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松月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衣衫凌亂,發絲湿噠噠地貼在額間。
「是阿離啊。」
話音一出,瞧著心氣兒也比之前低了許多。
「長樂怎麼樣了?可有蘇醒?」
我搖頭:「這毒性烈,殿下性命堪憂。」
松月怔住,良久,嘆息一聲:
「我到底還是害了她。
「我總以為兩個人隻要在一起,就沒有什麼克服不了的。
「可我忘記了這是在京城,她是那手握大權高高在上的長樂公主。」
這話我不知該怎麼接。
他們二人之間的感情,哪容我這個外人置喙。
松月暗自神傷了一會兒,突然站起身來,嘴裡一個勁地說要去府裡看公主。
「公主府裡裡外外被裴雲生的人看著,您此時進去太冒險。
「不過您放心,我偷偷將公主帶出來了。」
松月帶著熟睡的公主離開了。
我派了人一路護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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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主府時,在臥房外,我又看到了裴雲生。
好奇怪,他就跟陰魂不散似的。
「殿下事情辦成了嗎?松月送走了?」
我也沒多驚訝。
他是個有野心,也有魄力的人。
自打當了狀元郎做了準驸馬,他便上下打點著,養了許多心腹與眼線。
隻等著娶公主掌江山,做那萬人之上的人。
可惜遇見了我,他的野心,注定要夭折。
11
裴雲生來公主府的次數更多了。
無非是來看我「病情」幾何。
我特地從民間請了個大夫,將自己身體也調理成中毒模樣,好讓他放下戒備。
「殿下,我們還是盡快成親為好。」
裴雲生又在提這件事了。
他這些日子已經將公主府內的人換了個遍。
除了兩位從小就在公主身邊伺候著的嬤嬤,我強硬著態度沒讓他動。
畢竟我還指望著她們將「長樂公主」平日裡的生活習性,事無巨細地一一告知。
既然要做替身,那我就做獨一無二的可以以假亂真的完美替身。
直到有一天,我能徹底取代。
裴雲生朝我走近幾步:「隻要你我成了親,我必將解藥雙手奉上。」
他似乎已經胸有成竹。
我靜靜地看著他:「你就不怕我魚死網破?」
「此話何講?」
「我不要解藥了,但我在死之前先殺了你。」
裴雲生輕笑一聲,像是早就料到了。
他給了我一樣東西。
是那把特制的松木琵琶。
那日松月帶公主走時,我特意將琴也給了松月帶走。
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殿下,松月身邊有個病恹恹的女子,論容貌不及您半分。
「可他日夜對那女子呵護萬分,哪還記得遠在京中身中劇毒的您啊。」
裴雲生語氣嘲諷。
我卻不由得感嘆松月換顏術技藝的高超。
「殿下費盡心機救他出牢,他卻這般對您,您想必心中也有萬分難過。
「那麼,我替您殺了他如何?」
他說完定定地看著我。
他在試探我。
我看著手中的松木琵琶。
腦海中一帧帧閃過從小到大松月對我的諸多關照。
口中卻說:「小心你最後偷雞不成蝕把米。」
12
因為松月和一服解藥,裴雲生似乎覺得自己已經拿準了堂堂公主。
也是託了他的福,我有了更多與朝臣聯絡的機會。
恰巧松月來信,公主近日精神好,問朝中可還安穩。
大到南方水患、北方叛亂,小到朝臣鬥嘴、朝事荒廢,我皆一一稟告。
公主不愧是公主,當夜便來了多達三頁的解決對策。
我一一研究並模仿及實施,效果極為顯著。
這也讓我這個「替身公主」更加不易被人看出破綻。
轉眼到了三月春獵的時候。
聖上病重,遲遲沒下消息。
我這個公主照例去宮中為聖上侍疾時,見到了一個常年侍奉宮中的太醫。
這太醫年過花甲,但醫術高超,聖上對他很是信任。
我問他聖上壽命幾何。
太醫原本不敢說,但見我神色凜然,豁出去般答道:
「聖上少時連年徵戰,如今沉疴難起,恐怕,恐怕也就這兩天了。」
我點頭,又問他:「聽說當初送往公主府的那兩碗茶,您也經了手?」
太醫連忙跪在地:「臣也是聽命行事。」
「聽誰的命?聖上的?還是裴雲生的?」
太醫頓時俯首:「臣萬死。」
「萬死?一死就足夠了。
「裴太醫,你欺君罔上,處處為自家侄兒裴雲生鋪路,令他出入這皇宮如入無人之地。
「你說,本公主是該判你凌遲還是斬首?」
我原本也以為裴雲生不過寒門一書生,無親無故。
但那日長樂公主說他膽敢當眾拋媚眼,我便覺得我可能一直都沒了解過他。
我借著公主的身份,一撥一撥地打探。
發現原來宮裡的裴太醫與裴雲生還有著親近的關系。
裴太醫一生無兒無女,便對裴雲生這個親侄兒格外親近。
尤其在裴雲生進了京後。
就連殿試他做榜首,也是因為這裴太醫曾不止一次給病中的聖上上過眼藥。
許是我的沉默放大了裴太醫心中的恐懼。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他便吞了毒,七竅冒血。
