穿鞋,一無所有的我,必須為自己拼一拼、搏一搏。
失敗賤命一條,成功……
我要她們血債血償。
7
這是我十年來第一次跨出侯府大門。
我被玲瓏和另外兩個丫鬟挾制著架到馬車上。
我無比慶幸他們沒有直接把我送給承親王,而是虛偽地要走這麼一遭。
抑或者想待價而沽,看看承親王能給多少好處?有沒有比承親王更闊綽的皇親貴胄。
到了避暑山莊,我隻分到一間偏僻的屋子,玲瓏給我灌了幾碗藥。
我命賤,卻有具自愈能力極好的身體。
養上兩天就能下床走動,三五天後瞧著和常人無異。
唯有我自己知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身體虛弱,走幾步就喘,虛汗連連。
我躺在床上不動,玲瓏在外間屋檐下嗑瓜子。
避暑山莊裡層層守衛,我想著要怎麼才能不被當作刺客亂刀砍S,見到皇上……
半夜三更時分,看著站在窗戶邊的夫子,她問我可想明白了?
我慢慢坐起身,下床走到她身邊。
原來,我也隻是夫子的一顆棋子。
說不出是傷悲還是難受,抑或者是失落。
「夫子,您能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
「讓人去我家鄉,看看我爹娘他們過得好不好?」
夫子沉默了一會後。
看向我一字一句說道:「阿漾,他們過得很好,比你想象的好,你哥哥姐姐都已嫁娶。」
我茫然了片刻。
「夫子是早就選定我了嗎?」
「是。」
「如果我不願意呢?我知道了夫子的秘密,夫子會S我嗎?」
「會。」
我的良師,我在侯府唯一感受到溫暖的人。
對我也不過是利用。
「夫子,我以後的主子是誰?」
「太子。」
我「哦」了聲。
夫子臨走時,她說:「阿漾,過幾天有宴會,到時候各家閨秀會獻藝,能不能被皇上看中,就憑你的本事了。
「若是殿下大業成,給你一筆銀子,讓你回家鄉與父母團聚,也未嘗不可。」
回家鄉……
回去了又能如何?
哪裡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既然沒有家,那我就自己給自己籌謀一個家。
我慢慢翩翩起舞。
跳到筋疲力盡,我癱在地上,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滴在石板上,一汪汪,被月光照得亮極了。
明日便是宴會,實則也是皇上選妃宴。
宮裡那些妃嫔看得久了,也就失去了新鮮感,那些想討好皇上的奴才,總會想法子討皇上歡心。
夫子趁夜送了一套衣服過來,普通的布料,做工也不是很精細,但比我如今穿得好太多。
更可笑的是,居然沒有人發現,我身上衣裳不同,我跟在侯夫人身後,低垂著頭。
小家子氣的讓人看不出我長什麼模樣。
侯府那幾個平日裡耀武揚威、專欺辱我為樂的小姐們,安靜坐著大氣不敢出。
原來她們也會緊張,也會害怕。
「皇上駕到。」
我跟著起身行禮,然後偷偷去看皇上。
他蓄著胡須,很是高大威武的樣子。
他隨和地說了幾句話,便有舞姬上前來獻舞,坐在他身邊的妃子笑著說都看膩味了,不如讓各家閨秀上前獻藝,表現出眾者重重有賞。
「允了。」
我沒有急吼吼地上前表演。
前頭表演的各家千金、閨秀確實很有本事,不論彈琴、跳舞,都是個中翹楚。
坐在我身邊的庶出三小姐,更是躍躍欲試。
她眼眸裡都是算計,低聲問我:「吳漾,你要去跳舞嗎?」
我沒有說話。
侯夫人回眸狠狠地看我一眼,警告我不許輕舉妄動。
可惜,她要失望了。
等到三小姐跳了一曲四不像,惹得一幹千金掩嘴輕笑,我堅定地舉手,慢慢起身,挺直腰杆走到舞臺中央。
「嘶,她是誰?」
「從未見過。」
「竟生得這般好模樣。」
我看向皇上,盈盈福身:「民女拜見皇上,吾皇萬歲。」
皇上慢慢坐直身子,搖晃著的折扇收攏,輕輕敲擊手心。
盯著我看了片刻,他笑道:「免禮。」
又問我:「你要表演什麼?」
「民女善琵琶舞。」
「去取琵琶來。」
等候取琵琶時,皇上問我:「多大了?」
「回皇上,民女今年十五。」
皇上笑著點點頭,朝他身邊的內侍看了一眼。
內侍躬身退下前,亦朝我看了一眼。
我知道,我成功了。
琵琶取來,我輕撫琵琶奏琴弦,翩翩起舞。
經過刻苦練習,要跳好一曲舞並不難。
舞畢,皇上撫掌大笑:「好,甚好,賞。」
「謝皇上。」
我回到侯夫人身後坐下,心髒撲通撲通直跳。
侯夫人回頭來看我。
我亦朝她看去,還衝她笑了笑。
我想她也該清楚,我再也不是她能隨意拿捏、羞辱、欺凌的可憐兒。
8
才回到小院,皇上身邊的內侍已經等候著,皇上重賞,其中就有那把琵琶。
「恭喜姑娘,賀喜姑娘,奴才跟您道喜了。」
「辛苦公公走一趟。」
我原本想賞他點什麼,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
我尷尬,他卻笑著說:「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不愧是宮裡大監,皇上身邊紅人。
想必短短時間,就已經把我身世處境打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知道我的困境,拿不出值錢的東西來打賞他。
臨走時,他又說:「姑娘,您福氣在後頭呢。」
這幾句話隱含太多信息。
玲瓏看向我的眼神裡有探究和審視。
還有憤恨。
「我從未見過你穿的這身衣裳,你的乖巧都是裝的,你騙了老夫人,也騙了我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