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我刻意不去打聽江遂的消息,故而也不知曉他到底過得如何,性情變得如何,又是否成親。
但這並不妨礙我敏銳地察覺到江遂如今是生氣了。
還是前所未有的生氣。
但這畢竟是我的大婚之日,而我那柔弱的小夫君還被人當著我的面打暈了。
甚至還特地綁了又帶了過來。
我忍了忍,最後還是沒忍住想先把小書生扶起來。
地上涼,書生大多體弱。
卻被江遂攔了下來。
他緊盯著我,眼睛眨也不眨:
「和兄長許久未見,難道秀秀心裡隻念著那個廢物嗎?」
江遂頓了下,又輕嗤:「秀秀的眼光是愈發不行了,這般無用之人如何能配得上你?」
他語氣裡高高在上的嘲諷實在太過刺耳。
我被養了幾年的暴脾氣,還是沒忍住嘲諷了回去:
「你年幼時體弱,不也是被我養著才好了許多?」
江遂一怔。
我便趁著他發愣的工夫扶著小書生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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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江遂實在不對勁,我沒必要把旁的人再牽扯進來。
可下一秒。
「你如今是為了他在兇我?」
嗓音冷淡,卻噙著幾分明顯的委屈。
他又說:「秀秀如今心裡有著旁人,卻連一點空餘的位置都不肯施舍於我。」
我實在氣不過,扭頭剛想和江遂論論道理,卻沒想腰上一緊。
而後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了起來。
「秀秀。」
在昏迷前,我隱約察覺到江遂親了親我。
低聲:「莫要再惹我生氣了,好不好?」
簡直放屁!
我張嘴想反駁,但還是沒能扛住藥效昏迷了過去。
15
再次醒來時,身邊放著一個眼熟的包裹。
是蘇弗送的那個。
如今包裹被打開,裡邊的東西散落一地。
是蘇弗自創的一些小玩意,還有一些男子用的首飾。
我眉心一跳,心底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秀秀還是喜歡這些東西。」
含笑的嗓音響起。
我循聲望去,卻在下一秒瞳孔驟縮。
印象裡清風霽月、克己守禮的江遂如今隻身著白色裡衣,低頭把玩著一條銀白色的鏈條。
那鏈子……
我笑不出來,張嘴剛想說什麼,卻在江遂抬頭時這才注意到那修長白皙的脖頸之上還系著一隻金燦燦的鈴鐺。
一根細細的紅繩。
行走間有鈴鐺聲起。
我愣愣地看著江遂朝著我走來。
裡衣半遮掩下,我又瞧見有鏈條自鎖骨垂落散至胸口,最後隱沒往下。
真是瘋了!
「江遂,你又在發什麼瘋!」
我強迫自己別過頭,開口嗓音沙啞得厲害。
都怪蘇弗!
許是那藥效還沒過,我現在腦子混亂得實在厲害。
隻覺得哪哪都不對勁。
「發瘋?」
江遂扯下發帶。
他微微低頭咬住一頭,又慢條斯理地把自己的手腕捆縛了起來。
鈴鐺乍響,眼尾微揚:
「秀秀不喜歡嗎?還是說……秀秀隻是不要兄長了嗎?」
「我很想秀秀,那秀秀可有曾想過我?」
「江遂!」
我急忙起身攔住他的動作,難得帶上幾分怒意:「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的秀秀那般聰明。」
江遂朝著我笑,又稍偏過頭,蹭了蹭我的手:「當真是不明白?」
於是一個近乎荒誕的猜測冒了出來。
我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江遂抓住。
他看著我,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消失,最後偏執而又瘋狂:
「是我對秀秀不好嗎?秀秀為何總想著要離開?」
我氣惱:「江遂,是你說我們隻能是兄妹。」
「可我後悔了。」
江遂又恢復成先前那副極為溫柔的模樣。
