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起那些死前的恐懼。
以及那時候江遂臉上的冷漠與厭惡。
這些情緒嚴重影響著我,甚至讓我第一次生出了迫切想要逃開的衝動。
但這很不對勁。
我擰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先去給你拿幹淨的——」
「秀秀。」
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我的發頂,但很快移開。
江遂低頭看我:「今日拜魁星,你不曾來。」
嗓音噙著幾分委屈。
我反應過來,有些歉意:「我原以為你不在意這些的。」
讀書人會在七月七拜魁星,以求考運亨通。
江遂抿了抿唇,不再吭聲。
我連忙推著他去沐浴換衣,又想去給他煮碗糖水暖暖身子。
可在轉身時,我聽到江遂開口。
聲音低落:
「秀秀說過想當狀元郎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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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雨大,我見秀秀上次……似乎很怕雷聲。」
一句解釋了他為何會去拜魁星。
一句解釋了他為何今日會趕回來。
於是先前那點陌生的情緒瞬間消散不見。
江遂還是那個待我極好的江遂,哪怕他隻是將我當妹妹。
我松了口氣,臉上又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容。
「我知道了。」
這樣就足夠了。
隻要我和江遂如兄妹相處,定不會發生話本子裡的那些事。
9
我本是這樣想的。
也本應該是這麼做的。
可現在……為何又會變成這樣?
我有些茫然地偏頭,正好瞧見江遂閉眼躺在我身側。
側臉是一如既往地俊美清貴。
可眼尾發紅,長睫上似乎還有未幹的淚珠。
手腕被發帶一圈一圈繞上,最後綁在床榻的圍杆之上。
凌亂的領口下是遮掩不住的紅痕。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頭腦一陣發暈。
唯一好在我身上不曾有蘇弗說過的那種女子行房事後的不適感。
但如今這——
話本中我悽慘死在雨夜中的場景再度浮現。
可我分明已經竭力避免了!
慌亂之中,我顧不上去思考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甚至忘記解開江遂手腕上的發帶,急急忙忙收拾好出去。
我走得匆忙,故而也不曾發現原本應該沉睡的江遂早已睜開眼。
他看著我離開的背影,面色陡然陰沉了下來。
不復先前的溫柔。
10
【江遂視角】
江遂沒有想到虞秀醒來後會是這種反應。
驚慌——更甚至是害怕。
害怕?
她在害怕些什麼?
江遂突然想起來,昨夜他誘惑著吃了糕點的虞秀一點點對他為所欲為時。
分明已經情動,卻在即將觸碰到時猛地驚醒。
「不能,不可以——我得等江遂成狀元郎,我得等著他給我好多好多銀子。我得攢錢買大宅子,然後再去尋個乖乖巧巧的小夫君。我得……」
江遂看到小姑娘一邊晃著昏昏沉沉的頭從他身上下去,又一邊小聲地自言自語。
但沒有一句話是他愛聽的。
江遂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虞秀想離開。
為什麼要離開呢?
江遂皺了皺眉。
明明先前她是那般喜歡他,明明她又是那般期待他能高中。
江遂想不明白。
就像他想不明白為何他明明知道蘇弗給他的那份糕點裡被下了藥,卻依舊鬼迷心竅地喂給虞秀吃,又用著他的本事一點一點引導著虞秀。
但好在結果讓他解答了一部分的疑惑。
比如,他似乎不願意同虞秀隻當兄妹了。
其實在剛回來的那段日子裡,他隻想著將虞秀當妹妹般好好保護起來。
至少要護她這次一生無虞。
他也的確是這麼做的。
同虞秀保持著距離,在她來書院時故意說出那些話,一遍又一遍地重復他是將她當成親妹妹的。
更甚至,又提前讓她見到了昭華郡主。
虞秀是個敢愛敢恨的小姑娘。
所以如他所願,她開始叫他兄長。
本就應該是這樣的。
直到小姑娘說她有了心儀之人。
江遂知曉她是在撒謊,但那一瞬間的暴戾近乎壓抑不住。
好在昭華郡主打量的目光落在了虞秀身上時,這才堪堪止住。
「如果是秀秀想要的……好。」
他聽到自己這麼說。
又說等入京後,他會替秀秀去尋一樁極好的親事。
極好的?
