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之後的幾天,村裡連開了好幾場大會。


無非就是討論這烘幹機怎麼辦。


他們中有人去交易市場上打聽過,那些收購商不願收他們貨歸根結底就是因為烘幹的問題。


中藥材烘幹需要依靠專業的烘幹設備。


採用電子控溫的方式,自動調節溫湿度以及風力大小,分時分階段設定烘幹參數,這樣才能確保中藥材的品質。


眼下他們的天麻烘幹的不夠,用這烘幹機已經是火燒眉毛、迫在眉睫的事情。


可再買一個大家也湊不出錢,更何況時間也不夠,而且再找別的代加工商又是成本。


於是大會開來開去,最後得出的結論還得是來找我要烘幹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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礙於我家時時刻刻都有黑臉壯漢在門口當吉祥物,他們縱使牙一咬心一橫也是斷斷不敢來個硬碰硬的。


他們這才意識到,這頭是不得不低的。


他們思來想去,態度又是三百六十度大轉彎,對著我家低聲下氣來討饒了。


村長帶著十幾個村民,拎著雞蛋牛奶八寶粥卑躬屈膝的登門拜訪。


他們在我家門口從大清早雞叫等到日上三竿我才姍姍來遲。


時隔幾天,村子再次見到我就是擠起滿臉褶子的賠笑,他故作熱絡的一把拉上我的手,對著又是一套噓寒問暖的組合技。


嘮叨了半天,他才訕笑著說:「二子,前幾天的事情是我們誤會你了,你看,叔這不是帶著父老鄉親們來給你道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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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大家都在氣頭上,話是說得重了些,你別往心裡去,大家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小心眼生我們這群叔叔嬸嬸們的氣哈。」


他一開口,身後一群黑壓壓的腦袋們就忙不迭的點頭如搗蒜。


前一秒顛倒黑白,後一秒比竇娥還冤。


而他們不是分不清是非黑白。


不如說這副做派是他們渾然天成、與性格融為一體的精神支柱。


處處不如你、處處跟你較勁、攀比,比不過就明著對你冷嘲熱諷,暗著造謠誹謗。


見不得你比他們好,雖然很清楚你的出身就注定了必然比他們優秀,但是不會就此放棄,總要想辦法算計你,隻要能讓你心情不痛快他們就高興。


對你羨慕嫉妒恨,知道你比他們條件好很多,想跟你交朋友又想踩著你。


於是一邊巴結你一邊打壓你,他們是明顯的精神分裂,嘴臉醜惡。


這精神支柱是他們一無所有、一窮二白還能在這個優勝劣汰吃人不眨眼的社會中開開心心活下去的存在。


14


村子見我始終沉默不語、無動於衷,於是尷尬的咳嗽了兩聲,磕巴著繼續開口道:「你帶著咱們全村一起種天麻我們其實還是很感謝你的。」


「但是現在父老鄉親們辛辛苦苦一年種出的東西根本賣不出去,你也是這村裡的一份子,裡面也有你的責任,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他時時刻刻揣摩著我的臉色,「二子,這烘幹機就算你出錢買的捐給村裡的,現在都這時候了,聽叔的話,你就拿出來給大家用用…」


厚臉皮的話一說出來,我下意識的睨了他一眼。


他馬上又裝模作樣的拍起自己的胸脯,「你有什麼氣就往叔身上撒!左右都是我這個村長的錯,可你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的叔叔嬸嬸們忙活了一臉血本無歸啊…」


他深知自己道德綁架是連狗聽了都得愧疚的大殺招。


他說著村裡家家戶戶都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有家裡人生病的,有孩子上學的…都指著那一畝三分地。


可是說到底和我有什麼關系?


我又不是菩薩。


他們是死是活和我八竿子都打不著。


他費盡了唾沫軟磨硬泡,求了又求,我撇了撇嘴,終於點了頭:「想用烘幹機可以。」


此話一出,他們就紛紛心裡一松,臉上也有了些小人得志的笑。


我又補上一句:「但你們得清楚,這錢我可以一分不落的全掏了的,不是什麼所謂我出錢捐給村裡的,這是實打實我自己的東西,我自己的私人財產!」


「你們想用我的烘幹機,就按加工廠的價格算,得給我掏錢。」


我看著村長臉上僵硬凝固的笑容,又說道:「少一毛差一分都別想用,少來道德綁架那套,你都說我豬狗不如六親不認了,我哪來的道德?」


他的一張老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咬牙切齒的梗著脖子卻是再也擠不出來半個字。


巧舌如簧的他都辯不出來個一二三,更別提他身後那群人雲亦雲隻會隨聲附和的村民了。


他們氣了又氣,恨了又恨,最終無奈铩羽而歸。


村裡的大會又是開了三天三夜。


村長提議我已經厚顏無恥到了這種地步,索性不逼再來求我,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鎮上有的是代加工商,就算費些功夫費些時間算什麼,總不至於看我那副嘴臉。


