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過也不好說,興許你真有大才呢!」


看著窗外將起的月,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8


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楊子陵徹底住在了衙門中。


不止如此,就連我,也被他特招進了衙門,輔佐他考察各地,完成各種改革。


凡他認可的決策,均大刀闊斧,因地制宜,排進了日程。


行走在京州城內,我也根據著現代城市的居住記憶,提出了很多新的想法,與楊子陵一起付諸實踐。


最典型的,便是城鎮排汙問題。


整個大齊所有州縣,均使用著相當原始的排汙手段,道路上常有糞土堆積,惡臭難聞。


說是中央大街,有時候比我老家的化糞池都嚇人。


馬車飛馳而過,行人可真是遭老罪了。


在我的倡導下,京州先是實行了溝渠排汙制,挖溝鑿渠,專作排汙之用,初見成效。


取得成果之後,我又提出了更加激進的地下管道體系,朝近現代城市看齊。


全城從此進入居民衛生大改造時代。


當然,我們的努力,也不止如此。


公廁鋪設計劃,杜絕隨地大小便的野蠻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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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州綠化網格化,讓城鎮外觀建設邁向新的臺階。


商業監管體系化,使市場調控越發有力。


交警職能的出現,讓京州車馬,更加和諧。


燭火版路燈走進大街小巷,點燈人正式代替打更人,照亮整個京州後,治安管理效率大幅度提升。


學堂普及、大型「商圈」出現,整個城鎮越發欣欣向榮。


僅半年有餘,便煥然一新。


如此大的改變,自然引來了朝中所有人的注意,更不用提那穩坐龍椅上的皇帝。


不知不覺間,一道聖旨已隨風飄進了楊府。


京州知府楊子陵,治理有方,升為三品大員。


9


主家升官的消息一傳開,整個楊府上下沸騰,慶祝了許久。


不管是嚴老太,還是日夜勤作的家僕們,臉上都掛滿了笑容。


封建家族講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隻要主家的地位飆升了,就連院子裡養的狸花貓也能沾不少光,跟著水漲船高。


再去水房聽八卦時,已全是對我的褒獎之詞。


「我真是做夢都沒想到,這李清秋出的主意,竟真的這麼管用。」


「你別說,現如今的京州啊,衣食住行都舒服了十倍有餘。」


「以後出門就能自稱三品門前家丁了,行走在外,誰還敢低看咱們?」


「前些月還在嘲笑人家,現如今啊,反倒是沾了別人的光!」


甚至譏諷了我數月的嚴老太,也早已改換了口徑。


成天對我釋放彩虹屁,瘋狂誇贊。


今天說聰明伶俐,明天說智慧過人,後天說才貌雙全。


一日一個新花樣,愣是半個月不帶一句重復的。


滿嘴順口溜,熟練得像是要考研。


從前臉上兇巴巴的褶子,都變得慈祥了許多。


總是催我定下日子,從貼身丫鬟「轉正」為知府正室。


就連和我關系最好的丫鬟小希,也被眾人包圍催促,開起了課程。


「論如何慧眼識珠,尋找人群中最有潛力的閨蜜。」


可就在全府上下沉浸在一片歡喜中的時候,一個重磅的消息突然砸到了每個人的頭頂。


楊子陵,又「瘋」了。


10


所有人都沒想到,楊子陵竟決定抗旨。


他悄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默默寫下了一封折子,準備在明日上朝時,呈於聖上。


其中內容,大概是說,此番京州治理的奇效,均為李清秋獻言獻策,躬行部署,他不敢貪功領賞,更不願讓朝廷錯失一個重要的人才,因此想要拒絕升官的旨意,轉而推薦真正適合的人,前去應詔。


也就是說,他想讓我,去做這個三品大員。


看到這張紙的時候,嚴老太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張,本來就所剩不多的牙全在顫抖,目光裡寫滿了震驚。


她人都傻了。


好不容易祖墳冒了青煙,結果現在兒子突然站出來說,不,冒錯墳了。


「瘋了,簡直是瘋了!」


怒罵楊子陵後,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長吸一口氣後,又惡狠狠地看向了我。


面對著所有人疑惑的目光,我無奈地攤了攤手。


我也沒想到啊!


這誰想得到啊?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大公無私的人?


道德底線簡直高得嚇人了。


這一晚,楊府刮起了一陣風,卷著數不盡的議論,亂成了一鍋粥。


11


是夜,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些的嚴老太,敲響了我的房門。


她搬著一盒珠玉,悄悄遞到了我的桌前。


隨後試探著開口:「清秋啊,你真想去爭取那三品官職嗎?」


看著這滿桌的珠光寶氣,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就算楊子陵再固執,若我本人並不想去做官,他那「瘋狂」的念頭也隻能作罷。


總不能綁我去上任吧?


嚴老太此番送禮,便是想問明我的態度,把我拉到對她有利的那方。


撫摸著上好的和田玉,手感酥滑,我也不禁思考起來。


三品大員,對於目前的我來說,好像確實有些太超前了。


沒記錯的話,我的夢想,其實隻是工作內容簡單、事業穩定、福利待遇好而已。


當大官,還真不在計劃之內。


凡事不能隻看好處,三品大員固然風光,但需要肩負的責任和壓力也同樣不小。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按照古裝劇的演法,這種位置,很容易被砍頭的。


每天上朝跟坐過山車似的。


就我這疏於鍛煉的小心髒,可真不一定承受得住。


不過話又說回來……


三品大員的公積金和養老金,一定非常誘人吧?


