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後面的那麼多年,我的記憶裡總是有塊空白,卻偏偏想不起來。
江宴州上了大學後,仍然追在我的屁股後面窮追不舍,杜絕了我的一切異性緣。
其實異性不異性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因為我發現我對那些男生根本就沒有心動的感覺。
隻是潛意識裡,我總覺得自己虧欠江宴州,他不該一心撲在我身上。
他畢竟在我生病時於我有恩,我曾委婉說過,讓他試著喜歡一下別人試試。
可因為這句話,他有史以來對我發了最大的一次火。
我再也不敢提。
他追他的。
我逃我的。
想著可能哪一天他說不定就喜歡別人了呢?
他說不定追累了就放棄了呢?
我發誓我從未見過那麼固執又勇敢的人。
可江宴州一追,就是整整七年。
大大小小的事情堆積起來,連冰山都會融化。
更何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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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跳過了談戀愛,直接結了婚。
跟我領證的那天,他穿著昂貴的西裝卻哭得像個孩子。
可那樣愛我的人,卻在三年後開始抱怨我太晚開始愛他。
他開始為自己的十年不值。
所以我們開始了爭吵不休。
事情走向開始變得不可控,最後他也像那些男人一樣出了軌。
聽說他找了一個喜歡了他十年的女人。
我才終於放棄糾纏。
十年,是個過不去的坎。
在他深思熟慮的那些日日夜夜裡。
他做出的決定是,丟下他嘴裡狼心狗肺的我。
結果誰也沒想到,我們真的回到了十七歲。
他開始新的生活,與那個暗戀他十年的女生獲得對等愛意。
而我回到這裡,找尋被掩埋的過去,拯救我年少喜歡的人。
主線發展因為江宴州回來後的改動,隨之也發生了不可控的蝴蝶效應。
以前的那次爬山因為江宴州替我搬桌子時莽撞地刮傷了我的腿,我並沒有去。
而這次沒了那些事情,我正常參加爬山,提前遇見了夏南嶼。
提前遇見了,本該第二天轉校過來才跟我坐同桌的,夏南嶼。
7
「大家好,我是新轉來的轉校生,我叫夏南嶼,請大家多多關照。」
我抬起頭,正好撞進他望向我的視線裡。
見我望向他,他朝我歪了歪頭勾起一抹笑,接著對一旁的班主任道。
「老師,我看那空著,我坐那吧。」
直到他拎起書包,坐在我身旁,繃緊的身體還在質疑這是不是一場幻覺。
有句話叫作,氣味是記憶和感覺的載體。
當他身上熟悉的馨蘭洗衣液的味道飄到我的鼻腔時,我再一次紅了眼眶。
「啊……跟我坐同桌這麼難過?」
夏南嶼的手僵在空中,有些不知所措地伸到後腦勺撓了撓頭。
「那我跟你道個歉?」
他一向如此,不明所以然,卻總是先做低頭的那個人。
無論是跟他的初遇。
還是高考後他來找我的路上。
明明沒到時間,卻因為我早到一步,習慣低頭哄我。
明明那天他說好要給我帶芙蓉酥的。
可是我沒等來他。
也沒等來他手裡的芙蓉酥。
濃厚的悲傷從心底交織成絲線幾乎將我掩埋。
我走了一整節課的神。
打破我思緒的,是夏南嶼放在我桌子上的幾顆桃子味的糖。
「抱歉,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難過,不過聽說吃糖心情會好一點。」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糖,又笑得露出虎牙。
一整個白天,我都沒有做好心理建設,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他講話。
直到晚上,衛生委員提醒我記得打掃衛生時,我才想起今天是我值日。
「向榆,你的搭檔下午請假了,晚上就你一個人,辛苦了哈。」
我點了點頭,等著教室幾乎走空後,才到角落拿起掃帚。
「我來吧,你去擦黑板。
「剛好我還沒排值日表。」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斜後方伸出一隻手,夏南嶼徑直拿走了我手裡的掃帚。
就在此時,剛打完籃球熱汗淋漓的男生回教室拿外套,對著後門吹了個口哨。
「江哥,還不走?難不成特意等我啊。」
我循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了站在後門窗戶邊的江宴州。
似乎是捕捉到了我的目光,他淺淺看了我幾眼,又若無其事地移開眼睛。
「今天喬安安值日,我等她。
「先走了,明天跟你們一起打球。」
他拿起一旁的書包,搭在肩上走了出去。
「我來吧。」
夏南嶼不知道什麼時候掃完了地,又拿過我手裡的黑板擦,專心擦起了黑板。
……好像這次值日。
我啥也沒幹。
他這一系列動作整得我有點不好意思。
剛準備尋思要不要請他喝水啥的。
