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隻能說:「不行。」
凌昭雙拳緊攥,猛然暴起,差點掀翻了申晏。他紅著眼朝我嘶吼:
「讓你哥放開我!你若不放手,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你!」
我用盡全力抽了他一巴掌。
凌昭滿臉漲紅,趴在地上不住地咳嗽喘息,他看我的眼神裡滿是恨意。
我用手壓住他,試圖和他講道理。
「凌昭,我爹的親兵在殺太子的時候就死光了,我們現在手無寸鐵。你出去,隻不過是讓裴翊多殺一個人泄憤。」
「那你就讓我看著他們去死嗎!!!」
爭執不下之際,一道蒼老但鏗鏘有力的聲音傳來:
「凌昭我兒!休要掛念!凌家為護天家血脈,死得其所!」
話音未落,戛然而止。
不難猜測,接著發生了什麼。
凌昭神色渙散,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一樣,癱軟在地上。
我的心揪成一團。
申晏澀然開口:「等等吧,爹去想辦法了。」
可在這裡待著的每一秒,都讓人如坐針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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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我爹終於來了,他帶著禁軍圍住了整個凌府。
「太後娘娘有令!裴翊濫殺無辜,罪無可赦。即刻拿下!」
天光大亮,血流成河,蜿蜒著從凌府的門縫裡流了出來。
12
裴翊被壓出來時,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披頭散發,狀若瘋魔。
他環視四周,悽厲地笑了出來。
「申家真是好計謀,假意投靠我,實則去投靠了太後那個老妖婆。」
凌昭見到他,瘋了一樣地要衝上去,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裴翊絲毫不懼,反而暢快又得意。
「凌昭,你可真狠心。為了成全申家那丫頭,連自家人的死活都不顧。要知道,你爹臨死前還拖著病體,求求我饒了你娘呢。」
「現在申家雞犬升天,你們家……都命喪黃泉啊哈哈哈!」
凌昭僵在原地。
我心頭一跳,厲聲喝道:
「閉嘴!」
我從押解他的侍衛腰間拔了一柄劍,反手插進了他的腹部。
裴翊雙手死死地抓著劍刃,嘴角滲出血來,如同惡魔低語一般:
「凌昭,她是為了你們家的兵權,可從沒想過你啊!」
凌昭推開我,悶不作聲,抓著那柄劍。一下一下,狠狠地將裴翊捅成了篩子。
沒有人制止他。
所有人都籠罩在滅門慘案的陰雲中。放眼望去,凌家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堆著,地上匯聚了一個又一個的小血窪。
裴翊的頭無聲無息地垂下去,凌昭還是在不停地捅他。
直到,凌府的門口爬出來一個人。
那人氣都喘不上來,面色發青,可手裡還牢牢地攥著一枚白玉牌。
那才是裴翊去凌府真正的目的,為了凌老侯爺手中的勢力。
凌昭撂了劍,輕輕地接了過來。
13
塵埃落定。
我爹一撩衣袍,垂頭叩拜:
「臣等見過太子殿下!」
數百名禁衛軍跟著下跪,口內直呼:
「見過太子殿下!」
申晏拽著我的衣角,所有人都順從地跪了下來。
凌昭木然,半晌才掀了唇角:
「我是聖上醉酒後犯下的一樁醜聞,怎配得上太子之位?」
周圍的人深深地低下頭去,都恨不得自己沒長耳朵。
我爹絲毫不怵,反手呈上太子金印。
「殿下出身高貴,如今正該潛蛟成龍!此次除去奸臣,更是殿下一人之功!」
屍山血海裡,風聲獵獵。
