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的刀柄上嵌著精致的寶石,名貴非常。
同我如今又髒又臭的打扮截然不同。
江遂臉色稍霽。
他安撫我:「收下罷。」
於是此事了了。
這刀柄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材質,入手冰涼到我的心跟著一顫。
其實這樣才是對的。
我原本也是要勸江遂莫要因為我同郡主對上的。
可我又突然想起來在很早之前,江遂因為才華出眾而引起書院裡一些學子嫉妒。
其中便有縣令家的小兒子張林。
張林帶著人羞辱江遂的時候,是我提著屠刀趕走了那群人。
我當時氣憤不已,最後還是江遂不斷安撫著我。
當然這也導致了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我的豬肉賣不出去,我隻能瞞著江遂尋了相熟的人介紹一些體力活……
而現在,我想著自始至終情緒平和,實則一直在包容著昭華郡主的江遂,忍不住有些難過。
不過,一個是縣令小兒子,一個是郡主,到底還是不同的。
我又安慰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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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聽到昭華郡主狀似不經意地提起:
「對了,你何時去官府消了虞妹妹童養媳的身份?可需要我幫忙?這件事情還是早些解決為好,免得你日後入了京被人抓著把柄嚼口舌,那些人都無聊得很。」
於是我這才想起江遂此番回來的原本打算。
我下意識抬頭,卻猛地撞入了江遂漆黑的眸子裡。
眼底情緒沉鬱,但又消失得很快。
江遂揚起一抹溫和的笑容:「秀秀你——」
「早點消了也好。」
我抬手擦臉,朝著江遂咧嘴笑了笑,第一次在他面前撒謊:
「兄長,我有了心悅之人。兄長先前不還說過,若是我有了心悅之人便可去官府消了嗎?」
江遂臉上的笑意一頓。
他安靜地看著我,突然輕聲問:「秀秀很著急嗎?」
「也不算。」我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隻是我想郡主說得也對,免得以後夜長夢多嘛。」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昭華郡主松了口氣。
這位郡主果然是盯上了我。
「你放心,我把你當親兄長看待,也會繼續攢著去京城的盤纏。畢竟我兄長那麼厲害,我還等著成為狀元郎的妹妹呢!」
雖然目前看來,他可能已經不需要我了。
我故意用著輕松的語氣。
又心想既然當不了狀元夫人,那當個妹妹也是好的。
江遂是極好的人。
看在我供他讀書的份上,日後發達了他也定不會忘了我的。
而我隻需要等待便可。
「如果是秀秀想要的……好。」
半晌後,江遂輕笑出聲。
他向來都是個極溫和的人,也鮮少拒絕我的要求。
可不知為何,在這句「好」說出口時,我莫名覺得此時的江遂身上的氣勢駭人,像極了那夜我在幻境裡看到的人。
下一秒,我又覺得是自己多想。
江遂抬手敲了下我的額頭,如同幼時那般。
「我的……秀秀還是年紀尚小。」
「你日後定是要同我一道的。不若等入京後,兄長再好好替你尋一門極好的親事,如何?」
神態溫柔,毫無異樣。
我放下心來,高高興興地應了聲「好」。
5
結果還是沒有消。
本是定好了去官府的日子,結果江遂臨時趕回了書院。
而昭華郡主也被京城的人接走。
江遂讓我莫要多想,靜等便可。
結果沒過多久,我去紅袖院送豬肉的時候,就被蘇姐姐叫住。
蘇姐姐名叫蘇弗,是紅袖院的老板。
「那被江遂救下的貴人出了事。」
她見到我就笑了起來:「聽說是回京的路上遇刺。性命倒是無虞,隻不過右手手筋被挑斷,怕是成了廢人了。」
右手?
我一愣,突然想起那日昭華郡主把玩著匕首的手似乎正是右手。
蘇弗又看我,意有所指:「我又聽說貴人出事那天,江遂不在書院內。」
「大概是去送那位郡主了吧。」
我並沒有放在心上,隻一心算著錢。
自從知曉江遂對我無意之後,我便盤算著後路。
留在京城也不過是哄人的。
我到底同江遂無親無故,又曾是他的童養媳,這層身份定會讓昭華郡主介意,也會惹人口舌。
還不如等江遂高中後便向他討一筆錢,然後去江南地帶開個鋪子。
「送?」蘇弗低笑,但也不曾多說什麼,「既然江遂不長眼,不若秀秀去瞧瞧姐姐那新得的小郎君?」
新得的小郎君?
想起院裡那些胭脂粉錢花起來不要命的主兒,我拎起錢袋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我可沒錢!
走遠了都能聽到蘇弗的笑聲。
但到底還是沒有逃過。
「虞姐姐!」
皮膚黝黑的俊美少年郎叫住了我。
行走間隱約有鈴鐺聲響起。
他微微俯下身。
稍大的領口處覽見精壯的上半身,可這人面上依舊是天真燦爛的笑容。
蘇丘季問我:「虞姐姐可是要回去?阿姊讓我送你!」
6
蘇丘季是蘇弗的弟弟。
據蘇弗說,她這弟弟曾是江湖人,習得一身好武功。
想到今日我從蘇弗那掙了不少銀票,我隻猶豫了一瞬後便答應了。
蘇丘季臉上笑意更濃。
「那我們現在就走。」
他仗著個兒高,輕而易舉地奪走我手上的包裹。
又一路上纏著問我各種事情。
我被纏得頭疼,最後想都不承想一巴掌拍了上去:「閉嘴!」
蘇丘季順勢抓住我的手,一雙上挑的鳳眼委屈巴巴:
「虞姐姐的手勁是越發——」
「秀秀。」
清潤的嗓音響起。
分明還是我熟悉的溫柔,可不知為何我這次聽得背後一涼。
我扭過頭,頗有些茫然地看著原本應該在書院的江遂:
「你怎麼回來了?」
江遂的目光掃過蘇丘季,最後停留在他抓住我的手上。
「我回來拿些東西。」
他抬腳走來,接過蘇丘季替我拿著的包裹,又不動聲色地撇開他的手。
微微頷首:「多謝你送秀秀回來。」
蘇丘季笑眯眯地應下。
臨走前,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轉過頭朝著我眨了下眼睛:
「我把阿姊讓我帶來的禮物放在包裹裡了,虞姐姐記得拿出來哦。」
「對了,虞姐姐上次送的香囊我喜歡!」
鈴鐺聲清脆。
我沒忍住往蘇丘季的腳踝多看了幾眼,心想,好好的少年郎到底還是跟著蘇弗學壞了。
不過他到底是什麼時候把東西塞我包裹裡的?
