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完,二話不說秘密帶著我出了府。
我原本以為是要去松月所在的驛站,卻沒想到她帶著我去了城郊一座竹林。
然後在竹林裡遇見了松月姐。
不,不應該叫松月姐了。
此時的松月,一身月白長衫,墨發用一支碧綠玉簪高高束起。
面容雖隻與之前有三分相像,但眉宇間那股溫潤一如往常。
他此刻,分明是個朗朗男兒。
「松月,好久不見。」
長樂公主一見到人,臉上便綻開了明媚笑顏,腳步也比平常快了些。
接下來的事情,便不是我一個小小舞女可以見可以聽的了。
後來,公主消失了好些天。
朝內朝外,議論紛紛。
裴雲生來公主府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他來時,每每讓我膽戰心驚。
「記住,公主不在的日子裡,你就是公主,不是什麼舞女阿離。」
長樂公主同松月離開上京城回鄉裡時對我說的這句,一直回蕩在我的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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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她留了她最親近的嬤嬤,來教我模仿她平日裡的儀態和做派。
松月也毫不吝嗇把他的看家本領「換顏術」教給了我,讓我容顏幾乎同長樂公主一模一樣。
但假的畢竟是假的。
尤其要面對的人是我曾朝夕相處長達半年的裴雲生。
「殿下,您已經八天沒露面了,再這樣下去,恐大事不妙啊。」
裴雲生又在門外啰啰嗦嗦了。
恰巧這日我已將「長樂公主」學得差不多了。
我用特意被調教過的公主聲線問他:「何來不妙之說?」
裴雲生沒聽出來,隻說要當面詳談。
我覺得我的換顏術修煉得還不到家,沒準他見。
但這人不愧是殿試之上敢拋媚眼的膽大之人。
他夜闖了公主的房。
7
幔帳外,裴雲生停住腳。
「聖上病重,久未上朝,您若是再不露面,恐朝野大亂。」
他一張口就是國家天下,好似心有萬般忠義。
可惜當晚月光不夠亮,我看不出他真心幾何。
他也並沒看出黑暗中我的倉皇與憤恨。
「公主可是身子不舒服?」
見我許久沒有吭聲,他忽然伸手要撩開幔帳。
「狀元郎,國家大事我有分寸,暫時還輪不到你多嘴。」
我學著長樂公主的語氣,將枕頭砸向他逾矩的手。
他縮回手時,我清楚感知到,他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憤怒的前兆。
我到底曾在鄉裡與他相處許久,他這般小動作下是何情緒,我最熟悉不過。
「狀元郎請自重,別忘了你我尚未成親,更何況你夜闖公主寢殿,按理當斬。」
裴雲生走了。
第二日長樂公主回來了。
公主好像不高興。
來接我回鄉暫避的連翹說,公主與松月鬧別扭了。
連翹蹦蹦跳跳:「你看吧,我就說松月姐喜歡公主。」
熟人相見,令我心情放松不少:「錯啦,不該叫松月姐啦。」
在上京城的這些年,我除了努力學做「長樂公主」,還偷摸著聽了些陳年八卦。
比如松月曾是公主伴讀。
多年前,聖上春獵時遭人刺殺,時任禮部尚書的松月父親舍身相救。
彼時松月才六歲,父親死後,母親鬱鬱而終。
聖上體恤,將他帶進宮,請了名師教導,一來二去,松月就成了長樂公主的伴讀。
松月母親曾是江南名妓,一手琵琶舞驚豔四方。
松月瘦小,身子柔軟,體質也好,天賦更是絕佳。
那日不過在闲暇時給長樂公主跳了一段,便徹底迷了公主的心。
可惜聖上無子,打小便對長樂公主抱有萬分期望。
所以長樂公主請求與松月賜婚時,聖上大怒。
聖上覺得,長樂公主將來是要掌萬裡江山的,松月一個隻知風花雪月的小小伴讀怎配得上。
聖上瞞了公主要殺松月。
彼時公主羽翼初展,但也頗費了一番心思暗中救下了松月。
公主心狠,擔憂松月做傻事,找了個「吾早已變心」的蹩腳理由逼他走。
松月年輕氣盛,當即改名換姓遠離他鄉。
徒留公主一人在京內多番籌謀這許多年。
直到這兩年,松月無意得知公主多年未婚,且獨愛琵琶舞,逐漸明了當年她的迫不得已。
所以他找了上京獻舞的理由來見公主。
他知道目前聖上病重,公主脫不開身。
也明白公主不可能放下手中滔天權勢與他遠走高飛。
所以他想了個「李代桃僵」的主意哄公主。
離譜的是,公主也想到了。
於是我就這麼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替身」。
「可是自古以來,替身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阿離,你日後有什麼打算啊?」
連翹沒怎麼讀過書,勝在看得開,性格也樂觀。
如今連她都看出了我這個棋子的處境,我又何嘗不知呢?