凌昭身形單薄,衣袍被風吹得鼓起來。他逆光站著,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隻聽得到他說:
「好。」
14
三日後,凌昭改國姓燕,以燕昭之名冊太子。
同日,淮王進京,自封攝政王。
而太後,正式開始垂簾聽政。
朝堂上開始了新一輪的權力角逐。
但凌昭不感興趣。他不進宮,不上朝。隻是躲在我的榻上,一味地喝酒。
酒瓶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房間裡滿是刺鼻的味道。丫頭捧著痰盂等在一旁,他會隨時想吐。
我看了一眼,就拉著申晏坐在廊下。
「爹帶著禁軍怎麼來得這麼遲?」
申晏提起一口氣,又吐了出來,他抓了抓頭發:「太後娘娘說,既然要一家獨大,對旁人就不能手軟。」
我喃喃道:「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太後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去了。
先借申家除掉太子和裴翊,又扶持了一個傀儡太子用來和淮王打擂臺。
雖然收服了申家,但也怕申家和太子聯手。現在雙方之間橫亙著血海深仇,太後兩邊都用著安心。
申晏低聲勸我:「奪位之爭,本就你死我活。若是太子有心,未嘗不可爭一爭。」
申晏坐了一會,也匆匆走了。
現在申家炙手可熱,不僅申晏忙,我每日也能收到厚厚一沓宴會帖子。
隻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淮王進京。
我忘不掉淮王怎麼對凌昭的。
充軍作妓。
無論如何,我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再發生。
15
凌昭好像睡著了。
屋裡擺上了新鮮的瓜果,衝散了酒氣的味道。
他面色有些浮漲,眼也紅腫,應當是偷偷哭過。
我輕輕撩開他額上的碎發,當時磕頭磕出的口子結了痂。再往下,臉頰上劃破的口子也快愈合了。
我不想打擾他。轉身要走,卻被人拉住了胳膊。
凌昭神色清明,但眸內卻一片迷茫。短短幾日,他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帶了些初嘗權力的無所適從。
他看著我。手順著我的手臂,滑到手腕,轉而繾綣地摩挲了兩下。
他生得委實太好了些。
肅肅君子,如圭如璋。
他眸內盛著脆弱的光,輕聲啟唇問我:
「可以抱抱我嗎?」
我摸了摸他的臉,點了點頭。
交頸相擁,他抱得很緊,溫熱的呼吸打在我的後頸。屋內流動著脈脈溫情。
可我卻知道,他終究是把我教的方法用到了我身上。
裴翊死前說的那些誅心的話,他聽進去了。
過了一會,凌昭撒嬌似的將頭靠在我肩上,雙手摟著我的脖子。
「太後娘娘要把她的侄女給我當太子妃。我不願意,我隻想你當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太後最忌憚申家和太子聯手,凌昭是在故意為難我。
可我隻是摸了摸他的耳垂,又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發。
「好。既然你想要,我替你做到。」
凌昭朝我笑了一下。
我恍然想起舊年的京中傳聞,長公子不愛笑。
原來是因為,他笑起來有單側梨渦啊。
我輕輕戳了戳。
16
「色令智昏!這簡直是色令智昏!」
我爹在書房裡一拍桌子,氣得站起來走來走去。
我低頭呷了一口茶。上好的顧渚紫筍,貢茶中的好東西。
我爹與太後娘娘,私交匪淺。
我扯了唇:「爹,我們何必成為太後對付淮王的一把刀?若真靠她施恩,我們可活不了多久。」
我爹不為所動。
我皺眉:「你如此舍不得,難道她是你的老相好?」
爹氣得吹胡子瞪眼,差點跳起來。
「你少挑撥我和你娘的關系!就算你娘去了地底下也不行!」
