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黃跑過來用鼻子拱我,我聽出它後腳腳步極輕。
嬴闕在與蛇妖對抗,生死未卜。
豌豆黃為了保護我,瘸了一條腿。
隻有我是這樣沒用。
就在我消極頹廢時,我忽聽一陣慌亂的腳步往書房那邊去。
豌豆黃衝那方向怒叫幾聲,龇著牙發出嗚嗚的低吼。
除了陸靖之,豌豆黃還從沒對別人這樣兇過。
可他這時候跑去書房做什麼?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
天龍坊爆炸,蛇妖卻來到這裡,陸靖之不幫著蛇妖對付嬴闕,在這時往書房跑……
是木牌!
靈韻說過,蛇妖靠受他人香火才壯大至此。
靈山縣中不過幾百人,可地窖中每人至少要制完一千塊木牌。
前日陸靖之又派人去取一批木牌,恐怕是因大部分人手中的木牌無法再繼續向蛇妖傳送香火。
那麼蛇妖匆匆來到這裡的原因,陸靖之急著要取的東西,大約就是他供奉在書房裡的牌位。
我憑借記憶磕磕絆絆跑進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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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靖之迎面撞了上來。
木板似的東西掉在地上。
我伸手過去搶,但被陸靖之一把推倒在地。
「阿扶,別與我作對。」他冷冷地勸我,「嬴闕凡人之軀,敵不過尊者,你若願意離開他,念在往日之情我還是會娶你做我的縣令夫人,以後還會是太守夫人,宰相夫人。」
我有些想笑:「陸靖之,天龍坊爆炸已經無可挽回,蛇妖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繼續替你隱瞞,你還做什麼春秋大夢?」
「少高高在上地指責我,阿扶,你信任你的神,認為他能打敗尊者拯救靈山百姓,我也信任我的尊者,它會在得道升天後信守諾言,許我高官厚祿!」
陸靖之一腳踹開我,「和你的嬴大哥在這兒等死吧。」
我不依不饒抱住他的腿,拼盡全身力氣把他困在原地。
豌豆黃拖著瘸腿從一旁跳過來偷襲,照著他的腿肚子就是一咬,陸靖之吃痛倒地,我立刻搶過牌位,拿起燭臺就往上砸。
「住手,你給我住手!」
陸靖之一瘸一拐衝過來,但又被豌豆黃啃住了另一條好腿。
他痛苦大叫。
放心吧豌豆黃,我要是能活到最後,肯定獎勵你一整隻雞!
我用力砸著牌位,在它碎掉的那一刻,院子裡傳來一聲駭人的吼叫。
「連狗和瞎子都打不過,真是個大廢物!」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靈韻從容不迫地走向我,路過陸靖之時狠狠踩在了他的傷口上。
「你、你是那日來縣衙告狀的——」
陸靖之話沒說完,便再次痛苦哀號,幾乎把前院的電閃雷鳴都蓋過去。
「山神大人,你沒事吧?嬴大哥呢?他怎麼樣了?」
「我還好,嬴闕正在和蛇妖打擂臺,你要不要去看看?」靈韻說完,後知後覺啊了一聲,「忘了你看不見。」
「山神大人!」
「好啦好啦,你放心好了,有我給嬴闕舉精靈之力做的木劍,他肯定能打過蛇妖。」
靈韻蹲下身撿起地上的一半牌位,「而且連最後一個正在受供的牌子都碎了,蛇妖現在一定很孱弱。
「小姑娘,你做得很好。」
靈韻摸了摸我的頭。
他說自己怕我出去後做危險的事,於是才編了個尋找蛇像的計劃給我。
逃出地牢後他金蟬脫殼,回到山中請求山野精靈幫忙恢復了幾成法力,而後化成人形,跑去臨鎮的當鋪偷了幾件東西出來。
那邊的捕快一路追他到新隅鎮,他便將其引至地窖,在裡面發現了很多臨鎮失蹤的女人。
春三娘和小二被捕,地窖裡的守衛也難逃幹系。
