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我不想再爭了。
謝衍動作一頓,啞著嗓子哄我:「皎皎,別賭氣了,好不好?」
寧隨之嫌惡地看了我一眼,嘲諷道:「別裝可憐勾引阿衍了,他原本應該是你的親姐夫!
「你怎麼就那麼下賤,連你親姐姐的未婚夫婿都不肯放過?!」
呵。
明明是寧绾绾早就與日日給她看病的沈御醫——沈瑾私訂了終身,不想嫁給和她有婚約的謝衍。
方才設計我,讓我替她嫁給謝衍。
這一切又無端成了我的過錯。
可惜,無論我怎麼解釋,他們都沒信過。
我苦笑一聲,正欲再次辯解:「我沒……喀喀……」
可下一瞬,錐心的痛由心口傳來。
身體一軟,我不由自主朝謝衍倒去。
我捂住嘴,想壓抑住強烈的咳嗽聲。
卻咳出了滿手鮮紅的血。
謝衍的瞳孔驟然一縮,環抱著我的手臂不停顫抖。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素來淡漠的眼底泛起了幾分掩蓋不住的驚慌失措。
Advertisement
「皎皎,你別嚇我……」
就連厭惡我至極的寧隨之,撫向我臉龐的手心也不停冒出冷汗。
「寧皎皎,你喝了這麼多年的藥,不是早就該習慣了嗎?
「怎麼會……怎麼會……」
我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鮮血。
隨後,眼前一黑。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隻聽小翠欣喜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謝小侯爺、寧大公子,沈御醫說大小姐的蠱毒徹底解了!
「大小姐以後都不需要再用二小姐的藥血了!」
7
系統說,寧绾绾的蠱毒早就解了。
她隻是想借著生病這個由頭,日日見到沈瑾。
才繼續裝病。
我割給她的藥血,盡數被她倒進了花盆裡。
她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我喝的藥毒性有多強。
我割血又有多痛。
可她不在乎。
現下,寧绾绾懷了沈瑾的孩子。
再過月餘,便誰也瞞不住了。
她要沈瑾來相府提親。
之前礙於謝衍和寧绾绾的婚約,沈瑾不好提親。
現下,謝衍既已和我成親,寧绾绾當然可以另嫁他人。
可沈瑾的娘,卻認為寧绾绾體弱多病,不適合做沈家主母。
說什麼都不同意沈瑾娶寧绾绾。
寧绾绾為了能趕緊嫁給沈瑾。
這才決定不再繼續裝病。
我醒來時。
沈瑾正在給我把脈。
寧绾绾則窩在阿娘懷裡低聲啜泣。
「都怪我。
「若我沒生病,皎皎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是我拖累了皎皎。」
我那禮佛的阿娘嘆了口氣,舉起手帕溫柔地擦掉她臉上的淚水。
「傻孩子,這怎麼能怪你呢?
「若你妹妹真出了什麼事,那也是她福薄,命淺,和我們沒有緣分。」
寧隨之也趕忙安慰她:「你不生病,她都不配出生在這個世上。
「她的命,本就是你給的,她自然該對你感恩戴德一輩子,你無須對她感到愧疚。」
是了。
她不生病。
爹娘或許真的不會生下我。
原世界的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我曾在孤兒院日夜祈禱,期盼能擁有父母、家人、愛人。
被系統送來這個世界後,或許是因為前世得到的愛太少,所以我拼命貪戀著他們虛妄的愛,受盡折磨也不肯離開。
我天真地幻想著,隻要我幫他們救回嫡姐,他們就會分給我一點愛。
隻要他們肯分給我一點愛,系統就會救我,我和嫡姐就都能活下去。
可現下,他們的話卻讓我如墜冰窟。
