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瀾的火紅的衣服在我的洞府豔麗到有些突兀,但跟他衣服的耀眼相反,他的話很平和,就像平靜的湖面,靜靜地泛著漣漪。
我再次搖頭:「你找我有事嗎?」
君瀾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唇瓣動了動,欲言又止似的,眼眸裡閃過哀傷之色,轉瞬即逝。
我疑心那是我的錯覺,空蕩的山洞裡響起了君瀾的聲音。
「隻是覺得花滿甚是合我的眼緣,故此來相見,若是能成為知交最好。」
我指了指自己的臉:「我?」
跟我做朋友恐怕不安全,我這樣想著。
君瀾臉上的神色又似乎黯然下來:「你,不願意也沒事……我已在忘川待了一百年,身上都是鬼氣與陰氣,如果你心裡介懷,也實屬正常。」
我把手舉起來擺:「怎麼會,我最喜歡跟美人交朋友了。」
君瀾怔了一下,看著我彎起眉眼:「花滿也很好看,那日後我們就是朋友,我是不是可以經常來找你了?」
我的耳朵熱熱的,被誇得不自覺笑起來,摸著自己的耳垂點頭。
「啊對了,你在忘川等誰啊?等了一百年都沒等到嗎?」
君瀾的笑意一收,初見第一眼時的壓迫感隨之而來。
「等一負心人。」
我看著他的臉色,小聲地問:「我是不是不該問?」
他對我笑了一下,驅散了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都已經過去了,我等她也不過是想做個了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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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有點痒痒。
「那人對你做了什麼……這個可以問嗎?」
君瀾抿了抿唇,過了很久,好似難以啟齒:「她輕薄了我。」
好可惜,晚成年了一百年多年,被人捷足先登了。
我掐了一把自己的腿,告誡自己: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貪圖美色的花滿了。
「她戲弄我,招惹我,在我還是皇子時就把我玩弄在鼓掌間。」
我看到君瀾的手握成了拳頭。
「在我登基那日,我欲封她為後,她卻斷然拒絕,說她貪的是天下美色,不會被一處所留,同我隻是玩玩,呵。」
他最後的這一聲笑極為冷冽,我不由搓了搓我的胳膊。
「薄性至極。」
我低下頭,不自在地啃了啃大拇指甲。
不該問。
11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已經跟君瀾出了狼山,去往他的故國。
我看著他的背影,我仔細想著。
我是怎麼答應的。
當時跟他在洞府裡清談,身前的石桌忽然有了裂紋。
我瞪大眼睛看過去,我最後的家產!
君瀾收回手,眉眼中流露出歉意:「抱歉,失儀。」
他嘆了一聲:「自那之後,我心中有障礙,對女子就有了些許偏見,但那日在地府看到花滿澄澈的眼神,忽然覺得並不是所有女子都是那種人。」
君瀾看向我的眼神目光隱隱顫動:「就像花滿,你就絕不是那種見色眼開,喜新厭舊之人,是嗎?」
我躲開他的注視,低頭咬了咬唇。
這時候如果說不是,好像被他罵了一樣。
但這是我的天性,我有什麼好羞恥的。
我抬起了頭,正好撞上他微亮的眸光。
「我……嗯呢。」
君瀾的眸子裡霎時間多出笑意,就像昂貴且閃閃發亮的夜明珠。
我告訴我自己,我是為了眼前的美色而小小做了一下隱藏改動,對他對我都好。
我不是他口中的那種人,我不喜新厭舊,如果我能搶來很多夫君,那我一定平等地愛他們。
在我寬慰自己之際,手忽然被冰涼的手握住。
我被凍得打了一個寒戰。
他滿眼真摯地看著我:「你果然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
我對著他扯了扯嘴角:「你也很特別。」
被誇得有些心虛,心思不定之下,他說什麼都沒注意聽,就聽到他問。
「好不好?」
我下意識點頭。
然後我就被帶離了狼山,疾行萬裡,來到了他曾經的國土,他自刎的城牆前。
我看到他蹲下去,摸了摸那裡的土地,頭發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蹲得太久,守門的士兵看到他怪異的舉動,時不時向他掃去視線。
半晌,他站了起來,沉沉地吐了口氣,偏頭看向我。
眼睛裡像是有化不開的難過。
「我們進去吧。」
在踏進人間後,我跟他都變換了模樣,不至於引起圍觀注意。
現在君瀾在外人眼中隻是俊朗的富家公子,看一眼好看,轉眼也就忘了。
我跟在他身邊進了城。
這還是我第一次來人間入城池,看見街道上攤販吆喝。
我有點怯生,緊緊跟在君瀾身後四處打量。
沒找到一個比他好看的美人。
12
「累了嗎?」
他回頭問我,我搖了搖頭。
但君瀾很貼心地帶我進了一個酒樓,邊帶我進去邊說:
「行路太久了,是該歇歇了,我帶你嘗嘗人間美食。」
酒樓裡很熱鬧,大堂中央還有一個說書人。
小二領著我跟君瀾上了二樓,在窗戶邊坐下,可以俯瞰全景。
君瀾在點菜,我撐著腦袋看大堂裡的說書人說書,聲音響亮,抑揚頓挫。
「大盛王朝的末代君王賢明有德,可惜回天乏術,挽救不了一個王朝的頹塌,但在最後,仍在用心保護百姓,自刎於萬軍之前。」
他的聲音哀痛惋惜,響木一拍。
「但今天我們不講功德講風流,講一段這位帝王的傾世之戀,話說,還是皇子時的君瀾在秋獵時扶起了一株被踩踏的蒲公英。」
「蒲公英在夜間化身成了一個貌美女子走進了君瀾的營帳,兩人一見鍾情,墜入愛河,恩愛纏綿,君瀾為她不惜違抗了他父皇賜婚的旨意。」
君瀾本人聽到這裡冷哼了一聲。
我趴在桌子上問他:「不是這樣的嗎?」
他抬眸看著我,神色有些冷:「那妖女會妖術,蠱惑了我的心,否則我怎麼可能執迷不悟。」
我輕輕嘶了口氣,那看來說書人說的是真的。
「此蒲公英溫柔小意,對君瀾無不依從,君瀾對她亦是寵愛非常,甚至到了痴魔的地步,不願再看其他女子一眼。君瀾登基之後欲要立她為後,受到了所有大臣的阻止,堅決不贊同讓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成為一國之母。」
這一段跟君瀾說的不一樣。
菜上了桌,君瀾給我遞了雙筷子,我學著他的樣子夾了一片肉片,吃到嘴裡,眼睛一亮。
說書人的聲音都不入耳,專心吃著飯菜。
對面的人卻久久不動彈,我吃了好一會兒,抬頭看向他。
「你怎麼不吃啊?」
他的嘴角勾著,眼神清清淡淡:「我已入地府,不食人間五谷,你喜歡吃就好。」
我點了點頭,確實喜歡吃,他點的這些菜都好好吃。
說書人的聲音驟然拔高,說到高潮。
「兩人忠貞不渝,在君瀾自刎於城牆前,蒲公英也在皇宮內殉情而亡!」
我的筷子一頓,蒲公英也死了?
君瀾沒說啊。
我眨著眼睛看向他,他似乎一眼就看出來我的疑惑,微微頷首。
「她確實死了,不過不是為我殉情,早在我想立她為後時,她就已經膩了,想逃離我。」
我捏緊了筷子,感覺此刻君瀾的表情有些變態。
腦海裡忽然響起了一道聲音,模模糊糊的,像是鶴影的。
「你見到個男的就抓,也不怕抓到個有毛病的。」
不記得他什麼時候跟我說的了。
我思索了一會兒鶴影究竟有沒有跟我說這句話。
君瀾的聲音忽然無比清晰,將酒樓的嘈雜都壓了下去。
「是我找了法師把她困在宮中,也是我親手了結的她。」
我愣愣地看著他,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
天爺,幸好我沒抓他。
這人真要命啊。
13
君瀾雲淡風輕地喝了口茶,幽幽嘆出一口氣。
「當時叛軍來勢兇猛,我還有好多話想跟她說,都沒來得及,本想下了地府之後再與她說清楚,可我等了一百年,都沒有等到她。」
他放下茶盞,輕輕的咚的一聲仿佛敲在了我的心口。
害怕。
我慢慢放下筷子,君瀾忽而抬眼看向我,後知後覺似的露出歉意的神情。
「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我不敢點頭。
他接著說:「花滿定然跟那漫天飄絮的蒲公英不一樣,我自然不會那麼待你。」
不敢反駁,附和兩句吧。
「哈哈……」
此刻,我好像感覺到了來自君瀾身上的濃濃陰氣。
夜間,君瀾定了兩間房,在我關上門用被子裹好自己後,門被敲響。
我哆嗦了一下,抖著嗓子問:「誰呀。」
外面傳來陰司鬼魂的聲音:「是我,君瀾。」
怕的就是你啊。
我一下用被子把自己的頭蒙了起來,想方設法給族長傳信,讓她趕快來救我。
消息剛傳出去,族長沒辦法瞬間來到我的身邊,門就已經開了。
我分明反鎖過的。
君瀾進來後關上門,慢慢踱步到我的床前。
咚咚咚的腳步聲像是催命鼓,停下來的腳步就像落下來的刀。
我靜靜吐息,安慰自己。
雖然君瀾憎惡見異思遷的女子,可我老老實實,本本分分,他不至於對我怎麼樣吧。
我正寬慰自己,臉上的被子被掀開了,君瀾彎著眼睛看著我。
「睡這麼早呢。」
我磕磕巴巴:「健,健康。」
他輕笑一聲:「生前何必久睡,死後必會長眠。」
我驚恐地看著他,兩手護在胸口,保護自己的胸腔:「我、我最討厭貪圖美色的人了!」
君瀾略睜眼睛,忍俊不禁似的笑起來,一時半會兒還沒止住。
「那巧了,你我是同一路人。」
我癟起嘴,更害怕了,細若蚊蠅地開口:「你不會把我也殺了吧?」
聲音裡帶著明晃晃的害怕委屈。
他把我從狼山帶到這裡,就是打著沒有族人能救我的算盤吧。
頭頂一重,君瀾揉亂我本就被被子弄亂的頭發,聲音溫和。
「怎麼會呢,我很喜歡花滿。」
我默默把自己抱得更緊了些。
「不過,若是我喜歡花滿,那花滿還會喜歡別人嗎?比如多娶幾個夫君什麼的。」
我頭搖成撥浪鼓:「我是我們族裡最笨的,一個夫君都沒搶,可老實了。」
君瀾定定地看著我,半晌,露出一抹讓我看不懂的笑。
我的心被他看得七上八下,在胸前抓著衣服的手不斷收緊,君瀾的目光一凝,看見什麼新鮮東西一樣,忽然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