原本捕快們是想把地窖當作證據保留上交的,但是靈韻在裡面放了一把火,整座驛館都被炸成了廢墟。
他以為這樣就能削弱蛇妖與它鬥上一番,誰知蛇妖居然往縣衙這邊飛來。
靈韻趕過來時,剛好看到多年未見的舊友在與大蛇搏鬥。
「我畢竟不是戰鬥神,嬴闕既然有過殺妖的經歷,我就都交給他了。」
靈韻輕笑,「傾注神力的劍加上神仙的血,想不贏都難。」
「那你來這邊是?」
「為了陸靖之。」
靈韻突然冷了聲音,對陸靖之道,「嬴闕說,他三年前把一顆玲瓏心給了你,但你不知感恩,還恩將仇報,所以特意託我,來把這顆心拿回來。
「可惜啊,我就剩最後這點兒法力,居然用在你身上。」
尚在疼痛中的陸靖之立刻回過神。
「不,不行,我還要做官,我不能變傻……」
他慌亂地哭喊,「阿扶,救救我,別收走我的心,我還得做宰相呢,阿扶……」
陸靖之哭得像個孩子,如同當年他做戲讓我拿房契保住他的雙手一樣。
我沒有說話,陸靖之的呻吟變得與剛才截然不同。
像是所有的痛苦都堆積在咽喉壓著一般,連吼叫都十分艱難。
外面的雨聲戛然而止,一束暖陽照射進來。
嬴闕步伐緩重,停在了我面前。
「嬴大哥……」
血腥味兒鑽入我的鼻腔,我忍不住哭道。
「阿扶,謝謝。」
冰涼的掌心覆在我的眼上。
「還有——
「對不起。」
15
嬴闕一己之力斬殺蛇妖,傷情十分嚴重。
靈韻說,他沒有法力,打鬥時隻能把鮮血抹在劍刃上才能傷到妖物。
那巨蟒盤踞在空中時幾乎籠罩在整個衙門上空。
我不敢想他究竟流了多少血。
新隅鎮的百姓被救出後,聯合上書,痛陳陸靖之的罪行。
陸靖之被送上囚車時,嘴裡還念叨著:「天龍尊者無上慈悲,保佑信徒加官進爵……」
我問靈韻,他是不是傻了。
靈韻說,他是瘋了。
玲瓏心沒有帶走他恢復的神智,他依然清醒著,由於接受不了自己的落敗,一個晚上就把自己逼瘋了。
新隅鎮恢復了從前的安寧,可是死去的那些人終究還是回不來。
嬴闕一直昏迷不醒。
雖然大夫說他沒有性命之憂,可我還是忍不住擔心。
一到晚上,每隔一個時辰就要去探聽他的心跳和呼吸,生怕他死掉。
靈韻安慰我:「雖然嬴闕現在和凡人無異,但他畢竟是神仙,不會死的,頂多就是忘記所有重來一世。」
忘記所有?
我心裡莫名悶悶的。
那就更不能讓他死了。
我們住在靈山腳下的客棧,靈韻每天都來探望。
忽然有一陣子消失不見,三日後我再次見到他。
「小阿扶,你的苦日子到頭了!」
靈韻拿著什麼東西停在我面前。
突然眼前一陣清風拂過,有清新之氣從頭頂源源不斷流向我的體內。
黑暗中似有光芒閃過。
我輕輕眨眼,那束光芒便緩慢洇開,直至驅逐黑暗,徹底透亮。
靈韻一身青色紗裙,雙眸清亮,正俏皮地盯著我看。
我眨了眨眼。
「山神大人,你,你是女子啊!」
看著面前的窈窕女子,我感到難以置信。
可我聽到的聲音分明是男人的啊。
「山神無相,我想男就男想女就女。」靈韻笑呵呵地轉了一圈,「隻是我覺得女人的樣子更漂亮一些。」
我愣愣地點頭。
說來也是,她出現在地窖,定是被當作女人抓進去的。
重見光明,我激動得難以言喻。
不知怎麼表達,便跪下重重給她磕了幾個頭:「多謝山神大人醫治,如此大恩阿扶沒齒難忘!」
「哎呦磕什麼啊,要謝就謝屋裡躺著的那個吧。」
靈韻把我扶起來,嘆道,「他幫我除妖的條件就是要我治你的眼疾,前陣子一恢復靈力,我就去抓螢妖了,沒想到立竿見影啊!」
「就算你不答應為我治療,嬴大哥也不會袖手旁觀的,他說過,你是他的好朋友呢!」
靈韻哼了一聲,轉頭卻壓不住嘴角。
回到房間後,我坐到床前看守。
時隔三年,我再次看到嬴闕的臉。
果然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我坐到桌前的凳子上,望著他鼻尖酸澀。
大夫說他已無大礙,可偏就是沒有一點蘇醒跡象。
莫非是有什麼診斷不出的內傷嗎?