他卻先一步開口,人畜無害的臉突然靠近,勾起的嘴角邊的梨渦都若隱若現。
「沈同學,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的表情壓根藏不住事。
「既然這樣,那就請我喝瓶汽水吧,或者你定別的?我都行。」
8
夏南嶼一向為人處世大大方方。
自那次打岔後,我又重新跟他熟絡起來。
更何況還是同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大概是因為在他轉校來的前一天我們見過,然後在後一天又成為我的同桌。
他總覺得,咱倆有天定的緣分,所以對我比起其他人更加親昵。
「請你喝水。」
我是住讀,他是走讀。
校門外有一家奶茶店很好喝,我很喜歡他們家的「草莓果冰」。
望著面前奶茶杯裡還沒融化的冰塊,再對上夏南嶼滿頭大汗的臉。
「你是跑過來的?」
「多糖多冰,快喝吧,一會兒不冰了。」
他側過臉開始擦汗,避開了我的話題。
可我總覺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上一世的夏南嶼,就總是用些「有來有往」的話術,從我這裡騙了不少甜頭。
見他開始忙自己的事,我才插上吸管吸了一口。
「哎沈向榆,我有個事。」
……
「上次我替你打掃衛生,你請我喝水,這次我請你喝水,你是不是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果然是熟悉的有來有往。
帶著他死去記憶的我,很難不心軟。
「答應了?」
見我沒有反駁,他的眼裡閃著喜悅的光。
「上次爬山見你周圍圍了一堆人,說是你對文字方面見解比較多,我還沒聽過呢,下個周末陪我去爬我家那邊的山好不好?這次隻給我一個人講?」
他的話說得有點急促。
話畢的那一刻,我跟他都愣住了。
「啊——也不是我一個人,還有我家那邊的朋友。」
他急忙轉過頭,隨手抓過一旁的語文課本,認真鑽研起來。
……隻是不知道怎麼地,心理年齡已有二十七歲的我。
耳根也有點熱。
9
如約到達那座山的時候。
夏南嶼跟他的朋友已經到了一會兒,正朝我招手。
其實上一世,也有我答應陪夏南嶼爬山的這個環節。
隻不過比起這一世的節點,晚了許多。
我也在那次見到了他嘴裡的這些朋友。
「哎妹子,這邊!」
他身側的一個金色小卷毛突然蹦起來朝我揮了揮手。
我知道他。
在十年後,我在電視上見過他。
他成為一名當地的基層警察,因為當地的治安問題保持很好上過新聞被表揚過。
「哎妹子,你長得真好看,怪不得我們江哥上次爬山唔——」
「你大概是渴了。」
夏南嶼面無表情地將手裡早已擰開瓶蓋的礦泉水塞進了小卷毛嘴裡。
「走吧。」
剩下的那些人隻是笑了笑沒說話,除了被水嗆到的小卷毛在一旁咕嚕些什麼聽不清的話。
「他這個人比較咋咋呼呼,不用管他。」夏南嶼將手裡拿的遮陽帽蓋到我頭上。
這一周的天氣比起上次爬山熱上不少。
走到半山腰礦泉水已經見了底。
夏南嶼叫上那個小卷毛去商店買水。
有一個順道去上廁所,隻剩一個一路沉默寡言,除了偶爾有不認識的字眼來問我,再無交流的男生跟我坐在亭子裡。
見我看他,他擦著黑框眼鏡的手突然停頓,直直看向我。
正當我以為這個沉默寡言的人嘴裡會蹦出什麼晦澀難懂的問題時。
他突然開口。
「夏南嶼說他上次爬山遇見了一個看起來很呆,但又很可愛的女生,是你吧?」
「……」
好一個沉默寡言。
「夏南嶼是我從小到大的兄弟,他家出了點事所以轉了校,這個人有點陰陽怪氣,有的時候喜歡耍些小心思。
「我們看得出他對你的心思,我也不是說要你擔待他的話,是你的話他會自己哄好自己……」
越聽這話越像託付。
盡管我早已知道後面我跟夏南嶼的發展。
可現在遠遠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
正不知道怎麼回答時,夏南嶼回來了。
剩下的後半段路倒也沒有中途停下來休息,一趟爬山下來,我意外發現,夏南嶼並非不懂那些。
甚至有些字眼他比我還清楚。
跟他的朋友分道揚鑣後,面對我質疑的目光,他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我。
「我去商店買點東西。」
在他跑遠後,我找了個路邊的長椅坐了下來。
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等我回過頭。
卻看見喬安安被一個男生抱在懷裡。
他們在接吻。
喬安安閉著眼睛,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不是強迫,她也很享受。
那個男生的眼睛跟江宴州的很像。
可他,並不是江宴州。
10
「不是吧,你不知道喬安安跟江宴州前段時間就分了啊?」
前桌看著我茫然的表情,猛地捂住嘴,小聲發出驚呼。
「喬安安那陣跟她喜歡的人賭氣呢,正好江宴州湊上去了,被喬安安當成賭氣的靶子了。
「這事我們都知道,不過誰敢在明面上說啊,那不是拿自己的臉去貼江宴州的大拳頭嗎?