原來,無論我再怎麼努力討好他們,我都是他們心裡最無關緊要的人。
寧绾绾蹙眉假意不悅,眼底卻閃過一瞬得意。
「哥哥,我不許你這麼說皎皎。
「皎皎聽到了,她又該難過了。」
「住口!」一直沉默不語的謝衍突然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盞。
「阿衍哥哥。」寧绾绾立刻紅了眼眶,泫然欲泣,「你是在責怪我害了皎皎嗎?」
8
謝衍還沒說話。
寧隨之搶先一步道:「阿衍怎會怪你?她今日不肯喝藥,皆是因為昨夜在阿衍的書房裡發現了你的畫像,拈酸吃醋嫉妒你,想害死你,惡毒得很。」
寧绾绾破涕為笑:「皎皎哪有你說得這麼壞!她隻是有幾分任性罷了。
「或許是姐妹連心,看到皎皎這麼難受,我也好難受。」
可她分明笑得那麼開心。
我躺在床上,冷眼看著與我血脈相連的家人這副虛偽的模樣,隻覺得一陣惡心。
控制不住地,我幹嘔了一聲。
正在給我把脈的沈御醫用巾帕溫柔地擦了擦我額上的汗,緩緩起身道:「寧二小姐脈象正常,並無大礙。」
系統說,為了防止我家人因為我生病對我生出憐憫,這算攻略中的作弊行為,所以它暫時去除了我脈象中的異常。
等過完我的十六歲生辰,才能診出脈象中異常。
「她今日咳血,可能是因為懷孕了,腹中胎兒對藥物的反應比較大。」
寧绾绾的笑容一瞬間僵住。
「懷……懷孕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謝衍。
「阿衍哥哥,你……你碰皎皎了?」
多可笑啊。
我的嫡姐當眾質問我的夫君,問他有沒有碰我。
謝衍那雙寒如涼星的眸子驀然看向我,語氣冷淡疏離。
「為何不喝避子湯藥?」
寧绾绾「哇」的一聲撲進阿娘懷裡,哽咽道。
「虧我……虧我之前那麼相信你……相信等我病好了,你便會按照約定休妻娶我。
「既已如此,那我們先前的約定,便都做不得數了。
「阿衍哥哥,是你先負了我!
「爹娘,我不願與妹妹共侍一夫!」
她要在悔婚的同時,讓謝衍為她愧疚一輩子,從而一輩子對她念念不忘。
我冷笑一聲,掙扎著起身,捂嘴咳嗽道:「阿姐,我願意與謝小侯爺和離。
「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橫豎我也沒幾天可活了。隻希望在我死前,能看到謝小侯爺與你喜結連理,讓他當上我的姐夫,也算是了卻了我一樁心願。
「阿姐放心,孩子我會拿掉,絕不讓你和姐夫為難。」
既然我都要死了,我為何還要成全寧绾绾,讓她順順利利嫁給沈瑾呢?
我倒是想看看,謝衍看到她待字閨中時,一天天大起來的肚子,會是什麼表情?
爹娘兄長又會是什麼表情?
「啪」的一聲,謝衍摔了他手中的茶盞,起身緩步向我走來。
「和離?拿掉孩子?」
他用力捏住我的下巴,逼我與他視線交匯,俊朗的眉目泛起一絲冷意。
「你有什麼資格擅作主張拿掉我的孩子?
「你今日因吃绾绾的醋,在外人面前鬧了那麼久,鬧夠了嗎?」
我被他捏得疼出了淚,卻渾身綿軟,無力掙扎。
「阿衍,別被她騙了,她在欲擒故縱。」寧隨之拉開他,不耐煩地質問我,「你究竟從何處學的這些下賤手段?先是裝病騙同情,現下又故意用孩子威脅阿衍,這是一個世家小姐該有的樣子嗎?」
寧绾绾湊到我跟前:「妹妹,你別與阿衍賭氣了。當年他雖是為了還你救我的恩,逼不得已答應娶你,可如今看你們恩愛非常,我也很欣慰。
「以後不許再提和離了,我是真心祝福你和阿衍的!」
隨後,她又嘟嘴向謝衍撒嬌道:「阿衍哥哥,你也不許再欺負皎皎了,再欺負她,我該傷心了。」
爹娘滿臉失望地看著我:「今日本是你阿姐重病初愈的好日子,你為什麼非要為了幾張你阿姐的畫像鬧得雞飛狗跳?
「你阿姐病好了,你不為她開心,反而嫉恨她,我們怎麼生了你這樣一個女兒?你阿姐如何待你好,你又如何待她?