我心裡正難過,忽然看見榻上的嬴闕動了動。
下一刻,他猛地起身。
下床。
穿上鞋子。
躡手躡腳地站起來。
伸了個懶腰。
我:……
活動筋骨後,嬴闕站在那裡深深看我許久,隨後轉身就要再次回去躺下。
「嬴闕。」
我冷不丁的一聲,嚇得他身軀一震。
「我看得見。」
嬴闕僵直著身體緩慢回頭,尷尬地衝我笑了笑,正要開口打破僵局,卻見我霎時流下兩行眼淚。
「阿扶,不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他手忙腳亂地過來安慰,兩隻手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就那樣在空中僵持著。
「嬴大哥,你沒事就好……」
我眼淚流個不停,「我還以為你要永遠醒不過來了。」
嬴闕怔然,停在半空中的手掌落在我的頭上。
「抱歉,阿扶。」
他嗫嚅著嘴唇,猶豫道,「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我沉默了。
當初不想把這些事告訴嬴闕,就是怕他胡思亂想。
無論是阿金的事,還是杏村的事,這些和他有什麼關系呢?
我正要開口解釋,卻聽他道:「我當初,隻是想補償你,沒想到會給你帶來這麼多麻煩。如果我沒有把阿金變聰明,就不會有今天的事,如果我沒有給你房契,你也不會被村民懷疑,更不會受傷流落街邊乞討……
「是我自作多情,擅自往你身上加注愧意,結果反而讓你過得更苦,我——」
嬴闕頹敗地坐在了凳子上,腦袋深深低了下去。
「嬴大哥,這些和你沒有關系啊。」
我輕聲道,「阿金本就是那樣的人,不論你有沒有給他心,等他傷好那天還是會想盡辦法去做壞事。
「杏村的人針對我,是因那時受瘟疫侵擾內心恐懼,他們太過悲傷,便尋找一個宣泄之處,他們不是真心認為你是妖道,不是真心覺得當初斬妖是錯的……
「他們沒做過壞事,所以不知道該怪誰,這才選中了我,他們隻是太害怕了。」
我真誠袒露,「嬴大哥,你給我的幫助我會記一輩子,誰又能料到之後的事呢?你來那天,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像我這樣的人也能得到神仙的眷顧,我從小就明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可若過程開心,是得是失又有什麼重要的。」
嬴闕緩緩抬起頭:「阿扶,有些苦難,你本不必經歷的。」
「可正是經歷了這些,才會造就獨一無二的我啊!」
我笑道,「你沒發現,好多人一開始都沒認出我是瞎子嗎?
「我可以通過別人的腳步聲辨認出數量以及男女,短距離路程還能像常人一般健步如飛,我被阿金欺騙,但我長了記性,從此在江湖中都多一分警惕,而且現在提到杏村,我想的和你一樣,都是過往無比幸福之事。」
嬴闕看向我,視線久久不曾移開。
他黑白分明的雙眸逐漸晶瑩。
嬴闕流著淚,摸了摸我的臉:
「阿扶,為何你總是在笑啊……」
16
自那之後,我在新隅鎮安家,去餛飩鋪當起了廚娘。
店裡待遇很好,老板每月給我一兩銀子。
嬴闕心結未解,對鎮上人有愧,於是便在城中開義診為大家治病。
他的攤子前不僅病人多,姑娘也多。
還有好幾個媒婆問他年齡幾何,可有婚配意願。
我問靈韻:「神仙能成親嗎?」
靈韻託腮嗑瓜子:「怎麼,你想嫁給他?」
當然不是,我隻是好奇。
可是見她眼神那般意味深長,倒叫我不好意思再問了。
城西有座小院,我和嬴闕住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