「秀秀。」他輕嘆,「那是我最後悔的事情。」
「那日我本是要同你解釋的,可我在家中等了許久,卻遲遲不見你歸來。」
江遂抬眸,一雙黝黑的眸子暗沉落不進一點光亮。
「我尋了你很久。」
他語氣很平靜:「後來我才知曉,你臨走前去看了許多人,唯獨不肯見我。秀秀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施舍給我。」
腰上的力道越來越重。
江遂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近乎呢喃:
「若是早知道你是這般心狠的人,那夜我便不該心軟。就該綁了秀秀的手,斷了秀秀的腿,讓秀秀從此隻能看到我一個人。」
……
簡直瘋了。
16
我被江遂囚禁了起來。
但他那日說的威脅一個都不曾做到。
那鏈子反倒是他夜夜用得最多。
我疑心江遂是偷了蘇弗珍藏的本子,故而知曉了那麼多用法。
好在如今的酒樓少了我也有其他人,我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也是因此,我才知曉如今的江遂已是當朝最年輕的首輔。
傳聞江首輔手段狠辣,性格陰晴不定。
這和我記憶裡的江遂全然不同。
「那府內女眷呢?」
闲著無聊,我便和幾個侍女闲聊。
時間過得太久,我早忘了那個話本原本應當是怎樣的。
但我又覺得至少不應當是現在這般的。
可還沒等到回復,一道短促的笑聲在背後響起。
頭上的木簪被取下,重又換上一支紅玉簪子。
正好同江遂今日的銀鑲紅玉發冠相配。
他笑:「秀秀若是想知道的話,為何不親自來問我?」
绾過耳發的指尖順勢撫上我的臉頰。
江遂的目光落在那發簪上時,眼底是一片滿足。
他近來尤其喜歡在這些配飾上彰顯出我們二人的關系。
於是我問他:「你什麼時候放我走?」
江遂的手一頓。
我假裝沒有看到他眼神的瞬間黯淡,又問:「我夫君呢?」
簡簡單單幾個字徹底惹怒了江遂。
可他依舊維持著那副極為溫柔的模樣,一字一句:「全京城的人都知曉你是我妻,秀秀又在找哪門子的夫君?」
「那全洛城的人還都知曉我同許意成了親!」
許意便是那個柔弱小書生。
「那不算數的,秀秀。」
我嘆氣,勸他:「江遂,賣身契你也給了郡主,如今這樣又是何必呢?」
「何必?」
江遂被氣笑。
他抓住我的手,卻仿佛自己才是被欺負得最厲害的那個。
眼尾泛紅,字字泣血:「我不曾把你的賣身契給過任何人。虞秀,我們之間永遠都談不上清白!」
「若你就此收手——」
「收不了。」
江遂打斷了我的話。
他抬手碰了碰我的眼睛,低聲:「我知曉秀秀不願意留在這。你願意多陪我幾日,我心裡是極高興的。但若是繼續下去,你怕是要同我置氣了。」
「可是秀秀,我收不了手。」
江遂笑了起來,微微彎起眸子仿佛是春日湖泊破冰。
他說:「要我收手,那你最好殺了我。」
17
江遂放我離開。
蘇弗趕來接我時把我上下都檢查了一番,面色古怪:「沒道理啊,這都囚禁小黑屋 play 了,怎麼什麼事都沒發生?」
跟著蘇弗待了這麼久,我隱約能猜到她這些新冒出來的詞是什麼意思。
實在懶得理會,又不好說那些印子都留在了江遂身上。
於是我隻好問她知不知道江遂這幾年都幹了些什麼。
「還能幹什麼呢?」
蘇弗冷笑:「無非就是幫著他那位新主子鋪路。」
我隱約覺得蘇弗對她口中那位江遂的新主子有著極大的怨氣。
直到下一秒,她又「哦」了聲,不懷好意地瞥了我一眼:
「還有,兩年前京城的人都知曉我們這位首輔英年早婚,對著家裡那位童養媳夫人一往情深,還寶貝地將人藏著掖著。」
我隱隱覺得不對勁:「那位昭華郡主呢?」
「你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想掙大錢了。」
蘇弗嘆了口氣:「那位郡主早在兩年前就因為犯事被關了禁閉,至今還沒能出來呢。據說這事也是江遂幹的。」
「所以秀秀……」她話鋒一轉,挑眉,「你還認為江遂對你毫無情意嗎?」
我不知道。
我頭疼。
所以我決定去做些其他事情。
18
我去找了許意。
