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韻有時也會下山來找我們玩兒。
嬴闕曾說,靈韻害怕並討厭人類,因為他們總是砍伐踐踏她的子民。
但是這種症狀最近好了一些。
或許是在見過人們所受困難後,屬於神獨有的憐憫。
豌豆黃因為不用再到處奔波,僅僅兩月就圓潤起來。
它的後腿在嬴闕的醫治下逐漸恢復,如今一口氣能跑上個二裡地。
我給它繡了個狗頭圍巾綁在胸前。
豌豆黃,阿扶家最勇敢的英雄!最可愛的戰士!
日子就這樣平淡而祥和地過著。
一日我在後廚煮餛飩,老板突然要我去前廳一趟。
我滿腹疑惑,出去才知道是米行顧掌櫃來替兒子提親來了。
「實不相瞞,我曾嫁過人,就是咱們縣的前任縣令。」
「這不妨事,犬子對姑娘一見傾心,整日在家茶飯不思,嘴裡念叨的都是你,阿扶姑娘若有再婚之意,我顧家定不會虧待姑娘的。」
說著,顧掌櫃猶豫地停頓一下,「隻是不知,姑娘和嬴大夫的關系是……」
「他是我的朋友。」
聞言,顧掌櫃捻著胡子笑起來:「朋友好,朋友好啊……隻是待你嫁過來後,便不能這樣了……」
Advertisement
他又同我說了許多顧公子的好,又說要給我多少聘禮,風風光光娶我進門。
但我還是回絕了他。
顧掌櫃走前還是希望我再考慮考慮。
我雖對他家的公子沒什麼興趣,但顧掌櫃有句話卻提醒了我。
我知道嬴闕是神仙,但他們不知道。
在旁人看來,孤男寡女共住一處確實有違禮法。
傍晚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思索這事。
忽見遠處有媒婆拖著步子走來,身後還跟著四位抬著木箱的小廝。
擦肩時我聽她抱怨:「這年頭二婚可不好嫁,連這都看不上,過這村可沒這店了……」
快到家門口時,豌豆黃小跑著過來迎我。
我把它抱起來,見它嘴上油亮亮的。
「豌豆黃,今天吃雞腿了吧。」我笑著揉了揉它圓鼓鼓的肚子,「居然吃得這麼飽啊。」
豌豆黃「汪」了一聲,伸出舌頭舔我的臉。
我抱著它往家走,卻發現嬴闕正坐在院子裡。
往日他總是天黑才回來,怎麼今日這樣早?
我同他打招呼,可嬴闕好似心情不佳,黑著臉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這時靈韻從屋裡出來,端一碗面放到我面前的石桌上。
「靈韻,這是你做的嗎!」
我嗅著那彌漫著蔥香和豬油香的面條,不由食指大動。
靈韻笑道:「你嬴大哥做的。」
我挑起一绺放入嘴中,湯汁濃鬱,面條爽滑筋道,簡直能和酒樓裡的媲美。
如果嬴闕也來餛飩鋪的話,店裡的生意絕對紅火。
「謝謝你嬴大哥,這面真好吃。」
「是嗎?」嬴闕瞟過來,淡聲道,「那你多吃些。」
「好!」
雖然氣氛有些奇怪,但我沒想太多。
豌豆黃聞到香氣,跳上旁邊的凳子使勁拱我,甚至還直立起來用兩隻前爪瘋狂點頭拜拜,好似再不給它吃上一口就要入魔了。
然而,並不打算給它吃。
靈韻笑眯眯地把豌豆黃抱走,然後遞了一瓶醋過來。
「加點醋更好吃哦。」
「謝謝,不過我不愛吃酸的。」
「沒關系,有人愛吃。」
「咳咳。」
一旁喝水的嬴闕突然被嗆到。
我微微怔愣,看著瘋狂流哈喇子的狗子,問她:「你說豌豆黃?」
靈韻無奈地搖搖頭,抱起豌豆黃去別處玩兒了。
夜裡,我正要休息,聽到窗前有響動。
我推開一看,嬴闕一襲素衣站在窗前,月光灑在他發間,染了一抹白。
「怎麼了嬴大哥?」
「阿扶,其實今天下午——」
我突然想起自己被面香打斷的事。
「啊,嬴大哥,我也有話想和你說來著。」
我望著他亮晶晶的雙眼,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下月想要搬出去住。」
「搬出去?為什麼?」
嬴闕大驚失色,「你在這裡住得不好嗎?」
「不不,很好,但是一直麻煩你也不是辦法,而且我攢了點錢……」
「那有什麼?不麻煩我難道要麻煩那個顧儒業嗎?!」
我愣住,這還是頭一回見他這麼激動。
寂靜的夜裡隻有嬴闕的回聲。
半晌,嬴闕反應過來,悶聲道:「今天下午,顧家的人和媒婆來提親了。」
「提親?可我明明拒絕顧掌櫃了啊。」
「應是想讓媒人來勸你吧。」嬴闕道,「但我把他們撵走了。」
我松了口氣,原來路上遇到的是顧家的人啊。
「嬴大哥,我不是要嫁給那位顧公子,隻是仔細想來,男女有別,無親無故住在一起傳出去總是不好的……」
當年我收留阿金時杏村的人並未有什麼看法,那是因為他們了解我。
但新隅鎮的人不同。
我在意別人的看法,也在意他們對嬴闕的看法。
「所以我想搬出去,就在附近租一間——」
「那我娶你不就好了?」
嬴闕憋紅了臉,「這樣就能名正言順了吧!」
17
嬴闕話一出口,落荒而逃。
一天之內遭到兩次求親,我人都傻了。
我關上窗躺回床上,想一宿都沒明白嬴闕的意思。
或許他隻是因為不想我離開才脫口而出的胡話。
畢竟我是他在人間認識的第一個凡人,又經歷這麼多事,有些依賴也很正常。
於是第二日一早我便打算同他講清楚,結果卻並不見嬴闕的身影。
靈韻得知後面上並無驚訝之色,反而問我:
「嫁給他不好嗎?用人的眼光來看,嬴闕長得應該算很英俊那類吧?而且他又有錢,對你還好,關鍵他長生不老,怎麼也比那狗官強吧!」
見我不答,靈韻恍然大悟,「莫非你對嬴闕無情?」