申晏恰好進來,抓起杯子開始牛飲。
我歪頭看他半秒:「哥哥,今日你還勸我讓太子爭一爭。怎麼我瞧爹完全沒這個想法?是誰給你吹的這耳旁風?」
我爹也嚴肅下來。
「申晏,權勢太盛時,人也處在風口浪尖。你需得謹言慎行!」
申晏大聲喊冤,但喊完之後,就坐在椅子上細細思索。
「好像也沒有誰專門和我說……但這話總是一陣一陣地傳進我耳朵裡。久而久之,我就記下了。」
我把目光重新轉向我爹。
「很顯然,淮王的挑撥已經開始了。我們與其成為太後與淮王鬥法的犧牲品,不如順水推舟,扶持太子上位。屆時,我為皇後,申家才算真正的……權貴之首。」
申晏眨巴眨巴眼睛。
我爹深深地看我一眼。
「隻一點,切勿急功近利。」
17
四月初四,賞花宴上。
幾艘精致漁船泛舟湖上。
凌昭一襲紅衣錦袍,眉目間風流倜儻,一雙鳳眼中波光潋滟,光華流轉。
遠遠望去,他懶散地倚靠在船上,淮王給他倒酒。
我收回視線。安靜地坐在貴女席上,聽著小姐們竊竊私語。
「聽聞長公子近日和淮王走得極近,吃住同榻,共枕而眠。」
「坊間傳聞,他二人怕是有龍陽之好。」
「怪不得,長公子近日詩文也不作了,隻一味地花天酒地。」
「怨不得人,隻嘆凌府那樣的事情出來,可惜長公子了。」
「噤聲!現在該稱一句太子殿下。」
……
有人小心地覷了一眼我的面色。
我自然知道凌昭近日裡幹的荒唐事。
他做遍了紈绔子弟該做的事情。
酗酒、賽馬、鬥蛐蛐。
一擲千金看花樓裡的姑娘跳舞,醉酒後,還坐在凌府的斷壁殘垣下吹了一夜的笛子。
我想起牡丹受不了託人給我帶的話:
「老娘的床都被他劈爛了六張了!他有完沒完!太子也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隻是,我也無法。
近日不知怎麼,凌昭躲我躲得厲害。
此時船已靠岸,他和淮王緩緩走了過來。
淮王的母妃是南疆人,其子肖母,淮王生得高鼻深目,但瞳仁極黑,濃稠如墨。
他的眼神中總流露出一股子陰沉黏稠,牢牢地粘在凌昭身上。
太後一見二人,笑著對身側的女孩說:「葉琳,快去見過你太子表哥,日後可都是一家人。」
葉琳怯怯地行了一禮。
淮王吊兒郎當地摟過凌昭,親昵地彈了彈他的耳垂。
「什麼一家人?我們阿昭有我就夠了。」
凌昭幾乎壓不住眉眼間的厭惡,極快地扇掉了淮王的手。
太後卻絲毫不生氣,反而樂得捂嘴偷笑。
「你們感情好,哀家也知道。隻不過,還是要娶個太子妃替你們操持家事。」
席上貴女聽完這話,神色各異。
18
我默不作聲地摩挲著杯子,視線重新回到凌昭身上。
誰料他正期期艾艾地偷看我。視線相撞時,才慌慌張張地移開。
太後一迭聲地叫看座。
淮王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得意挑釁地朝我揚了揚下巴。
我實在想不通。
到底有什麼原因,能讓他寧願受淮王的威脅,都不願和我坦誠。
此時坐在上首的太後打斷了我的思緒,她朝我看來。
「有些人,別仗著自己有些微末功勞,就妄圖攀龍附鳳。否則,這樣的人遲早會被麻袋套頭,丟於野狗堆中競食。」
我握著杯子的手一緊。
這分明是原著中,我的結局。
太後漫不經心地撥弄著頭上的發簪,神色淡淡,越說越起勁。
「女子耍些小聰明倒罷了,總是比不得男子。」
「身為女子,隻需相夫教子,傳宗接代。諸如作詩文,舞刀弄槍之類的,自有男子去做。」
「咚——」
我身側的林府小姐面色一冷,極重地放下杯子,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林小姐的父兄戰死沙場,為燕國立下赫赫戰功。而她本人從小習武,孤身一人撐起林家門楣,更是刀槍從不離手。
她這一走,席上無人敢攔她。
這下,所有人的視線都明裡暗裡地落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