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剩來福悲鳴的嗚咽聲縈繞在我的耳邊。
它一下又一下舔舐著我的臉,仿佛在哀求我不要離開。
謝衍將我的手握在掌心裡,試圖為我取暖,聲嘶力竭地喚我:「皎皎,不要睡,求求你了,不要不要我,不要睡……」
我的臉上感受到冰冰涼涼的東西。
不知道是誰的淚水。
是謝衍,還是來福?
我分不清了。
10
消毒水的味道縈繞在鼻尖。
我努力想睜開眼。
睜開眼,我就能脫離劇情,回到現實世界了。
可下一瞬,我又看到了坐在我榻邊,緊握著我的手,撐著臂膀睡著了的謝衍。
他消瘦了許多,下颌線條愈發凌厲,人倒更俊美了幾分。
一襲白袍,像極了畫中的清冷謫仙。
我厭煩地抽回手。
謝衍猛地被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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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我眼前一暗,被他緊緊攏進了懷裡。
「皎皎……
「你睡了五日……」
他紊亂的呼吸噴薄在我的脖頸上,聲音顫抖嘶啞:「我以為,我以為你真的不要我……和來福了。」
淡淡的檀香縈繞在我的鼻尖。
我雙手撐在他胸前,用力推開了他。
「滾。」
我的喉嚨像是被滾燙的開水燙了無數遍。
艱難發出的聲音極其嘶啞難聽。
謝衍呼吸一窒,半晌沒有再靠近我。
而後,他伸手扯了扯我的衣袖,卑微祈求:「皎皎,究竟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
我冷笑道:「我要你與我和離,放我出府,按照婚約娶寧绾绾,當我的姐夫。」
謝衍與寧绾绾的婚約,是他拼了一身軍功向皇帝求的。
即便他娶了我,那婚約也不曾失效。
隻要他想,他隨時可以用那一紙婚約強行娶寧绾绾。
沈瑾的娘,應該不會想要一個嫁過人的女子當他們沈家的主母吧?
而寧绾绾的孕肚,還能再瞞多久呢?
既然我還不能脫離這個世界,那我就要讓劇情崩壞,把所有人都鬧得雞飛狗跳。
他們不開心,我就開心了。
「姐夫?」謝衍冷笑一聲,突然用力扣住我的後腦勺,發狠咬上我的唇,「皎皎,姐夫也會這麼吻你嗎?」
我越是掙扎,他擁得越緊。
「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若是去見了閻王,我也得下十八層地獄。
「可在我下地獄之前,皎皎先陪我上天堂,好不好?」
他翻身壓制住我,失去理智般開始撕扯我的衣服,手掌從我的腰肢緩慢向上遊走,往日清冷的桃花眼沾染上濃濃的欲望。
「皎皎,你隻是在生我的氣對不對?我不會失去你的對不對?
「新婚夜那晚,你剪了紅燭,說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你不愛我了,難道你的身體也不愛我了嗎?
「我已經把你嫡姐的畫像都燒了。皎皎,聽話,我們重新來過……」
萬籟俱靜間,隻有他散在我頸間紊亂的呼吸愈發清晰。
我抬手蓄力,一巴掌抽了上去,譏諷道:「重新來過?怎麼重新來過呢?
「那日你來找我和來福,是怕我死在外面,沒人能給嫡姐當血奴吧?
「那日你醉酒後,在嫡姐貼身丫鬟的誘導下闖進我的房間,而後你將錯就錯,故意在城中散播我清白已失的傳聞。最後,等我被世家豪門唾棄,被爹娘兄長嫌棄,無人求娶,你再像一個救世主一樣求娶我,是怕我嫁與他人,不便再給嫡姐取血吧?」
這些,都是系統後來告知我的劇情。
「可我從前真的不知……」被我拆穿他的真面目,謝衍理智回籠,松開了我,聲音止不住地發顫,「不知那斷腸草會讓你死啊……」
我嗤笑一聲:「難不成重新來過一次,你就不會為了嫡姐逼我喝藥嗎?
「你在無數的小事上都未曾選擇過我,難道在生死這件大事上,重來一次,你就會放棄嫡姐選我嗎?」
我掰開他扣得死緊的手。
「若你還對我有一絲一毫的愧疚,那我便求你,求你把嫡姐娶回來。你們這樣卑劣的兩個人,原是再般配不過的。」
謝衍神色一怔,涼薄的唇線抿得很直,嗓音沙啞絕望。
「若我不願呢?」
我麻木地呵了一聲,滿不在乎道:「那我便再死一次給你看。」
我伸手,想找枕下的刀,卻發現那刀已經被收走了。
謝衍緊張地攥住我的手腕:「放你出府你又能去哪裡?你可知你的爹娘、兄長、阿姐,在你昏迷的這五日,都不曾來看過你一眼!
