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惚間聞到了血腥味。
昏迷前,我似乎聽到陸延止在喊我的名字。
我無力地牽了牽唇角。
他能狠心將我丟在這裡,怎麼會回來找我呢?
眼淚混著雨水砸進雪裡。
我迷迷糊糊地想。
如果真能活著回去,就如了他的願吧。
我再也不要,原諒陸延止了。
8
再睜眼,就對上霍年驚喜的臉。
「昭昭,你終於醒了,你昏迷了一個星期了,嚇死我了。」
「你感覺怎麼樣?有哪裡不舒服嗎?」
說著她轉頭怒氣衝衝地朝牆邊的人喊:「昭昭醒了你不趕緊去叫醫生,還杵在這做什麼?!」
我這才注意到,陸延止也在病房裡。
我看過去就發現,他的目光一直一眨不眨地落在我身上。
他狀態很不好,眼下一片青黑,蓄著紅血絲的眼裡是我看不懂的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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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年對他頤指氣使的語氣他也不生氣,點了點頭就去叫醫生。
兩人竟然都忘了,病房裡有按鈴可以呼叫醫生。
我想起昏迷前聞到的血腥味,問霍年:「我這是怎麼了?」
霍年紅了眼眶,眼裡有後怕。
「昭昭,我們去的那片山林裡藏了殺人犯,還好現在已經被抓住了,我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唇瓣輕顫:「孩子沒了可以再有,幸好你沒真出事。」
我唰地抬眼看她:「什麼孩子?」
霍年嗔怪道:「昭昭,你也太不小心了,懷孕三個月了,還答應我去滑雪。」
我就像被人迎頭敲了一記悶棍,再開口時語氣有些艱澀:「我懷孕了?」
霍年一臉沉痛地點了點頭。
醫生趕來給我檢查身體的時候,我還有些魂不守舍。
腦子裡亂糟糟的,心髒像被人用力掐住一樣,悶疼得難受。
我跟陸延止曾經那麼期待過的孩子,就這麼悄悄地來,又悄悄地離開了。
或許是因為愧疚,陸延止安靜了許多。
他不再像個刺蝟一樣,開口閉口就諷刺我。
這一天,霍年臨時有事離開了,他坐在病床前給我削了個蘋果,突然輕聲開口:「那個孩子,是我的嗎?」
我甫一聽到這話,愣了一下。
反應過來他未盡的意思,驀然覺得好笑,我也真的笑出了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擦了擦眼淚道:「我可不像你,不幹不淨的。」
「你放心,左右這個孩子沒了,不會影響你離婚。」
陸延止有些茫然無措:「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管他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想離婚嗎?把離婚協議拿來吧,我籤了就是。」
他愣了一下:「你不是要等我恢復記憶嗎?」
我緩緩道:「不等了。」
9
陸延止唇瓣抿得發白。
鴉羽般的長睫微垂,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半晌,他起身道:「你剛醒,離婚的事等你出院再說。」
「我還有事,先回公司了。」
我看著陸延止的背影皺了皺眉。
我原以為他會高興地一口應下,喜出望外地直接拿來離婚協議讓我籤字。
可他並沒有。
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嗎?