我快步走到他身邊:「您這是何必?」
裴太醫緊緊攥著我的衣擺:
「殿下,臣自知罪孽深重,還望殿下看在臣侍奉聖上多年的分兒上,饒我侄兒不死。」
侍奉多年勞苦功高確實不假,但這條件未免太過分。
我假裝應下,問他可知道當日茶中那毒叫什麼。
他啞聲說:「這毒叫煙花三月,中毒之人活不過三個月。」
「可有解法?」
「沒有。」
我一怔,心中忽然空落落的。
太醫被宮人抬走後,聖上床側隻剩我一人。
到後半夜,一直昏沉睡著的聖上忽然醒了。
他年過六十,已是滿頭白發。
他用渾濁的眼球看著我:「是長樂啊。」
而後伸出手要來摸我的頭,卻倏然停在了半空中。
「你不是長樂,你,你是誰——」
我徑自握住他的手,柔聲道:
「真正的長樂公主已經被您毒死了。」
聖上睜大了眼睛,張口就要叫人。
可惜四周人都被我遣散了。
聖上怒火攻心,氣息也變得急促起來。
「誰讓我一個小小舞女與公主有八分相像,又恰好讓我學了那換顏之術。」
我緊了緊還握著他的那隻手,聽著他越來越微弱的氣息,微微一笑。
「從今往後,我阿離便是這萬裡江山的主人。」
13
聖上駕崩,遺詔命公主監國,擇日登基。
按理,公主原本要守喪三年,禁喜禁樂。
但裴雲生等不及。
也不知道他怎麼說服的禮部。
半個月後,便要舉行成婚大典。
我假意悲痛萬分臥床不起,傳出消息一切由裴雲生做主。
民間罵我不孝,但更多的,是罵裴雲生野心太大必遭反噬。
裴雲生派人堵過嘴,可惜有我暗中煽風點火,終究是一場徒勞。
其間松月來過消息,說長樂公主的身體越來越差了,近日甚至神思模糊起來。
最後問我裴雲生那邊可有給解藥。
我如實回:「他要在與公主成婚後再給解藥。」
松月這次信回得很慢,信上也隻有一句話:【委屈你了。】
他要我代替長樂公主與裴雲生成婚。
他也很清楚裴雲生是個小人,就算我真與他成婚,也難免他事後不會反悔,直接殺我一了百了。
他根本不在乎我這個棋子的命。
我能理解,但心中難免還是會有些難過。
但我還是一車又一車將珍貴名藥往松月那邊送。
我動靜不小,裴雲生攔過幾回,但最後還是隨我去了。
隻是會在我看奏折時,闖進書房,恨恨丟下一句:
「殿下還真是長情,即便松月變了心, 你也依舊對他深情不減。
「你這樣,置我這個驸馬於何地?」
真是好笑,他本就是利用公主這個身份,與公主沒有半分真情實意。
如今說這些, 難道就不覺得臉紅嗎?
我放下奏折, 勾起唇角:
「既如此, 我倒要問問驸馬大人,您當初殺妻燒家又當如何?」
裴雲生愣住,下意識回:「臣絕不會如此對待殿下您。」
「那我是不是還要謝謝驸馬大人?」
裴雲生皺眉:
「好好的您提這幹什麼?
「阿離她不過一個青樓妓女,千人嘗萬人枕,與她成親是我一生最大的敗筆。」
好一個千人嘗萬人枕。
好一個一生最大的敗筆。
這樣一個忘恩負義不知廉恥的惡人,我當年怎麼就瞎了眼看上他了呢?!
這樣一個人, 千刀萬剐都不足以泄我心頭之恨!
14
與裴雲生成親那晚,無風也無月。
待賓客散盡,他一步一緩走進屋:「殿下,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蓋頭被掀開,我朝他柔柔一笑:「血債血償,這還是你教我的。」
裴雲生皺眉後退,眼神滿是驚詫:「是你!阿離!竟是你!」
隨即,他猛地反應過來似的要往外跑。
「長樂公主根本就不在京裡!
「這些日子,一直都是你這個舞女假扮的公主!」
不愧是狀元郎,聰明,反應也快。
但我的人反應更快。
門已經被我的人從外面鎖好。
他先前喝的酒裡, 我也命人仔細下了藥。
此時此刻的他, 就猶如砧板上那待宰的魚。
藥效發作,他捂住胸口跌坐在地,七竅流血。
「你, 你就不怕我不給你解藥嗎?」
「煙花三月根本沒有解藥。」
我一步步走近他, 聲音放得更低:
我問他:「你做了這驸馬,還能安然做官入朝堂嗎?」
「(為」裴雲生先是皺眉, 隨後猛然睜大了眼睛:
「你……你……你一個小小舞女,好大的膽子!」
我覺得他話太多,命人將他架起, 拔了他的舌頭。
血噴出的瞬間,我拿蓋頭塞住了他的嘴。
我看著他血淚橫飛的面龐,一字一頓:
「裴雲生, 你一個狼心狗肺的寒門書生都想做那萬人之上的人。
「我一個努力想要活著的底層賤民又何嘗不想呢?!」
15
四月,松月來信, 公主病逝。
五月, 連翹來京, 說松月悲痛不已,已自缢於公主墳前。
我木然端坐在帝位,看著案前那把斑駁了的松木琵琶, 更感物是人非事事休。
「阿離,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了。
「我覺得,我們已經不再是當初可以無話不談的姐妹了。
「我們回不去了。」
連翹臨走時說的這幾句話,更是將我的心戳滿了孔, 狂風不受控般呼呼往裡灌。
但我不後悔。
一個青樓舞女。
一個貴人謀劃間的小小棋子。
為了活著,她做了這一切,有什麼錯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