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村長牽頭搭線搞定了他們的天麻,他們頓時感激涕零,簡直是雪中送炭。
我和村長的風評一下子又被扭轉。
19
有了這一樁功勞,村長又回到了那個替全村人著想,德高望重視村民疾苦為己任的好村長。
而我又因為冷眼旁觀,又淪為了『豬狗不如、六親不認』的眾矢之的。
這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被他們在各種意義上反復的搓圓捏扁,蹂躪折磨,已經完全沒了脾氣。
我深知,他們嘴裡的那個『我』,和他們自身一樣,就算是插上翅膀這輩子也永遠飛不出這窮鄉僻壤的小小山村。
年後我就要接手大老板的幾十畝地,家裡這二十畝我也會承包出去交給別人打理。
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和他們有任何交集。
可等到我叫來拉貨的大車要給大老板去送貨時,他們在此時此刻又顯現出了空前絕後的團結。
攔車的攔車,砸車窗的砸車窗,堵路的堵路,罵街的罵街。
他們這回撒的氣是,村長發了話,他說那收購商和他說了,全村的藥材根本用不著拿機器回爐重造再烘一次,都是我從中作梗要賺他們這黑心錢。
他們一個個面紅耳赤、急頭白臉。
「劉曉生!你昧良心賺夠了黑心錢可是爽快了?我們哭了又哭求了又求,你就是不管我們村裡人的死活,明明都是一個村子裡的人,怎麼偏偏生出了你家這麼些個不是人的東西?」
「這路是村長出錢修的,你要走這條路你就得掏錢!你說機器是你家的要我們掏錢,那這地還是我們村的,你家的房子、你走的路就都得掏錢!」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劉曉生欠下的債,現在是該還的時候了。」
Advertisement
「你別怪我們這群昔日裡的叔叔嬸嬸不和你講情面,是你不仁不義在先,我們忍無可忍,要不是村長告訴我們實情,我們到現在還被你蒙在鼓裡,還以為你洗心革面了!」
……
我第一時間就報了警。
20
我知道他們橫行霸道、無法無天慣了,就算警察來了也有心無力,隻能和稀泥。
可就算是和稀泥,當下最要緊的還是貨得平安無事的運出村。
我第二時間是聯系貨車那邊的人報保險公司。
行車記錄儀就在那擺著呢,這是人為,和我可沒有關系,車砸壞了要索賠,盡管找他們去。
警察沒到之前,我和黑臉大漢們一起縮在車裡打起了撲克。
看著那疾風驟雨如同下冰雹一般的石頭子,我們可不敢把腦袋探出去被爆了頭。
很快警察就到了。
看著那群個個猙獰著臉要討說法的村民,警察叔叔們扯著嗓子大吼大叫的維持秩序。
哪怕他們再天不怕地不怕,看到那閃閃發光的警徽,和警察手裡的辣椒水,怎麼著心裡都得咯噔畏懼幾分。
見他們老實了不少,我這個當事人才敢露面。
我和警察叔叔說了前因後果,警察一聽,看我的眼神裡也不免流露出幾分同情。
他拽過我,小聲和我說:「這群村民們一向這樣,之前還和隔壁村因為十幾米的村路大打出手,爭了個頭破血流。」
他也無奈的搖頭。
「前腳剛被尋釁滋事抓進去,後腳放出來接著鬧。」
村長見我和警察在這交頭接耳的嘀咕他們,他頓時就不幹了,甩開膀子就拽著警察要向我討一個說法。
他惱羞成怒,「青天大老爺,這誰是誰非你們可得看看清楚了!不能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霸佔了我們村的公共財產據為己有,還強買強賣威脅我們給他掏錢才能用烘幹機,這和土匪有什麼區別?我是村長,我必須要維護我們鄉裡鄉親的合法權益!」
警察一聽樂了,對著他說:「機器的錢是人家掏的,那就是人家的東西,算什麼你們村的公共財產?」
「既然是人家的機器就隨便人家處置,他租出去也好,賣了也好,他自己的東西和你們有什麼關系?你們花錢用人家的東西,這合理合法。」
警察環顧四周,指著他們一個個加重了語氣,「倒是你們,砸車佔道,口口聲聲討說法,實際上才是和土匪沒什麼兩樣!這村哪是他一個人出錢修的?這是政府修的!」
「今天帶頭的那幾個,都得跟我們回去,一個都別想跑!上次尋釁滋事關了幾天還不老實,這次再多待上幾天好了!」
村長和那幾個下手最狠的刺頭,當下就被警察叔叔扣回了派出所。
剩下所有的涉事村民之後都要挨個被傳喚調查。
就算用不著被拘留,可罰款寫保證書是跑不過的了。
我順利把貨運出了村,交到了大老板手上。
路上耽擱了些時間,大老板順嘴問了我一句緣由。
聽完了前因後果,大老板也不免的為我打抱不平,安慰我說:「放心兄弟,這事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我認你這麼個弟弟,哥哥我肯定會幫你出了這口氣。」
21
我沒把大老板的話放在心上。
直到我過完年回村子裡收拾東西徹底搬家的時候,才發現村子已經大變了樣。
他們看的我眼神依舊是不愛見的,可眼底裡莫名的畏懼卻是實打實的,怎麼藏也藏不住的。
他們這回一見了我,好像老鼠見了貓,退避三舍。
聽說上次佔道砸車的事情一出,警察拘留了幾個不安分的刺頭,又把全部涉事的村民挨個罰了一圈款。
警察找完他們,保險公司就馬上來了人要賠償。
和解不了就起訴,他們不想真的吃官司,由村長帶著湊出了賠償款。
他們以為這件事就能到此為止。
可沒想到保險公司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一群比我那些個黑臉大漢更不好惹的社會闲散人士找上了村子,點名道姓要找村長的事。
他們幹的不是什麼違法亂紀又殺人放火的勾當。
隻是我沒來得及講出口的話,由他們講了出來。
村民們都以為村路是村長一人出錢修的,可實際上是政府拿的錢。