從醒來就一直在盼著這一天。
如今終於能得償所願了,他看著卻似乎沒有那麼開心。
不過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我也不想去在意了。
接下來半個多月,陸延止就像轉了性一樣,幾乎每天都會來醫院陪我一會兒,哪怕經常被霍年指著鼻子罵。他雖然臉色不太好,卻也沒說什麼,下次照樣跟沒事人一樣到醫院來。
他也沒在我面前再提離婚的事,就連我主動提起,都被他敷衍了過去。
他這態度,把我也弄迷糊了。
我一度懷疑他已經想起了一切,也不是沒有試探過他。
可陸延止的反應分明告訴我,他什麼都沒想起來。
直到出院那天,我直接回了陸宅,收拾東西的時候再次跟他提起了離婚的事。
陸延止沉默了很久,隻問了我一句話:「你真的想清楚了,決定好要跟我離婚嗎?」
「決定好了。」
「不後悔?」
我笑了笑:「你是怕我去糾纏你嗎?放心吧,不會了。」
陸延止臉色不太好看,點了根煙,而後從櫃子裡把離婚協議抽了出來,置氣一樣丟到桌上。
我看著他手裡夾著的煙:「我聞不慣煙味。」
他聞言頓了下,而後嗤笑一聲:「都要離婚了,我管你聞不聞得慣。」
我心想,他說得也是。
正要收回視線,卻看見他伸手把煙按滅在了煙灰缸裡。
我有些愣神。
陸延止有些煩躁:「你看什麼看,還餘情未了嗎?」
我收回了視線,仔細看了協議裡的內容後,很快就籤了。
陸延止開口:「別墅裡你的這些東西……」
我接口道:「這棟別墅在婚前就已經過戶到我名下,你現在可以盡快把你的東西都收走,否則我會直接叫人清掉。」
陸延止一噎。
「不用了,你清掉吧。」
說完,他摔門就走了。
10
和陸延止從民政局離完婚出來,看著手裡那張離婚證,仿佛就像夢一場。
我想起嫁給陸延止那天。
漫天飛揚的花瓣裡,他溫柔地把我抱在懷裡,發誓再也不會讓我傷心難過。
我們互相宣誓不離不棄。
我曾以為那會是永遠。
當時的我一定想不到,不過短短幾年,一場意外,輕易就能讓我們再一次分崩離析。
剛要離開,陸延止就接到了陸叔叔的電話。
陸叔叔回國了。
掛完電話,陸延止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跟我說:「爸還不知道我們離婚了,今晚隻有我回陸家老宅不合適,你跟我回去見爸一趟。」
我皺了皺眉:「我們既然已經離婚了,你直接跟陸叔叔說一聲就好了。」
陸延止抿了抿唇:「我們雖然離婚了,但我爸好歹對你也不錯,他回來了你總該去見見他吧,又不是讓你以兒媳婦的身份去的。」
我遲疑了一瞬。
陸叔叔對我們一家而言不僅是世交,他還曾在火場裡救了我和我媽。
即便和陸延止鬧得再難看的時候,我也從沒想過要把陸叔叔牽扯進來。
這畢竟是我和陸延止之間的事情,和陸叔叔無關。
「改日吧,陸叔叔今天剛回來更需要休息。」
陸延止沒有強求。
第二天去了陸家老宅,我沒和陸延止演假夫妻的打算,改口喊了「陸叔叔」。
陸延止臉色微變。
陸叔叔也立刻察覺了。
他很快開口問:「你們之間是怎麼了?」
11
陸叔叔知道我們之間的事後,發了好大的脾氣,當著我的面就要陸延止給我下跪道歉。
陸延止沒了記憶,本來就對陸叔叔心存芥蒂,一聽這話直接摔了筷子:「道歉可以,下跪不行。」
「該下跪的人不是我!如果不是你,我們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陸延止的話,無疑是在揭開所有人的傷疤。
陸叔叔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胸膛劇烈起伏,好一會兒才勉強平靜下來。
「你怪我,就是覺得我沒有救你媽,所以你去傷害昭昭?」
陸叔叔看他沒有反駁,霎時漲紅了臉,手上青筋暴起:「你這個混賬!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你既然覺得是我的錯,有懷疑也不來問我,不看證據,就知道欺負昭昭!」
陸延止冷笑一聲:「問你?問你是怎麼和別的女人暗度陳倉,逼死我媽的?要不是因為你們,我媽怎麼可能會死?!」
陸叔叔霎時紅了眼眶,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他帶著滿心的疲憊,艱澀道:「你媽媽是自殺的,那場火也是她放的。」
陸延止瞳孔一震:「你說什麼?」
我安靜地站在一邊沒說話。
當初因為舍不得他再難過一次的情緒仿佛一瞬間湮滅了。
如今真的沒了和陸延止繼續的念頭,再看到他傷心難過,心裡出奇地平靜。
隻是苦了陸叔叔,要再一次揭開那道血淋淋的傷疤。
12
陸延止緩緩勾起唇,嗤笑:「事到如今你還要把事情都推到我媽頭上。」
陸叔叔攥緊拳頭,繼續說:「她的病化療太痛苦了,看不到希望,當年是答應了你,怕你傷心,才多活了些時日。」
「你出國去給她請醫生的時候,她留下了錄像,故意在昭昭和你阿姨在的時候放了火。」
他聲音哽住一瞬,眼眶泛紅:「她是在逼我做選擇,我們家欠你南叔叔太多,不能再讓他妻子、女兒遭罪了。」
話音剛落,我和陸延止驀然看向他。
我喉嚨發緊:「陸叔叔,我不明白你說的意思。」
什麼叫欠爸爸太多?