他號召全村一起抵制我,一起在市場上敗壞我家藥材的名聲。


他義憤填膺:「憑什麼要處處看他的眼色?他算個什麼東西!烘幹機他出錢買下就是他的東西了?村裡人有一個不同意那就不是他的!」


「好土生好苗,都是一樣的地,我們的藥材哪裡不如他的了?既然是他先不仁不義教唆別人不收我們的貨,那我們也去外頭說,讓別人也別來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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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戰略方針一開始打響是頗受歡迎的。


可時間拖的越久,非但對我沒有影響,反而遭殃的是他們。


有人拿三輪車拉著藥材鎮上的加工廠,得知這個時候是周圍村各種農產品下來的季節,人人都知道幹貨比鮮貨保存得更久也更賺錢,加工廠的價格趁機翻了一番不止。


這樣各種成本算下來,反而還是我這村裡的烘幹機更劃算。


也有人去交易市場上走街串巷的嚼舌根,詆毀我家的藥材。


可交易市場上不是普通的收購商,就是一樣賣農產品的村民,聽來聽去總是那幾句闲話,人人都焦頭爛額自家的貨,根本沒有功夫再多操那一份心。


認知決定上限。


縱使他們個個都繃直了腳背,一個接一個的手腳並用搭梯子,可實際上卻連我的腳後跟都夠不到。


眼瞅著他們的天麻壞了的壞,發霉的發霉,這才不情不願的帶著錢來找我用烘幹機。


一手交錢一手進門。


有一人帶頭就紛紛群起效仿,沒人再聽村長的戰略方針。


那群村民們來用我的烘幹機還不忘給自己找個臺階下,他們把這屎盆子都扣在了村長一個人的腦袋上。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給自己找補。


「二子,那都是村長的主意啊,你可別埋怨我們,他可是村長,我們可不敢不聽他的話。」


「是啊,我們其實都是向著你的,這錢我可是給夠了數的,你千萬不要不給我用機器啊!」


「我早就和村長說過了,我說二子人家一家都是有文化有見識的,有些事情人家做是有人家的理由,我們這群沒見過世面的村民哪知道那些個大道理的…」


「你出了錢這烘幹機就是你家的東西,不花錢借給我們用是情分,那不借給我們是本分!」


……


對他們好時,他們絲毫不領情,竭盡全力的冷嘲熱諷。


現在對他們不再留情面,他們又一改之前的嘴臉,所謂的人情世故大道理講起來又是一套又一套。


這哪是不懂是非黑白,這可是太懂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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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我這家門倒比周六日的市集還熱鬧許多。