村長憑借一己之力藏起了紅頭文件,把功勞全都攬在了自己頭上,每天裝模作樣的盯著施工隊施工。
不僅如此,村長每天唉聲嘆氣,說自己為了村子又拿了錢又費了心。
於是在他有意無意的道德綁架下,村裡各家各戶有錢的拿錢,送禮的送禮,全塞進了村長的腰包,以此來孝敬村長。
前有修路,後有賣藥材。
22
他把全村的藥材以那樣低的價格賤賣,那油水可不是就進了他和那收購商二把手的口袋。
那群闲散人士一窩蜂在村長家裡翻翻找找,不僅翻出了當年的紅頭文件,更是翻出了這次白紙黑字的合同。
餘下種種,全是他中飽私囊的證據。
村長根本攔不住這群人,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事情敗露。
他牙一咬,心一橫,自知大禍臨頭,索性就給為首的黃卷毛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他卑躬屈膝的討饒,「我不知道是哪路的神仙好漢派幾位兄弟來,懇請各位爺爺高抬貴手,我有眼不識泰山,竟不知道是得罪哪號大人物…」
「我上有老下有小,求求給我一條活路,以後凡事有我能做的,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黃卷毛當下就啐了他一口。
村長挨揍的時候,殺豬般的鬼哭狼嚎差點把屋頂掀飛。
那些口口聲聲說和他站在一條船上、穿著一條褲子的村民們卻是家家戶戶緊閉著門窗,沒一個人探出頭去,甚至都沒人報警。
村長不希望自己的大簍子被捅出去,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咽,硬抗了一頓揍。
挨完打還不算完,他每天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膽戰心驚。
那群人壓根不告訴他,他到底得罪了誰。
而他自己欺軟怕硬慣了,受害者名單上一長串,他盤算幾天幾夜也沒盤算出來,百思不得其解。
這種感覺是最難熬的。
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無精打採神情恍惚,總覺得下一秒衝進家門的不是抓他的警察,就是打得他滿地找牙的流氓混混。
他在家裡龜縮了一個月,精神熬不住崩潰了,帶著東西去了派出所自首。
他被判了幾年我並不知情,有人說十年,有人說五六年,還有人說過完年就回來了。
可是眾說紛紜,直到現在都沒有他的消息。
23
他出了事,他那個年輕老婆很快就帶著孩子跑了,隻留下他年邁的老母親在村裡沒人照顧。
村子裡沒人願意接手這個爛攤子,而很快他們想接手也自顧不暇了。
他們之前由村長賣出去的天麻被收購商原封不動退了回來,而答應給他們結的貨款也不再作數。
一時間村裡又是慘絕人寰哭爹喊娘一大片。
他們求爺爺告奶奶,收購商隻留給他們一句話:「你們村的天麻出了名,有大老板發了話,誰收你們的東西就是和他過不去。」
「冤有頭債有主, 你們自己昧良心的事做多了,老天爺都容不下你們, 要怪就怪你們自己。」
不止是天麻不收,這裡種出來的任何東西都不收。
他們這時候才知道大事不妙, 但骨子裡的好吃懶做是改不了的。
村長走了,他們不相信新來的年輕村長。
村子裡沒了主心骨, 全村人自發的開大會開了好幾天, 他們寧願在村委會吵架內讧, 也不願意自力更生去市場上起早貪黑。
這個年一毛錢沒有,自然是不好過的。
年輕村長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拼盡全力給他們爭取到了扶貧補助的名額。
上面發下來品種優質的小豬崽,年輕村長苦口婆心給他們上課教他們養豬。
誰知他們前腳把豬領回去, 後腳就都殺掉吃肉了,還有的自覺聰明賣了小豬崽換錢。
豬沒了, 他們就又找年輕村長領。
年輕村長無奈又申請了一批,挨個發給他們,還特地強調這回不要吃了賣了,養好了再配種, 不僅能賣個好價錢,而且年年都有錢賺。
可他們根本沒人聽, 豬又一到手, 該進肚的進了肚, 該換錢的還是換了錢。
年輕村長被氣了個半死, 不願意再管他們的死活。
家家戶戶都不好過, 就連表面上勉強維持的和善也不復存在了。
誰看誰都不順眼, 因為一點小事就拳腳相向,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
我急得焦頭爛額。
「我物」在他們的認知裡, 資源是有限的, 錢是有限的,那麼誰先拿到就是誰的。
過完年,村子似乎又一夜回到了從前。
24
沒人願意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種地,年輕的出去打工, 上了年紀的在家領補助混吃等死。
一來二去村裡的地就荒了, 由著長草的長草,長樹的長樹。
村子裡安安靜靜, 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多年之後我成為了種植中藥材的大戶,承包著上百畝土地。
我向許多農民分享了自己的經驗,他們肯學, 我就願意傾囊相助, 不僅提供技術, 還會拿錢資助。
我看到了許多農民自力更生發家致富的例子。
他們的村子無一例外,也一樣跟著富了起來。
人人都住上了小樓房,人人都開上了小汽車。
恍惚之間, 我又想起了那句話。
窮生奸計, 富長良心,很多人不愛聽,可有的地方窮那真的叫活該。
物質水平低, 人類的行為模式就會趨近於動物本能,而動物是沒有道德的。
我國精準扶貧那麼多年,最後剩下的都是無可救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