還有那個香囊……
分明是他自己搶過去的,何時又變成我送的了?
我嘆氣,全然沒注意到江遂嘴角的笑意已悄然消失。
直到腳剛跨進家門。
「那便是你心悅之人?」
他的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偏頭茫然地看他,「你是說阿季?」
「阿季?」
江遂低聲念,又輕笑:「他那容貌倒是生得好看,難怪秀秀會喜歡。」
我總覺得江遂這話說得奇怪。
可還沒等我開口詢問,江遂就先進了自己的屋子。
出來時手上便多了一個包裹。
似乎真的隻是回家取一趟東西。
臨走時,江遂悶悶咳嗽了好幾聲。
我原本沒太注意。
直到他差點摔倒,嚇得我立馬扶住。
結果入手一片滾燙。
我後知後覺,驚:「你生病了?」
「無甚大礙。」
江遂直起身子,可唇色蒼白得過分。
他斂著眸子輕聲:「許是回來時受了風寒。」
「怎的身子又這般虛弱了?分明之前——」
我皺眉,可埋怨的話說了一半就頓住。
我先前的確是好不容易把江遂那身子養好。
可如今他是獨自一人在省城求學。
讀書辛苦。
而江遂又是個讀起書來不顧自己身子的人。
我張嘴說不出話來,有些心疼。
但更多的卻是心虛。
「我知曉秀秀一直想開個自己的鋪子。」
下一秒,江遂的話讓我身子猛地僵硬。
「你——」
「正巧我有個交好的同窗家中有一鋪子,地段好。雖是在省城,但租金卻比縣城裡的便宜許多。我抄書掙了些錢,便自作主張替秀秀租了下來。」
江遂頓了頓,神色突然變得惴惴不安了起來:
「秀秀,你……莫要同我生氣。」
光線透過窗子朦朧了江遂清俊的眉眼。
他微微低頭,極為認真地看著我:
「秀秀那麼好,我也想為秀秀做一些事。」
於是心底倏然柔軟一片。
我無聲嘆氣,但還是將那些不該有的悸動盡數按下。
「我先想想。」
我回答他。
7
我的確不想一輩子就隻當個殺豬的。
所以我才會主動去結交蘇弗,又借著她的勢力去掙錢。
我甚至想開一家屬於自己的酒樓。
但我沒想到江遂會知道這些。
「看來那老古板也不算那麼沒良心。」
蘇弗冷哼了聲,又問:「你呢?你又如何想?」
「等乞巧節後再說。」
蘇弗看了我一眼,也沒有多問。
我長籲一口氣。
又想起我本應該是死在乞巧節那夜的。
但如今——
我下意識摸了摸懷中的簪子。
這根簪子還是江遂臨去書院前給我的。
說是江阿娘留給我的。
我也不曾多問,為何如今才給我。
「那位郡主如今可還留在省城?」
我一直都知曉蘇弗是個有本事的。
果不其然,她懶懶地嗯了聲。
「那便麻煩你把這簪子給她,就說是江遂娘親的遺物。」
蘇弗驚訝:「你——」
我朝她笑了笑,又主動岔開了話:
「對了,怎的今日沒有見到阿季?」
「那小子前段時間不知在哪惹了禍,傷到了臉。如今正躲著養傷,也不敢出來見你。」
於是我深切地擔憂了番蘇丘季的臉後就離開。
臨到家時才想起來自己忘了問蘇弗到底送了什麼東西。
那日江遂離開後,我將包裹裡的東西仔仔細細翻了翻,都不曾找到那所謂的禮。
或許是阿季那小子又在隨口胡扯的。
我想著,倒也沒太放在心上。
日子一天天過去。
很快就到了乞巧節那日。
我拒絕了蘇弗同去省城看燈會的邀約,獨自一人留在家中。
屋外黑漆漆的一片。
我向來膽大。
可如今隨著雷聲響起,雨點逐漸變大,我心裡的不安也愈發濃鬱
沒事的。
如今是不同的。
我並未同江遂交惡,也未曾重病。
我安慰著自己,這才稍稍心安了下來。
直到後半夜,門被重重推開。
——是江遂。
8
我從未見過江遂如此狼狽的模樣。
他難得穿上一套暗紅色長衫。
可如今長衫被淋得湿透,袖袍處汙泥點點。
江遂也不說話,隻安靜地看著我。
墨發被打湿,粘在臉側,一雙眼眸烏沉幽深。
漂亮清貴的眉眼裹挾著風雨的寒意,彌散不去。
我一愣:「兄長?」
嗓音裡有幾分遲疑。
如今的江遂給我的感覺太過於陌生。
就像是變了個人。
可隨之而來的就是堪堪被我壓下去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