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陸延止喉結滾動,聲音有些艱澀:「南昭,我們談談。」
入秋的夜裡,風有些涼。
他不知道在樓下坐了多久,握住我的手有些冷。
不過幾日不見,他竟憔悴了很多。
想來陸叔叔那些話,對他的打擊很大。
但是——
「我不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
他安靜地看著我,眼裡有愧疚,有難過。
半晌,他輕聲開口:「南昭,我今天是來跟你道歉的。」
「是我一葉障目,自以為是,這段時間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對不起。」
說著,他從兜裡拿出一樣東西。
「這個娃娃我看你挺喜歡它,就找人把它縫補好了。」
那是陸延止剛醒來那天親手毀掉的那個娃娃。
縫補的人手藝很好,娃娃身上完全看不出當初被扯裂的痕跡,就好像從來都沒有受過傷害一樣。
可我知道,傷害既然造成了,即使再怎麼彌補,也改變不了它曾受傷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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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延止,如果你真心想跟我道歉,那以後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
說著,我越過他就要離開。
手猝不及防再次被拉住。
我有些不耐煩地回頭看,卻對上他有些茫然的眼神。
他似乎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拉住我。
注意到我緊皺的眉頭,他收回了手,眉眼低垂,喃喃道:「抱歉。」
我並沒有把陸延止的異樣放在心上,丟了垃圾就錯開他上了樓。
可等到我關窗戶準備休息的時候,卻透過窗看到了依然杵在樓下的陸延止。
我頓了頓,在陸延止把目光投過來之前,把窗簾也拉上了。
15
我把陸延止婚前過戶到我名下的宅子賣了,做了充足的旅遊規劃。
但出了國才發現,這些旅遊規劃並不完全派得上用場。
到後來,我和媽媽一路走走停停,走到哪兒是哪兒。
一路上,我也會從朋友那裡斷斷續續地聽到陸延止的消息。
聽說陸延止收回了給梁雙雙的資源,跟她鬧掰了,梁雙雙又哭又鬧地到處堵他,攪得整個陸家不得安生。
聽說陸延止一反常態地到處找我,還把我賣掉的那棟宅子買了下來,隻要有空就一直待在那棟宅子裡。
他找了國外知名醫生做心理幹預治療,循著共同好友告訴他的記憶一遍遍走過我們曾一起去過的地方。
就好像他在努力想回憶起我們曾經的過往一樣。
這些我聽完就拋至腦後,心裡早已掀不起波瀾。
有一次,陸延止的朋友掐著點打電話過來,電話接通時,我似乎聽到那邊有陸延止的聲音,但很快就安靜下來。
接著,朋友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昭昭,你現在還在倫敦嗎?我和陸哥來倫敦出差,他快生日了,好歹朋友一場,大家要不要聚聚?」
我想也沒想就直接拒絕。
朋友有些無奈:「你還在生陸哥的氣啊?」
我接過店員遞過來給媽媽買的衣服,隨口回道:「我不在倫敦,沒什麼事就掛了。」
那邊驚詫地說了一句什麼,我沒聽清,隨手就掛了電話。
意大利的秋季沒有國內那麼冷。
媽媽很喜歡這裡,我就在這裡租了房。
時間一晃兩個月過去了。
這一天,我和在意大利認識的朋友四下逛了逛梵蒂岡博物館。
剛過拐角,我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眾星捧月的陸延止。
陸延止正好也看了過來。
視線落到我身上時,他怔住了。
16
我禮貌頷首,跟著朋友離開,沒注意陸延止是什麼表情。
陪朋友吃完飯,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朋友一路把我送到門口,就離開了。
我正要進門,眼角餘光瞥到門邊杵著的一團黑影,心猛地一提,下意識把手裡的包包砸了過去。
那人不閃不避,還往前走了幾步。
直到聽到熟悉的聲音,我一顆心才落了下來。
「昭昭……」
我身形一頓。
微弱的燈光落在那人臉上,我這才看清陸延止那張優越、立體的臉。
我蹙了蹙眉:「你怎麼在這兒?」
陸延止的視線痴痴地落在我身上,嗓音喑啞得不成樣子:「昭昭……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我並不意外。
從他開口喊我的時候我就猜到了。
畢竟失憶後的陸延止從來都不會叫我「昭昭」。
但,那又如何呢?