「丞相府,隻怕不歡迎你回去。
「你隻有我了。」
我掙開他的束縛。
「我自有去處,輪不到姐夫操心!」
謝衍冰涼的指腹輕輕撫過我的眉眼,神色隱忍癲狂:「皎皎,隻要你答應我好好活著,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
「隻是我絕不可能放你從我身邊離開。」
11
第二日,謝衍要納寧绾绾為妾的消息便傳遍了京城。
寧绾绾大哭大鬧不肯嫁,喊著她是相府嫡長女,怎能給人做妾。
可謝衍拿著聖旨,絲毫不肯退讓。
違抗聖旨,乃是誅九族的死罪。
這一次,饒是寵愛寧绾绾的爹娘兄長,也毫無辦法。
沈家,不過是御醫出身,更無力反抗。
而謝家派出去檢驗女子貞潔的穩婆,不僅驗出了寧绾绾並非處子之身,還發現她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一時間,京城謠言四起。
有人說,寧绾绾趁我病重,與謝衍偷歡,懷了孽種,故而隻能當妾。
還有人說,寧绾绾與外面的男人不清不白,被謝衍發現了,謝衍為了羞辱她才娶她當妾。
而丞相府,也因教女無方在朝堂上被瘋狂彈劾。
後來,不知是誰,又參了我爹一本,說他為了寧绾绾,慘無人道將小女兒養為血奴。
當朝禮教,最重親情人倫,又看重女子貞潔,我爹和寧隨之因為這兩件事雙雙被革職了。
寧绾绾一夜之間從天之嬌女淪為世家貴女間的笑談。
不久後,一抬小轎將寧绾绾從側門抬進了謝侯府。
寧绾绾的婚服,是謝衍給了小廝十兩銀子,讓小廝去鋪子上隨意買的。
拜堂時。
謝衍要我坐在正中央,要寧绾绾跪下給我敬茶。
寧绾绾自幼金尊玉貴,恃寵而驕,自是不願。
她大喊大叫道:「我乃相府嫡長女,是她的阿姐,憑什麼要我跪她?」
「她是主母,你為妾室,你自然要跪。」
「我不跪!」
謝衍冷笑一聲,給她身側的兩個教習嬤嬤遞了一個眼神。
那兩個教習嬤嬤便立刻心領神會,壓住嫡姐的頭,摁著她給我磕了好幾個響頭。
直到她的額頭鮮血淋漓,她們才松開了她,把她送回了房間。
那天夜裡,謝衍命人給她灌下血竭,割了十碗藥血送來我的屋內。
那血竭的毒性,比斷腸草更甚。
寧绾绾悽厲的求饒聲響徹整個侯府:「阿衍哥哥,求你,我不想死!別給我喝,我真的還不想死!」
可惜無人在意。
正如當日丞相府無人在意我一樣。
第二日,謝衍剛上了早朝。
寧绾绾發了瘋似的衝進我的房間,對著我一頓辱罵。
罵我幼時便裝慘勾引她的心上人沈瑾,罵我用狐媚之術迷了謝衍的心竅。
我沒耐心聽她發瘋,叫丫鬟抓住她,直接拿起桌上的熱茶朝她砸去。
「阿姐若是覺得我年幼喝藥割血是為了向沈瑾哥哥賣慘,阿姐大可以也喝藥割血十六年向謝小侯爺賣慘。」
她被熱茶燙得尖叫連連,哭著喊著要向爹娘兄長告狀。
我冷笑一聲。
「阿姐,這是謝侯府,不是丞相府。你向爹娘告狀,你以為爹娘能怎麼辦呢?
「出嫁從夫,阿姐,你還是認命吧。畢竟,你欠了我那麼多,也該還一還了了,不是嗎?
「來人,賤妾寧绾绾今日對主母不敬,給我狠狠扇她嘴巴子。」
巴掌聲一聲接一聲。
我痛快不已。
「你就不怕阿衍哥哥回來看到你這副惡毒的模樣會厭棄你嗎?」
笑死,我都要死了,我管他厭不厭棄我呢。
那血竭隻能暫時壓制住我體內的毒素,並不能真的幫我起死回生。
而我之所以能回來,是因為系統檢測到謝衍對我動了真心。
系統要我回來,借謝衍之手報復所有曾欺負過我的人,再把我送回原世界。
在我的眼神示意下,丫鬟按住正在掙扎的寧绾绾,把她押在我腳下。
我一隻手抬起她的下巴。
仔細打量了一下她那皮嬌柔嫩的臉蛋,而後抬手狠狠抽了她兩巴掌。
寧绾绾的臉瞬間就腫了起來。
「嫡姐,疼嗎?
「可我日日給你割血,比這疼千倍萬倍啊!」
她張嘴想要罵我。
我又再次揚起手臂。
可下一瞬,我的手被人攥住了。
是下了朝回來的謝衍。
嫡姐連滾帶爬死死抓著他的腳,指著臉上的傷疤開始賣慘:「阿衍哥哥,你看!你看寧皎皎有多惡毒,她想活活把我打死啊!」
謝衍鞋底發狠蹍過她的手指,滿眼心疼地拉過我的手:「皎皎,你手疼不疼?