這下隻剩村長一個人拉不下臉來幹著急。


換了從前,我說不定還會看那群村民笨手笨腳不會用烘幹機的無知樣,大發善心教教他們該怎麼用。


可眼下我是再也不會多管闲事了。


收了我該收的錢,也就閉好我該閉的嘴。


這場本就不勢均力敵的大戰才剛起了個頭,村長就已經一敗塗地再無翻盤的機會了。


可他根本不甘心就這麼咽下這口氣,於是轉頭又去找了我爸媽。


他試圖在我爸媽身上做些文章,好給我安一個『知錯就改』的名頭,然後自己再借坡下驢。


我爸媽的性格還是一如既往,聽了兩句耳邊風就又來勸和我。


我爸特地把我喊回了家,當著我哥和嫂子的面,他對我語重心長:「二子,大家都是一個村子的,村長低聲下氣的來求我,說是村裡的人用你的烘幹機還得掏錢呢?」


「爸知道他們之前鬧得過分,但總歸都是些老鼻子老眼上了年紀的了,你還年輕,和他們計較那麼多幹什麼?」


「說到底大家也是為了養家糊口,咱家不缺這幾個錢,你讓讓他們求個安寧和平也就算了…」


還不等我爸說完,我哥就打斷了他。


我哥說:「二子專門從我這找了幾個員工,天天在家裡守著還要受這氣,要是沒這幾號人,沒這點強硬不留情面的態度,咱村裡的房子被他們砸了都說不定。」


我哥指著我,「你真是小瞧那些老鼻子老眼的了,說不定哪個神經起來把你二子打得缺胳膊少腿的,再找個七老八十的來頂包,到時候咱家上哪哭去?」


我哥這話說的難聽,但也確實是這麼個理。


那群村民們惹毛了,真不知道是會做出來什麼事情的。


我爸抽著煙不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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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說:「咱家不缺錢,可是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二子憑自己本事賺的錢,為什麼就該便宜了別人?」


「何況非親非故的就佔了個一個村子的人,怎麼就該是咱們要讓著他們的。」


嫂子轉頭又對著我說:「二子你別管家裡的,他們再來有我和你哥哥在,天塌了還有家裡人頂著,你放手去幹,不必和他們講狗屁的情面!」


有我哥和嫂子發話,我心裡頓時放心了不少。


畢竟前車之鑑就擺在那裡,一開始就是我爸媽聽了村長哭爹喊娘的求情,才跑來勸和我。


爸媽都上了年紀,我不想明面上真的和他們過不去,傷了兩個老人家的心。


可是事已至此,我對那群村民是絕不可能再讓步的了。


不過現在有我哥和嫂子給我撐腰,在爸媽面前我可算是硬氣了些。


烘幹機又是連軸賺了七天七夜,全村的藥材也回爐重造又被烘了一輪。


而我雖然沒能賺得盆滿缽滿,可倒也賺夠了幾個月大魚大肉下館子的錢。


各家各戶的藥材是烘幹了,可一個個還是沒消停下來。


他們耽誤的功夫太多,這會市場上天麻都下來了,價格也低了不少,再加上他們的品質本就不好,難以賣個好價錢。


這下天時地利全都不佔了,他們又焦頭爛額起來怎麼把這天麻賣出手去。


價格高的根本輪不到他們,可現在就連價格低的也輪不到他們。


這回他們沒再去找村長說情,反而是直接找上了我,求我幫他們聯系大老板,按現在的市價收了他們的貨,好不讓他們一年白幹,多少掙點錢過個年。


有我去說,大老板未必不肯賣給我這個人情。


可眼下的問題是,我憑什麼要替他們買賣自己的人情?


他們算什麼好蘿卜土豆,值得我這麼浪費心思大費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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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遲遲不肯表態,他們是來我家哭了又哭求了又求,眼淚和唾沫齊飛,更有甚者還帶著全家老小給我下跪磕頭。


我害怕他們發起瘋來要在我家門口一脖子吊死,甩手治我一個見死不救的罪名。


於是本著人道主義精神,我還是給他們指了條明路。


我說:「雖說現在供大於求,但也不是賣不出去,你們與其成天到晚來我家堵我,不如早早的去交易市場上守著。」


「人家早晨三四點就爬起來,拖家帶口的,連吃喝拉撒都在交易市場上,生怕錯過一丁點機會。」


「根本不是價格低得輪不到你們,是你們不願意費那個功夫,好吃懶做投機取巧慣了,連吃飯都覺得張嘴累!」


可這條明路他們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壓根連走走進腦子的過場都沒有的。


他們照舊不誤,甚至變本加厲,一群人在我家門口從白天坐到晚上,就連吃喝拉撒都在我家門口解決。


他們既然願意把功夫浪費在我身上,那我也就由得他們去,總歸賣不出去貨的又不是我。


這個時候,村長知道該是自己挽回人心的時候了。


他不知道從哪裡打通了渠道,找了一個收購商的二把手,都沒問村民們同不同意答不答應,當下就和人家籤了合同,把全村的天麻都賣給了人家。


雖說是價格低到不能再低的賤賣,可村民們知道了這消息,還是高興得敲鑼打鼓。


已經不能指望掙多少錢了,隻要能先捱過這個年就算回事了。


這價格為什麼會低到如此離譜,我相信村長心裡一定比我更清楚。


他嘴裡白紙黑字的合同從沒有一個人見過,而所謂的大善人收購人也從沒有人見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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