我漫不經心道:「挺好的。」
我笑了笑,又道:「今天有點累了,就不招待你了。」
陸延止聽得出來這是逐客令。
他焦急又無措,近乎語無倫次地說:「昭昭,我才剛找到你,別就這麼趕我走,好不好?是不是因為剛剛那個人你才要趕我走?他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嗎?」
我冷淡開口:「跟他沒有關系。」
「那你跟我回家,好不好?你賣掉的宅子我買下來了,家裡我一直打掃得幹幹淨淨的,那些陳設我全部恢復原樣了,壞了的東西也都修補好……」
我打斷他:「陸延止,我們已經離婚了。」
陸延止眼眶霎時泛起了紅,小心翼翼地要來牽住我的手。
「昭昭,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都是我不好,這段時間我做了很多過分的事情。我找了你好久,我想跟你贖罪,可一直找不到你。」
「我打聽到你的消息去了倫敦,可你已經離開了,也不願意見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幸好在這裡遇到了你。」
我定定地看著他,輕聲道:「陸延止,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之間既然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我就沒想過要回頭。」
我緩緩抽回手,一字一頓道:「我累了,也不想再繼續了。」
他似乎在這一刻終於看清了我眼底的無動於衷,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他驀然上前抱住了我,臉埋在我的肩膀上,不住地呢喃著:「昭昭,你不能這麼對我,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我隻是記憶紊亂了,忘記了我們之間的過往,傷害了你是我不好,可你怎麼能就這麼否定了我的全部,把我打入死刑,連一點申訴的機會都不給我。」
「昭昭,你這樣對我不公平。」
陸延止聲音帶著哽咽,身體在輕顫。
我使力掙了掙,卻掙脫不開。
肩膀處傳來一陣滾燙的湿意。
陸延止哭了。
煩悶的情緒一點一點地湧上心頭。
我扯了扯嘴角:「你覺得對你不公平?那我就活該受著嗎?」
「陸延止,當初非要逼我離婚的人不是你嗎?」
「你為了逼我離婚,故意跟別的女人好上了,一次又一次地把我的臉面按在地上摩擦,你為了離婚,甚至可以故意把我丟在山上。」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到底經歷了什麼啊?你知不知道我差一點就回不來了啊?」
「因為你,我們的孩子也沒了。如今我們之間,真的隔著一條人命了。」
「你從來都是這麼自以為是,憑什麼我們之間的關系,你要傷害就傷害,要緩和就緩和?你失憶了做錯事你覺得委屈,可我又做錯了什麼?」
陸延止的桎梏漸漸松開,這次我輕輕一推,陸延止就退開了。
我抬眼看他:「如果你真想贖罪,真想讓我過得好,就別再來找我了。」
陸延止的臉色在我一句又一句的話中漸漸灰敗下來。
番外
1
我不知道我昏睡了多久。
再醒來,滿屋子都是那個我最厭惡的女人的痕跡。
我接受不了。
我竟然會跟一個害死我母親的女人結婚,滿屋子都是我和她恩愛的痕跡。
這種感覺,就像被自己背刺,背叛了我的母親一樣,讓我痛不欲生。
我怒不可遏,幾乎砸毀了家裡所有的東西。
然後,我就見到了南昭,盡管她極力克制,但我還是看得出來,她很難過。
可恥的是,我一見到她,心竟然在瘋狂跳動。
這種異樣的感覺幾乎讓我惱羞成怒,說了很多傷害她的話。
可看著她生氣難過,我的心也在隱隱作痛。
她不願意離婚,我就故意帶那些女人去惡心她,故意不接電話,不回消息。
我就是要她難受,就是要她知難而退。
他們都說,我很愛南昭,我找的那些女孩或多或少都有點像南昭。
我面上嗤之以鼻,卻在對著她們想起南昭的時候直接甩了她們。
我自欺欺人,仿佛這樣做,就能證明自己從來都沒有在意過南昭一樣。
可南昭沒什麼反應,我疑心是我換人換得太頻繁,讓她覺得沒有威脅了。
所以我故意留下梁雙雙,還帶她到家裡去。
聽到開門的動靜時,我故意裝作去親梁雙雙,如願看到了她崩潰的表情。
可我一點也不開心,我心裡在煎熬地反復拉扯著。
仿佛分裂成兩半,我一半叫囂著要讓她付出代價,覺得她這個小三的女兒活該,另一半卻帶著微弱的本能在愛她。
所以我看到她差點要摔下樓梯的時候,下意識想去抱她, 剛走出幾步, 就被理智拽得停住。
我告訴自己,她們母女害得我沒了母親,就算摔死了也是她的報應。
2
離開陸宅後, 無意間聽到朋友說南昭要去華陵度假村滑雪, 梁雙雙給我出了個主意, 讓我把她帶到沒人的地方,嚇唬她,興許她害怕,就會同意離婚。
我一時昏了頭, 真這麼做了。
我隻想嚇嚇她, 讓她答應離婚,我沒想讓她真出事的。
我也從沒想過,她竟然懷孕了。
看到南昭渾身是血地躺在雪坑裡的時候,我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住了。
莫大的恐懼幾乎要將我壓垮。
從堆滿積雪的山裡到一片死寂的病房,這一路,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醒來的南昭終於同意了離婚。
3
「閉嘴!」
「心我」我本應該高興。
可我卻開始抗拒接受這個結果, 我幾次想岔開話題,卻沒有用。
透過南昭的眼睛, 我清晰地感覺到,她已經開始放棄我了。
我止不住地想, 她明明說過要等我記起來。
為什麼這次,就不能再等等了呢?
我明明已經不再提離婚, 也不打算和她再針鋒相對了。
我想離的時候她不離,我不太想離了, 她又要跟我作對呢?
為什麼啊?
明明一開始,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的人,是她啊。
可直到跟她回了陸氏老宅, 真相被揭開,我才知道,是我錯得離譜。
她說得沒錯,是我一葉障目,我隻相信自己看到的,聽到的。
我沒有證據, 卻擅自把痛苦發泄在南昭身上。
為什麼?是因為潛意識裡覺得隻有那時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南昭會忍受嗎?
我不知道。
後來, 我終於記起一切。
可昭昭, 再也不願意回來了。
我曾無數次地想,當初要是沒有去那個工地視察就好了。
這樣我不會失憶,不會再一次讓昭昭被誤會。
這一次, 比以往那次更嚴重, 我不僅害了昭昭肚子裡的孩子,還連昭昭都弄丟了。
明明結婚的時候, 我發過誓, 再也不會讓昭昭受委屈的。
可我還是食言了。
昭昭不想復合,我隻能答應。
昭昭不想見我,我就躲得遠遠的,不讓她看見。
後來昭昭找到了合心意的人。
她穿婚紗真的好漂亮好漂亮。
但這次不是為了我。
我遠遠地看著, 不去打擾。
心裡想著,隻要昭昭覺得幸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