「好了不說了,別說是我說的。」
前桌望了望江宴州的方向,見他不在座位上,才松了口氣轉過身去。
這一刻,我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受。
直到在樓梯轉角再次遇見江宴州。
因為夏南嶼的出現,我這段時間並沒有關注別的事。
他像是憔悴了不少,經過我的身邊時,嘶啞的嗓子喊出了我的名字。
「向榆。
「我好像……又後悔了。」
想笑嗎?
想笑他自以為重新開始了一段難能可貴的感情結果淪為小醜的經歷嗎?
我張了張嘴。
卻說不出話。
我隻是覺得可悲。
又夾雜了對他的一絲感謝。
如果我們沒走到那一步,大概我會跟江宴州在那樣畸形的愛情裡互相折磨到老。
根本就不可能有再回十七歲的機會。
我就會徹底忘掉夏南嶼,忘掉一個在時間間隙裡如沙礫般渺小的愛人。
他將會被抹掉一切痕跡。
我向前走了,可夏南嶼呢?
他就要徹底停留在高考結束後的那個夏天嗎?
「江宴州,人生沒有那麼多後悔的機會,上天給了你一次,剩下的路無論是什麼樣,都往前走吧。」
低著頭的江宴州猛地抬起頭盯住我,眼眶裡的紅血絲幹裂得嚇人。
我想此刻他一定猜到,我也回來了。
隻有這樣,才能打破他的最後一絲幻想,才能讓他知道,二十七歲的沈向榆被他傷害得多深,他們的關系早已撕裂成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跨不過去,走不過來。
「不是這樣的,阿榆,我太嫉妒了,我總是想讓你多愛我一點,我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那種地步……」
我無視著繞過了他,在下個轉角處,好像聽見了他的哭泣聲。
我想,二十七歲的江宴州終於發覺那個時候的他用錯了愛的方式,那股愛甚至比十七歲的他更濃烈,可卻一錯再錯,錯到無法回頭。
那也許是對他自己,最好的報復。
11
高考後,我又陷入了恐慌中。
上一世的夏南嶼,死在了我們約定的晚上,他要來跟我告白的那個晚上。
上一世的高考前,他說高考完有話對我說,讓我在家那邊的小池塘等他。
其實他的心跳聲已經出賣了一切。
但我還是乖乖點了頭,準備去迎接那場終於撕破玻璃紙的「告白」。
可是臨近約定的時間點,我卻始終沒看到他的身影。
本來就有些氣惱,窗外的蟬鳴聲吵得更加令人心煩,我沒忍住打通了他的電話催他。
可我沒想到,那是我第一次對他發脾氣,也是他最後一次,哄我。
他本想在老奶奶的路邊攤上買些橙子,可沒想到遇見持刀朝那個老奶奶搶劫的人,更沒想到挺身而出後,那個歹徒真的動手了。
歹徒的刀插得很深。
躺在地上的夏南嶼身子還在不由自主地抽搐,宛如一條瀕死的魚。
胸口的血染透了他給我帶的芙蓉酥。
還有手邊已經被來往的車輛碾成花泥、看不出形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