江遂在心底嗤笑。
上輩子他在那京城待了一輩子,可沒瞧見有什麼極好的男子能配得上他的秀秀的。
秀秀同他撒謊了一次,那他也對秀秀說了一次謊。
這樣才算公平。
可江遂沒想到竟真有人打主意在了他的秀秀身上。
蘇丘季。
據說是那蘇弗的弟弟。
一瞧就不是什麼正經男子,尤其是那張臉。
甚至還不知羞恥地送了那些東西給一個小姑娘。
不過那人也隻有張臉了。
秀秀年紀尚小,被一些不入流的小玩意一時迷了眼也是情理之中。
他作為兄長,自然是要幫她的。
但細細想來,他果然還是得親自將秀秀帶在身邊才是。
雖然秀秀又拒絕了他。
那昨晚……他又為何會回來?
江遂輕而易舉地解開手腕上的發帶,慢條斯理地下了床。
外袍拿起時有東西掉落下來發出清脆聲響。
江遂斂眸,瞧見了地上碎成兩截的青玉簪子。
哦,他想起來了。
是因為秀秀不聽話,把他送的簪子給了昭華郡主。
那簪子同他的發冠本是一對的。
他甚至說這是阿娘留給她的,卻依舊被那沒良心的小姑娘送給了昭華郡主。
昭華郡主……
斷了一隻手都不長記性的蠢貨,配嗎?
想起昨日小姑娘甚至連燈會都不曾去,才消下的怒意又燃起來,但很快就又化為一聲無奈的嘆息。
江遂想,這的確也怪不了秀秀。
畢竟是他先說想要同秀秀當兄妹的,雖然他隻是想借此護著小姑娘。
但到底還是傷了小姑娘的心。
於是外衣重又放下。
江遂回到床上,咬著發帶一點一點將自己的手腕捆縛了起來,重又閉上眼。
他想,等秀秀回來,他再好好同秀秀說。
那個小姑娘,平日裡最心軟了。
11
我沒想到是蘇弗送的糕點出了問題。
她說她昨夜碰見江遂要回去,索性就讓他把送我的糕點也一並帶回去。
「壞了!」
蘇弗一拍腦袋,又叫來小廝細細盤問了番後,面色難看:「小廝把兩份糕點搞混了。」
另一份加了料的糕點本是她給自己新得的小郎君準備的。
末了,她又小聲嘀咕:「難怪我昨晚覺得那人實在不頂用了些。原來是沒吃,嘖。」
我:「……」
「出事了?」
蘇弗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我頓了頓,隻誠實說了句:「我也不知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就有些麻煩了。」蘇弗搖扇的手一頓,微微擰眉,欲言又止,「我聽說……那郡主認定了江遂,就等著回京榜下捉婿呢。」
並不意外。
她又安慰我:「不過若是你能安撫下江遂,這事倒也不難解決。」
安撫……
想到話本裡江遂在被我霸王硬上弓後的厭惡態度,我深深地嘆了口氣。
但這口氣還沒嘆完,就有人進來稟告說昭華郡主過來尋我了。
我和蘇弗面面相覷。
「要不……」她指了指窗子,信誓旦旦,「你先從這兒跳下去?比起丟了性命,摔斷一條腿也不算什麼的。沒事的,在我這捉奸的不少,我有經驗的。」
我:「……」
12
昭華郡主拿來了我當年的賣身契。
「賣身契消了後,你就同江家沒有什麼關系了。」
她又當著我的面燒掉了那份賣身契,笑吟吟地看著我:「江遂雖說把你當親妹妹看待。可我到底還是不放心,尤其是我快要回京,不能陪伴在他身邊了。」
「更何況——」
昭華郡主頓了頓,面色沉了下來,又帶著幾分居高臨下:
「江遂同我說過,你喜歡他。」