小書生的家在巷子裡。
我去找他的時候,他還避著我不見。
直到我強闖了進去,卻見到小書生將我先前給他的定情信物歸還。
又朝我長揖致歉:
「是小生辜負了虞姑娘的心意。」
我握著玉佩,有些茫然:「不、不用……真要說起來,也應當是我同你道歉。」
許意搖了搖頭,抬頭朝著我笑容苦澀:
「若是我能再多堅持一些,我同虞姑娘定不是如今這般模樣。」
我隱隱察覺到不對,又連忙說:「若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重新拜堂成親,現在就可以!」
「虞姑娘當真是喜歡我嗎?」
許意突然開口。
我擰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原以為我同虞姑娘是兩情相悅的。」許意展顏,可眼眶卻是通紅,「先前虞姑娘說我是個生得極為好看的讀書人,又常常看著我的臉發呆。我原以為虞姑娘也應當是心悅我的,直到我見到了江大人。」
許意頓了下,似乎是在壓抑著什麼情緒。
他說:「那日江大人帶走虞姑娘的時候,我其實是醒著的。」
「我不知江大人和虞姑娘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君子不奪人所好……」
我急忙打斷:「我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可聲音在許意的注視下越來越低。
我到底是心虛了。
於是我嘆了口氣:「此事是我不對。但我先前答應過會供你科考、替你母親治病,此事絕不會反悔。」
許意又向我長揖,久久不曾起身。
離開許意家的時候我心情頗為沉重。
說實話,我還挺喜歡小書生的,同江遂沒有任何關系。
可他似乎誤會了。
我嘆了口氣,剛想回酒樓,卻被追上來的許意妹妹叫住:
「虞姐姐!」
小姑娘喘著氣。
「阿絮怎麼了?」我停下來,給小姑娘擦著汗。
阿絮倏然眼眶一紅,緊緊抓著我的手:
「虞姐姐其實也是喜歡哥哥的吧?哥哥真的、真的很喜歡虞姐姐!」
我替她擦汗的手一頓:「阿絮……」
「那天、那天我聽到了。」小姑娘的聲音帶著哭腔,「那個人說,哥哥若是執意下去,那他也不必再科考了。」
聽到這話,我的心倏然掉落到谷底。
那個人是誰不言而喻。
但我不曾想到,多年不見,江遂竟會用這種方法來逼迫一個文人。
「虞姐姐知道了。」
我朝著小姑娘扯起一抹笑容,安慰她:「你先回去好好陪著你哥哥。虞姐姐會處理好這件事的,相信我。」
阿絮緊緊抓著我的手,好半天都不肯放。
19
我去找了江遂。
在見到我時,江遂眼底光亮倏然亮起。
「秀秀。」他叫我,愉悅中又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可曾用過午膳?我叫人——」
「江遂。」
在靠近江遂時,我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面色近乎慘白,眼下青灰遮掩不住。
可我還是極力將那種擔憂的情緒壓了下去,面無表情:「你若是執意要對許意動手,那我們之間再無幹系。」
「別再讓我更討厭你了。」
江遂臉上笑意一僵。
「許意。」
他低低地重復這兩個字,倏然笑了起來:「若不是為了他,秀秀不會主動來尋我的,對嗎?」
我沒吭聲,隻沉默著看著江遂。
我其實很多次設想過以後同江遂相遇的場景。
或是形同陌路,或是相逢一笑。
但絕不會是這樣。
於是江遂陡然沉下臉:「那人別有用心,配不上你。」
這句話徹底引起我心中所有憤怒。
「江遂!」
我第一次同他發了這麼大的火,哪怕是先前被江遂囚禁起來時也不曾這般。
一字一句:「我選擇誰,那人配不配,隻能是由我自己來決定。江家的恩情我早就還清了,賣身契已消,若你執意要插手——」
話說到這我頓住。
我可悲地發現,我威脅不到江遂。
他如今是官,而我隻是一個商人,惹怒了他並沒有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