如果我還是當初那個常年在偏遠鄉裡、沒見過世面的舞女阿離。
或許我就這麼認命了。
但我見過了長樂公主,見識了無上權勢——
那我就想,搏一搏。
8
回到鄉裡的當晚,我宿在了松月樓。
「阿離,你原本的住處已經被燒了,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松月又換回了女裝。
他帶我繞著松月樓走了一圈:「以後我若是不在,松月樓的主人就是你。」
我聽連翹說,這次公主與松月吵架,原因就是松月想帶公主走,但公主舍不下上京城,放不下江山。
松月堅持,可在公主一氣之下回京之後,他也就想開了。
他決定去京裡陪公主,哪怕隻是做一個小小的陪侍。
翌日天不亮,松月就收拾東西離開了。
我在松月樓裡枯坐到傍晚,裴雲生終於來了。
「阿離,你果然沒死。」
他一進門就笑,隻是笑意不達眼底。
我沒說話,自顧自挽袖、拈茶、泡茶、倒茶。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動作,眼神晦澀難明。
「許久不見,你倒變得有些不像你了。」
我把剛倒好的茶推到他面前:
「人都是會變的,何況我這麼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
裴雲生臉色變了又變,最終也隻是說:「阿離,我也是不得已。」
人人都有不得已,但這「不得已」並不是他如今視人命為草芥的借口。
「阿離,你之前去給公主獻舞,可曾看出公主有何怪異之處?」
裴雲生說著要靠近我,我不著痕跡地往後仰了半分。
然後手中的熱茶,便「不受控制」般澆在了他手上。
裴雲生「噌」地站起身。
屋內四角處松月留給我的人也拔了劍,紛紛往前一步,戒備地盯著他。
我背過身假裝找手帕,嘴上卻說:
「公主高高在上,為人如何,行事怎樣,哪是我一個小小舞女能知道的。
「裴雲生,如今你我已是雲泥之別。
「從此之後你做你的狀元郎,我做我的小老百姓,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要不然,就別怪我阿離不客氣了。
「我能從火海中活第一次,也能活第二次,勸你好好想想。」
身後許久沒有動靜。
我再回頭,裴雲生已經走了。
但我知道他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的人。
接下來的幾天,我遭遇了無數次防不勝防的暗殺。
但是很幸運,我身邊人盡心盡責,我的換顏術也日漸爐火純青。
第六次時,我耐心耗盡了。
我易了容借送茶為借口進了他的房,看著他親口飲下那碗茶,然後捂著肚子癱倒在地痛不欲生。
「這毒隻是給你一個教訓,讓你整整三日身上心內猶如火燒。
「可惜這痛,終不及你當日在我房門前放的那把火。」
裴雲生顫著手指我:「阿離,你好毒的心。」
真是豬八戒倒打一耙。
論起毒,誰能毒得過他呀。
「放心,我不會這麼輕易就讓你死掉的,三日後,你這毒自然就解了。」
出了裴家,我去找了連翹。
我給了她一大把銀錢:
「連翹,我接下來要做的事,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會有多大的風險。
「你年紀小心地也好,我不想到時候連累到你。
「快走,走得遠遠的,就當從來不認識什麼舞女阿離。」
連翹心中仿佛有十萬個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呀,這是怎麼了呀?」
可惜到底時間有限,我來不及多作解釋。
我將她易了容,派人送她去了遠遠的南方。
松月樓裡的人,我也一一給了錢財遣散。
等裴雲生緩過勁兒來,就算想找我阿離麻煩,恐怕也要頭疼好一陣子。
四天後,天光熹微時。
我已經換了容貌與裝扮,到了繁華的上京城。
可就在此時,街面上傳出了長樂公主中毒、下毒者名叫松月的小道消息。
而帶兵處置松月的,正是裴雲生。
9
公主昏迷不醒,公主府戒備森嚴。
之前教過我儀態的嬤嬤心善,讓我順利見到了公主。
也是上天眷顧,我到時,公主剛睜開眼睛。
「毒不是松月下的,是聖上。」
公主唇色發白,聲音沙啞:
「松月沒死且來京的事,被聖上知道了。
「毒下在茶裡,原本是給松月的,卻意外被我喝了。」
那下毒者是松月的傳言是怎麼產生的呢?
我看了眼院外突然多出的三兩個陌生人。
恐怕是裴雲生早就安插進來的眼線。
「阿離,這毒藥性大,我也不知我能清醒幾時。
「我把我腰牌給你,你繼續做『長樂公主』。
「聖上年紀大了,老糊塗了,聽了小人讒言我不怪他。
「但這江山不能亂。」
我接了腰牌,還順帶接了幾個公主的心腹。
「阿離定不負殿下期望。」
公主再次昏睡過去了。
她說了那麼多,唯獨沒有提松月。
可能在她心裡,江山始終還是比兒女情長更重要。
我做回「長樂公主」的第一件事,就是召見了裴雲生。
裴雲生來得很快。
見「公主」安然無恙地坐在堂上,他很驚訝:
「殿下洪福齊天,臣早該知道這毒傷不了殿下分毫。」
我看著面前這個弓著身,眼睛裡卻布滿了算計的人。
「裴雲生,是你去向聖上告的狀獻的讒言,下毒的主意也是你出的。
「隻是你沒想到毒會陰差陽錯被公主……被我給喝了。
「說吧,要怎樣你才能拿出解藥?」
裴雲生沒否認。
他甚至上前幾步來到我面前,勾起我耳側一縷發絲在指尖繞了繞。
「臣想盡快與殿下成親。
「原本臣隻是看松月不順眼,想除了他,免得礙了臣的大事。
「但這份『陰錯陽差』倒給了一個更大的機會。」
他說話呼吸噴在我耳側,讓我喉中陡然泛起一陣一陣的惡心來。
我作勢要吐,他卻率先退了幾步。
「殿下好生養病,臣等您消息。」
他走後,我在原地坐了許久。
也想了許久。
我忽然覺得,我的機會似乎來了。
10
公主中毒這件事雖然公主封了口,但還是鬧開了。
人人都在傳公主與松月的軼事。
這就導致松月必死無疑。
但我得救他。
一是為公主,二是為報恩,三是為自己。
這時候松月教過我的換顏術就發揮了作用。
我讓公主的心腹們給我找來一個跟松月體形差不多的死囚。
死囚的嗓子已經被毒啞,我精心將他變成了松月樣子換了真正的松月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