「以後這種事,讓別人做,別髒了你的手。」
我厭惡地抽回手。
嫡姐披頭散發坐在地上,不停呢喃著:「怎麼會……怎麼會?明明我才是這個世界的女主……」
下一瞬,我突然聽到一道電子機械音:「男二黑化,系統崩壞,大女主光環被剝奪!」
呵,原來寧绾绾也有系統啊。
她還沒來得及發瘋,便被丫鬟拖下去灌今日的血竭,取今日的十碗藥血。
寧绾绾託人偷偷給相府帶去書信後,阿爹阿娘和寧隨之終於找了一個謝衍不在的時間,破天荒地來看我。
他們不再是往日高高在上的態度,而是言辭懇切地求我放嫡姐一條生路,求我別再蠱惑謝衍,別再折磨嫡姐。
我冷笑看著他們:「這樣的折磨,我遭受了整整十六年,你們可曾為我心疼過?
「我未滿月,你們就開始給我喂藥,割我的血救嫡姐,你們可曾有過一刻不忍心?
「如今也不過一報還一報罷了。」
「皎皎。」寧隨之的語氣難得溫柔誠懇,「你要怨便怨我,當年是我太害怕疼了,不敢給绾绾割血,爹娘才生下了你。這麼多年,是我害你受苦了。
「算兄長求你,你能不能放過爹娘和绾绾?
「何況,如今你體內劇毒已解,隻要你肯放下往日仇恨,我們還是一家人。」
「家人?」我笑著笑著笑出了淚,「在丞相府,我住最偏最破的小院子,一出生便被抱給嬤嬤帶大。即便是我的生日,你們也不會過來看我一眼。現下,你們說你們是我的家人?」
「皎皎。」阿娘邊抹淚邊拉我的手,「你和绾绾都是我們的骨肉,可绾绾比你先出生,我們早與绾绾有了感情。若非要選擇你和绾绾中的一個,我們隻能選擇绾绾。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們不敢去偏院看你,不敢關心你,是怕真的等到你要死的那一天,我們狠不下心,送你去死。你不死,難道你要我們眼睜睜看著绾绾去死嗎?」
我笑著笑著,笑出了淚。
原來,不愛你的人,真的不會因為你死了,就突然悔悟愛你。
他們隻會說,從前的事都過去了,從今以後,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惡心,真的好惡心。
氣急攻心,我又嘔出了一口鮮血。
算算時間, 也到了回去的時候。
我瞥了一眼桌上寧绾绾割下的新鮮藥血,突然哀求阿娘:「阿娘, 你能不能喂我喝一次藥,像你喂嫡姐那樣, 喂我喝一次?」
於是,謝衍在推開門的那一刻。
看見我在阿娘的懷裡生生嘔血至死。
因為寧绾绾的書信和丫鬟們的證詞, 謝衍認定是相府一家謀害了我。
他用謝家四十萬軍符, 向皇帝換了相府四口人的處置權。
他日日喂他們喝斷腸草, 日日從他們每人身上取十碗藥血澆灌在我的墳前。
喝了藥。
「(真」那猛獸將寧隨之的四肢啃得骨頭都不剩。
爹娘親眼看見寧隨之被猛獸咬死,一夜白頭, 直接瘋了。
瘋了之後, 逢人就說, 他們有三個孩子。
一個叫寧隨之, 一個叫寧绾绾, 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的名字,他們卻死活都記不起來了。
謝衍聽得心煩, 直接叫人拔掉了他們的舌頭。
後來,謝衍把他們活活折磨死之後, 似乎也覺得生活了無趣味。
在我的又一個生辰, 他自刎在了我的墳前。
謝衍說:「皎皎, 下輩子再見,我定不會負你。」
12
我回到了現實世界。
睜開眼,是醫院潔白的天花板。
照顧我的小護士欣喜不已,叫來了醫生。
「當時你出了車禍, 我們翻遍了你的手機通訊錄,也沒找到一個可以聯系的家人。我們問你,該聯系誰來醫院幫你籤字,你隻是哭著說,你沒錢,沒有家人,這世界上也沒有人愛你, 不要我們救你了。
「小姑娘,你才十六歲,就總哭著說從來沒有人愛你。你看, 這全是平臺上陌生的好心人給你捐的善款, 靠著這些善意, 我們把你從死神手裡搶了回來。
「以後,要努力活下去。陌生人都沒放棄你, 你怎麼能自己放棄自己呢?」
在他們關切的眼神中,我含淚點了點頭。
我出院那日, 在醫院門口遇上了一隻大黃狗, 大黃狗生了幾隻小狗崽。
唯有一隻, 瘸了一條腿,瘦弱得連奶都喝不上。
每每它湊上去喝奶,大黃狗就嫌棄地把別的小狗崽叼走。
我輕輕喚了一聲:「來福。」
小狗崽嗷嗚一聲, 一瘸一拐地朝我爬過來。
我輕輕抱起它:「來福,我帶你回家了。」
真好,我和來福都回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