可惡,這該死的考公 DNA,又動了。


12


見我搖擺不定,猶豫許久,嚴老太似乎有些著急。


「給你送這些珠玉來,是尊重你的才思,與你商量商量,但你最好別給臉不要臉,」她陰下臉,切齒說道,「莫非你真以為,一個卑賤的女子,能在本朝混上一官半職吧?」


「哦?」聽她這麼說,我頓時忍不住挑眉,「嚴老太太,沒記錯的話,您也是女的吧?」


「你的家裡難道沒教過你,女子無才便是德嗎?你一個女子,好好做你的丫鬟便是了。念你有功,過些日子扶你做楊府正妻,也未嘗不可,為何非要去染指他們男人的世界?」


「嘶……」


嚴老太的這番話,讓我倒吸一口涼氣。


三十六度的嘴,怎麼能說出這麼讓人心寒的語言。


什麼叫女子無才便是德?


什麼叫男人的世界?


上輩子咱也是正兒八經考出來的公務員,這輩子就啥也不配了?


好好好,你這麼玩兒是吧。


我笑著把珠寶給推回了原位。


「本來沒想當官的,現在嘛,我非去不可。」


「你……」嚴老太瞠目結舌。


「我就是想讓你看看,女子有才,到底能迸發多大的能量。」


目送她離去的癲狂背影,我不禁搖了搖頭。


明明同為女子,我沒想到,她竟能重男輕女至此。


這種病態的思想,真是惹人厭煩。


當然,我知道,不是她有病。


而是這個世界有病。


這個被封建禮教緊緊纏繞,被男尊女卑深深根植,被迂腐思想久久蒙昧的世界,向來病得不輕。


落後的,從來不隻是眼前的衣食住行。


之前我出的計策,隻針對落到實處的物質改造。


可如今,我改主意了。


這個三品大員,我非要試試不可。


13


嚴老太走後不久,又一道身影輕輕敲響了屋門。


正是今天鬧得滿府風雨的「癲公」楊子陵。


他拼命工作許多日,面容顯得異常憔悴。


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後,輕輕塞到了我的手裡。


白底紅印,那是我的賣身契。


「明日我會推薦你入宮面聖,豈能保持著家僕的身份?」他笑著說,「從今天起,你自由了。」


看著他豁達的笑容,我不禁有些疑惑。


「都是一個時代的,怎麼你就能如此開明,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我都有點懷疑,這哥們兒不會也是穿越來的吧。


不然幾千年前的大齊,為什麼能有腦電波如此同頻之人。


見我疑惑,他又笑了笑,搖頭解釋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嗯?」


聽過小希講的故事後,我自然能猜到,楊子陵說的「她」,就是那個沒來得及過門的妻子。


「當初的她,也如你這般,有思想,有追求,有智慧。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最喜歡同讀一本書,各自分享感悟,體會對方的想法。


「世人皆道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我卻覺得,她才華橫溢的模樣,反倒是最美。


「她一生最向往的事情,便是同我一樣,參加科舉,求取功名,發揮才幹。


「可惜囿於世俗的規矩,她隻能做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等候著嫁人,等候著相夫教子。


「我覺得,這不公平。


「所以我下定決心,待他日考上金榜,做出一番成就後,定要改變世人的看法,讓她也能如男子一般,去闖出自己的天地。


「隻可惜,她死在了十年前,甚至沒能聽到我立下這句誓言。


「不過好在,我在你的身上,又重新看到了她的意志。


「所以,我想支持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去讓世人知曉,你們也能成為,也該成為天地的脊梁。」


話音剛落,賣身契已被火燎成了灰燼。


飄散在房間裡。


沒等我回應,楊子陵的身影便早已跨出門外,消失不見。


他的這番話,讓我久久不能釋懷。


盯著窗外那個,仍處在封建之中的天地,看了很久。


直到徹底明悟。


這一刻,歷史的使命突然背到了我的身上。


好歹也是個穿越者,是時候給這個陳舊的世界,帶來一點新時代的震撼了。


14


翌日。


一大清早,我便收拾好了細軟。


不僅是要進朝面聖,更是要徹底離開楊府。


賣身契沒了,我的籍貫便也不在這裡。


小希幫我忙活半天,把我送到了門外馬車前。


她好奇地打量著金鑾殿的方向,最後還是把目光落到了楊府。


撇著嘴感嘆道:「好可惜,前幾個月你和主家形影不離,我還以為你們會成為一對兒呢。你們明明郎才女貌,身上都有書香氣,很是相配,如今卻要離開了。」


我摸了摸她的頭,輕笑道:「他心裡有他的明月,我心裡也有我的清風。我們走在同一條道路上,並不需要以情情愛愛為羈絆。」


若是用上一世的說法,我們的關系,或許應該叫作「同志」。


聽我這麼說,小希有些納悶:「主家心裡的明月,我倒是知道的,可你的清風是誰?怎麼從未聽你說過?」


「我的清風啊,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世界。」


「一個世界?」


「對,一個風氣澄澈、制度開明、平等公正的世界。」我按了按她的肩膀,「那個世界,女子也能讀書認字,女子也能入朝為官,女子也能做她們想做的事。」


小希一愣:「我從未見過,有人能提出這樣的觀點。自古以來,均說這世界是男人的世界。」


「所以,向來如此,便對嗎?」


那天,風很安靜,小希也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知道,一股新思想的種子,已在京州,慢慢埋下了萌芽。


15


金鑾殿前,灰磚紅瓦。


羽林衛陣列左右,朝廷之外飄著肅穆的霧氣。


楊子陵帶著我,一步一步,緩緩向前,奔向中堂。


「晨間上朝時,我已將你的事跡,悉數上奏,群臣皆嘆,覺得你頗為傳奇。太後對你很感興趣,決定親自召見你,務必把握機會。」


我聞言不禁一愣:「要見我的,是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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