「別整日把死掛在嘴上威脅我們,可知真正想死的人,從不會如此大張旗鼓!」
我冷笑一聲,從枕下掏出了割腕取血用的匕首。
寧绾绾被我嚇得臉色一白,後退了兩步。
所有人神色一驚,下意識地護住了她。
「你竟嫉恨到想殺了绾绾?」
9
謝衍擋在寧绾绾身前,眸色陰沉地警告我:「你可知,殺人乃死罪!」
果然,他的第一選擇,永遠是寧绾绾。
如果我還有力氣。
如果我還能掙扎著起身。
我真想捅他們每人一刀。
可惜啊。
可惜我連刀都快握不住了。
我笑著笑著,笑出了淚。
而後,在他防備的目光中。
我決絕舉刀,捅向自己的肚子。
謝衍,我不要了。
這不該來的孩子,我也不要了。
我隻要和我的來福,一起回到原來的世界。
死了,我就能帶來福回家了。
「天幹物燥,子時已到,小心火燭。」
打更人的打更聲響起。
我的十六歲生辰,到底是過了啊。
鮮血噴濺到謝衍俊朗面龐上的那一刻,他呼吸一窒,踉跄著步子向我撲來,伸手想要阻止我。
但已經來不及了。
我感受到刀子刺入腹部的冰冷,緊接著是一陣劇烈的疼痛。
彌留之際,我望向四周眾人惶恐無措的臉,解脫地笑了。
「這條命,我還給你們了。」
口中湧出的鮮血讓我的話語斷斷續續。
「下輩子,我……我不要再當你們的女兒,不要再當阿兄的妹……妹,也不要再當謝小侯爺的妻……了。」
謝衍紅著眼,拼命捂住我不斷滲血的傷口,近乎卑微地祈求我:「你不要我們的孩子,不要來福……難道你竟連我也不要了嗎?」
我攢出最後的力氣,伸手將他推開,語氣決絕。
「是。
「我都不要了。」
沈瑾顫抖著拔出我腹中的匕首,用藥布堵住我的傷口,不停地安慰我:「沒事的……沒事的,有我在,你不會死的……」
沈瑾幼時,日日幫他父親給我煎藥。
他總會偷偷在藥裡給我加飴糖。
他或許是這個世界唯一一個對我懷有憐憫之心的人。
可惜他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我的愛人,他是嫡姐的男主。
沈瑾搭上我的脈。
須臾之間,他神色驚懼:「為何?為何先前還好好的,現下,那斷腸草竟已毒入五髒六腑了……
「這脈象,分明是將死之人才有的脈象……」
謝衍絕望地推開他,發顫的手死死抱住我,憤怒嘶吼著:「你明明每日都為她診脈,明明她每日的脈象都是正常的……
「你明明說過,隻要她脈象正常,便表明這斷腸草傷不到她分毫!」
呵,他竟不知這斷腸草會要我命。
可他不知,剩下的所有人都知道啊。
所有人都知道,我生來就該為嫡姐而死。
爹娘兄長的眼神四處飄散,心虛得不敢看我。
想來,在他們眼裡,我死了,和府上死了隻貓狗沒什麼區別。
我釋然地笑了。
終於要結束了。
我終於可以帶著來福回家了。
「汪汪汪!」恍惚間,急促的狗吠聲傳來。
砰的一聲,房門被撞開。
身上滿是汙泥和荊棘倒刺的來福叼著幾株草藥,一瘸一拐地朝我飛奔而來。
它用力跳上床,小心翼翼將嘴裡那幾株草藥放在我的掌心,不停地蹭我的手,湿漉漉的狗眼急切又關心地看著我。
我想抬手摸摸它。
可我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沈瑾捻起那草藥一聞,驚喜道:「竟是……竟是在懸崖上幾百年才長出一株,可解斷腸草劇毒的血竭!
「皎皎別怕,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往日我帶著來福上山採風。
它總喜歡往懸崖邊上跑。
我覺得懸崖危險,總不許它去。
發現它去了,就拿著小樹枝裝模作樣地打打它。
可平日裡很聽話的來福,唯獨在這時,從不聽話。
原來,它不是貪玩,它是為了去找能救我的藥草。
眼皮開始乏力。
手腳逐漸冰冷。
接下來的話我逐漸聽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