「男女之間不一定要有情吧,還可以有義啊。」
我悶悶道,「嬴大哥對我就是義,他隻是弄錯了而已。」
「細講。」
我坐到她身旁嘆了口氣:「憐愛又不是愛,雖然我曾勸慰他過往種種都與他無關,可他心裡還是對我有愧,於是便認為應當照顧我一輩子……這就和他之前說為了報恩以身相許差不多。
「而且嬴大哥是下凡歷劫的,保不準何時就回去了,就算他留在凡間,我也會先他死去,到時候留他一人豈不很難過?」
身邊之人一個個離去,活著的人最痛苦了。
靈韻沉默許久。
她問:「說了這麼多,你對他什麼感情?」
我還真被問住了。
半晌,我答:「他是我的神。」
18
嬴闕自昨晚便一直待在河邊不肯回去。
他昨日聽阿扶說要搬走,情急之下告了白。
回過神時,阿扶的表情如被五雷轟頂一般。
嬴闕不想聽她拒絕,轉身逃走。
他真是氣昏了頭。
下午被迫聽著來提親的媒人一個勁兒地撮合顧家公子和阿扶,說什麼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天可沒這麼說!
再說若論外表,難道不是自己和阿扶更般配嗎?
連春三娘都一眼看出他們有夫妻相。
嬴闕在河邊糾結到凌晨,滿腦子都是阿扶狀似雷劈的樣子。
太陽東升,豌豆黃來河邊散步,還沒開始放肆奔跑就被嬴闕拽進懷中。
「豌豆黃,你和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覺得阿扶她到底喜不喜歡我?」
豌豆黃:「……」
「你也覺得她喜歡是吧!」
嬴闕唇角微彎,「她每次看我都笑眯眯的,也不排斥我的觸碰,她還經常關心我,上次以為我病重,她還哭了,你和她最親近,你說她是不是對我有些喜歡……」
「你就別為難豌豆黃了。」
靈韻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阿扶她對誰都笑,我碰她她也不排斥,關心你為你哭是她天性善良——」
嬴闕回頭看到靈韻一臉幸災樂禍從草坡上跳下來。
「也不是一點特殊都沒有吧。」
嬴闕嘴硬,「她隻叫我嬴大哥。」
靈韻不屑地嗤笑一聲。
「嬴闕,我也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但遺憾地告訴你……」
靈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扶應該是沒把你當男人。」
「什麼?!」
靈韻把阿扶的話完整復述了一遍。
她感嘆:「我之前還以為阿扶是個老好人,讓她做什麼她都不會細想,如此看來她居然還挺透徹的。」
嬴闕沒聽到靈韻對阿扶的感想。
在他聽來,那些話隻表達了一個意思——
人神有別,所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如若不然,她隻要說一句不喜歡他就夠了,何必有那麼多關於他的借口呢。
嬴闕把豌豆黃放在了靈韻懷裡,轉身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你要去哪兒?」靈韻大喊。
「回去和阿扶說清楚!」
19
嬴闕其實並沒有想好要和阿扶說什麼。
他也分不清,阿扶所說的憐愛究竟是不是男女之間的愛。
但這種感覺,他不曾對別人有過。
那是隻屬於阿扶的獨一份感情。
三年前他來到人間,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阿扶。
她穿著不算合身的粗布衣裳,抱著黃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嬴闕為了安撫她,便說等傷好後可以幫她實現任何願望。
但她隻要他把房頂和阿金修好。
他與阿扶僅相處兩日,就將她看了個透徹。
明明身世悽慘,孤身一人,可她十分樂觀,臉上總掛著微笑。
明知他是神仙,自己要被祭妖卻也不向他求助。
「我死就死了,你是神仙,還要救扶眾生呢。」
相較於覺得她傻,嬴闕更驚訝她居然沒把自己算在眾生裡。
臨去殺妖前,阿扶問他:「你若真有意外,我去廟裡給你燒香你會復活嗎?」
嬴闕不懂這是什麼說法。
「我聽說,神誕生於人的願望之中,不管遇到什麼危難,隻要還有人信仰,就不會徹底消失。」
阿扶跪下來給他重重磕了三個頭,「你放心去吧,不論如何我都會一直信奉你,等我生了孩子,我就讓我的孩子也信你,世世代代,祖祖輩輩,生生不息,你總會有回來那天的!」
嬴闕啞然失笑。
他本是玉帝御前寶柱上的一塊石頭,因吸收神界靈氣,這才化身成仙。
她口中誕生於人願望中的神,天上隻有一位而已。
不過嬴闕還是向她道了謝。
後來回到天庭,他也經常想起她。
好奇她的生活有沒有變得更好,好奇她是不是已經生了好多孩子。
隻是每想到她的婚後生活,心裡便不由自主地煩悶,連和玉帝下棋都走神。
嬴闕以為得到神靈幫助的人會過得越來越好。
可阿扶卻沒有。
反而因他的插手,變得更加悽慘。
再見到她,她還是掛著那樣純粹的笑。
嬴闕心疼,不懂她為何會淪落至此。
即便詢問她,她也總是一笑帶過。
可嬴闕知道,她每晚都被噩夢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