陸叔叔愣了下:「你媽媽沒有跟你說?」
「沒有。」
陸叔叔沉默了一會,深深嘆了口氣:「是叔叔對不起你們家,你爸爸是為了幫我拿回陸氏,才讓那些人鑽空子害了的。」
那是上一輩的事情了。
陸老爺子年輕時風流無度,膝下子嗣眾多,陸氏這個龐大的集團,多的是人想分一杯羹。
陸叔叔那時還年輕,做事無所顧忌,得罪了不少人,被陸老爺子的私生子聯合外人擺了一道,是我爸出於發小情誼伸出了援手。
他們因此記恨上了我爸,故意在我爸的車上動了手腳,想要一口氣解決掉我爸和陸叔叔。
沒想到我爸先發現了異常。
陸叔叔得救了。
可我爸,卻永遠長眠在了那輛被撞毀的車裡。
陸延止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他嘴裡喃喃著:「不可能,怎麼會是這樣?這怎麼可能……」
他怎麼也沒想到,我和我媽根本不欠他什麼。
反而是他們陸家人,欠了我爸一條命。
13
後面他們再說什麼,我也聽不進去了。
我匆匆跟陸叔叔道了別,就往家裡趕。
到家時,媽媽在擦家裡那些沾了灰塵的擺件。
聽到動靜轉過頭,她朝我揚起笑:「昭昭回來啦。」
溫柔又平和。
仿佛已經從多年前爸爸離世的陰影裡走出來。
可我知道,這都隻是表象。
我知道她常常整夜失眠,屋裡凌晨還亮著燈。
知道她在擦家裡的相框的時候,總會看著有爸爸的合照偷偷落淚。
也知道她跟我出門,有時候會突然盯著陌生人的背影發呆。
她一直不願意再婚,不僅僅是因為我。
她一直都沒有走出來。
就像她手裡的那些擺件,表面一層落了灰尚且能擦去,可卡到縫隙,落進內裡的灰如何能輕易擦掉?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帶陸延止回家時,她有些凝滯的表情。
我這時才明白,她那時就已經認出了陸延止,知道他是陸叔叔的兒子。
她沒告訴我這些,一是因為怕我難過,二是怕這件事會影響我和陸延止之間的感情。
看著媽媽臉上溫柔的笑,原本想回來問她的那些話,倏然就開不了口了。
事已至此,我又何必因為執著一個答案,去將媽媽好不容易結了痂的傷口再撕開呢?
「昭昭今天怎麼回來了?」
我回過神,笑了笑道:「媽,我們去旅遊吧?」
剛把旅遊的事情敲定下來。
這天晚上下樓倒垃圾的時候,就看到垂著腦袋坐在我家樓下臺階上等我的陸延止。
我當作沒看見,徑直路過他,下一刻卻被他握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