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中握起。
我看著那張薄薄的紙,有些分神地想著。
哦,原來江遂是知道我喜歡他的啊。
「我聽說你想開酒樓?若是你如今主動離開,我會給你足夠的銀兩,也會安排人護送你離開。」
哦,原來江遂連我想開酒樓的事情都告訴她了啊。
我抬眸看著昭華郡主。
高高在上的昭華郡主不緊不慢地喝著茶,並沒有說出第二個選擇。
【秀秀,我是將你當親妹妹看的。】
【秀秀說過想當狀元郎妹妹。】
【今夜雨大,我見秀秀上次……似乎很怕雷聲。】
江遂待我那般好。
【不知羞恥!】
【虞秀到底是個姑娘家。她對我有恩,便就此厚葬吧。】
【自此兩清。】
若他清醒過來,想必就會和原來話本裡那般對我厭惡至極吧。
說到底,我怕死。
還怕看到江遂臉上會出現對我的厭惡與鄙夷。
我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問出口是不是江遂給了昭華郡主我的賣身契。
「好。」
我開口,出乎意料地冷靜:「但我還有幾個要求。」
13
我去了江南開了一家鋪子。
離開的第一年,蘇弗的紅袖院也開到了這邊。
她說是要拓寬市場,引進各類人才。
我聽不大明白,但阿季說蘇姐姐是為了躲一個人。
「連我阿姊都有人要了……」
蘇丘季感慨,扭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不如虞姐姐也把我收了吧?」
「不要!」我頭也不抬地拒絕。
「為什麼啊?」
他聞言露出小狗般可憐兮兮的神情。
我撥弄著算盤,語氣誠懇:「你每日塗抹的胭脂粉太多,我養不起。」
蘇丘季:「……」
他氣得二話沒說扭頭去找能養得起他的人了。
離開的第二年,我的酒樓開了起來,又收養了一對小乞丐兄妹做工。
又送他們去讀書。
蘇弗過來時看了許久,面色復雜。
離開時終究還是沒忍住:「秀秀啊,你當真是養孩子上癮了?」
我一怔,笑了起來:
「說不定我還能養出第二個狀元郎來。」
蘇弗來的那年就告訴我江遂六元及第,是京城內最為風光的狀元郎。
而昭華郡主本想榜下捉婿,但沒成。
這倒是和我熟知的話本劇情不同了。
但也同我無關。
離開的第四年,我要成婚了。
未來夫君是一個極其容易會害羞的小書生。
蘇弗說我這偏好文弱書生的口味,當真是從一而終。
小書生溫溫柔柔,膽子極小。
同我說個一兩句話都能羞得面紅耳赤,卻在我遇到流氓時能極為大膽地把我護在身後。
當然,最主要的是他生得極為俊俏。
隻稍稍比江遂差了那麼一點。
所以我極為認真地反駁了蘇弗:
「不對,隻是我有錢,我可以討一個乖乖巧巧的小夫君。」
蘇弗啞口無言,半晌後來了句「罪孽」。
她自覺是她把我帶壞了。
「想當初你見到阿季那般穿著時都會羞紅臉的!」
蘇弗深感歉意,於是在我成婚當天又送了一份大禮。
可我還沒來得及查看那份大禮,我那還未來得及拜堂成親的小夫君就被人敲暈。
來人穿著大紅繡金婚衣,襯得眉眼精致如畫。
他不緊不慢地走來,又朝著我展顏一笑。
端著是一副禍水的模樣,說出的話更是輕柔無比:
「秀秀當真是好狠的心吶。」
14
對上江遂目光時,我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