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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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至峤封後那天,下旨取締了我一手創立的皇城司。


 


我靜默許久,還是接旨謝恩。


 


離開前,我抬起傘沿,目光穿過綿綿雨絲望向大殿。


 


年輕的帝後身著大紅喜服,正在接受官員命婦拜賀。


 


郎才女貌,好不相配。


 


可是五年前,烽火連天的戰場上。


 


江至峤曾顫抖地拭去我臉上的鮮血,哽咽許下承諾:「阿景,我定會娶你為妻。」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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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江至峤親手書寫的「皇城司」匾額,被幾個小太監齊力摘下。


 


我收回目光,沉聲吩咐:「清點庫銀。」


 


即便已被革職,但我身為指揮使,依然該承擔遣散下屬的責任。


 


「是……」


 


屋內一眾七尺男兒,此刻卻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蔫頭耷腦,再沒了往日威風凜凜。


 


我嘆口氣。


 


皇城司是直屬於皇帝江至峤的特務機構,創立四年,沒少幫他刺探情報、監察百官。


 


我知道,朝中早有人對此不滿。


 


但如果不是我,也許不必到要被取締的地步。


 


心中有愧,我又說:「將陛下從前賞賜給我的百兩黃金,一並發了吧。」


 


聞言,平日親近的下屬們紛紛跪地:


 


「大人,不可呀!」


 


「那是您陪陛下御駕親徵,九S一生才換來的賞賜,都給我們了,您怎麼辦?」


 


宣旨的汪公公也心有不忍,小聲提點我:「指揮使大人,您等封後大典結束再面見陛下求求情,興許還有轉機。」


 


我搖搖頭:「不必了。」


 


聖旨既下,已成定局。


 


我又何必再去自討沒趣。


 


發完最後一份銀子,我開始收拾自己的包袱。


 


被罷免的廢官,自然不該還住在皇城內。


 


我的物品不多,櫃子中,有幾支江至峤送我的簪子。


 


可惜我常年在軍營、著男裝,用不上。


 


還有一些江至峤陪我練字時,握著我手,誊寫下情意綿綿的情詩。


 


我曾小心翼翼珍藏,但如今而言,隻是廢紙罷了。


 


最終,我裝了幾件衣服,背上我的長劍。


 


想當初我也是隻帶一把劍,陪著江至峤長途跋涉、來京登基。


 


七年過去,竟依舊孤身。


 


門外,汪貴還未離去。


 


秋雨如絲,帶著些許寒涼。


 


他遞來一把油紙傘:「大人是真打算回故鄉涿州嗎?」


 


涿州,我與江至峤初遇的地方。


 


我曾騙他,那是我的家鄉。


 


現在,他已厭棄我,我也不必再解釋這種小事。


 


「是。」


 


就當是吧,我回答道。


 


邁過文華門的門檻,往左出午門,往右則是進宮。


 


這會兒早過了上下朝的時辰,宮道上的王公大臣卻絡繹不絕。


 


因為今日,是江至峤冊封皇後的日子。


 


我沒忍住,還是駐足。


 


稍稍抬起傘沿,視線越過宮門,朝不遠處的太和殿望去。


 


那高高在上的大殿前,有一男一女並排而坐,正在接受百官命婦的拜賀。


 


我看不清他們的神情容貌,隻能看見亮紅色的喜服,格外刺目。


 


汪貴以為我是不舍,主動為我遞傘:「哎呦,這雨怎麼越下越大了,景大人不如等雨小些再走吧。」


 


我輕閉了閉眼,收回視線:「早走晚走,終是得走。」


 


汪貴和我一同伴君七年,他知道我去意已決,也不再勸。


 


他鄭重朝我一拜:


 


「景大人,此後山長水遠,務必珍重。」


 


「汪公公,您也多保重。」


 


抬步之際,我最後回望紫禁城。


 


卻不敢,再看那抹紅色一眼。


 


2


 


皇帝大婚,廣施恩澤,大赦天下。


 


聽說接親的儀仗隊撒了許多銅錢,街道兩邊掛滿了紅綢,來往百姓的臉上無不洋溢著祝福與喜悅。


 


隻有我,一襲黑衣,神情悵然,格格不入。


 


雨,果真越下越大。


 


我找了一間面館避雨,順便想想該何去何從。


 


思緒被旁邊幾位食客的大聲交談吸引:


 


「哎,聽說了嗎?官家下旨取締皇城司了。」


 


「這是好事啊。皇城司行事霸道,尤其是那為首的景大人,仗著有戰功,都敢在朝上毆打小盧大人。簡直是有辱斯文,不配為官!」


 


「可不是嘛,現在京城小兒一聽景頤景大人的名號,都會夜啼不止呢。」


 


「真不知她一個女子,為何會如此彪悍狂放。此般行跡,定是沒有夫家肯要她。」


 


幾名男子說得唾沫橫飛,毫無察覺傳聞中的景大人,此時就在他們身旁吃面。


 


我失笑。


 


所謂「行事霸道」,不過是江至峤為了坐穩皇位,利用我在百官面前立威罷了。


 


可現在他不需要我了,罵名便全落在了我的頭上。


 


像極了江至峤曾教過我的一個成語,兔S狗烹。


 


也讓我明白了,何謂自古君王多薄幸。


 


「若世間女子皆如景頤一般,那天下還不亂了套!」


 


「此話有理,女子生來應該相夫教子、三從四德,整日舞刀弄槍成什麼體統。」


 


「的確,還是像皇後娘娘那樣德才兼備的大家閨秀,才堪為女子之表率。」


 


我不禁想起皇後盧見薇的臉。


 


她的行事做派確實溫和賢德。


 


即便不待見我,但仍舊能擺出一副為大局著想的模樣。


 


她和江至峤說,如今朝局盡在掌握,皇城司也無用武之地。


 


況且景頤大人已二十有五,早該婚配嫁人。若陛下還想留景大人在身邊,那便念在忠心追隨多年的份上,破例封個嫔位。


 


高坐龍椅之上的江至峤不語,隻沉沉望向我。


 


他知道的,我不願與人做妾。


 


我跪下,額頭重重磕在地上。


 


從前受過傷的雙膝隱隱作痛,我強忍著,編了個謊:「微臣不敢肖想為陛下妃嫔,更何況,如今還有重孝在身。」


 


盧見薇對我的識相很是滿意,笑贊道:「景大人說的是,雙親離世自是應該守孝三年,以全孝道。」


 


江至峤看著我,眸中一片冰冷:「你當真不願?」


 


語氣中,是不怒自威的帝王威儀。


 


與七年前那個從偏遠封地被叫來京城繼位,路上險些喪命的弱勢藩王,判若兩人。


 


如今他有數不過來的暗衛與禁軍,再也不需要我來保護他了。


 


說不清是心痛還是腿痛,或許二者皆有,我又將身體伏得低了一些:


 


「是。臣自請回故鄉涿州,為雙親守孝。」


 


江至峤重重將茶盞一放。


 


好一會兒,我才聽見他的聲音:「隨你。」


 


3


 


眼睛被面條的熱氣燻得酸疼,我回過神。


 


哪有什麼重孝。


 


我從小無父無母,被師父撿回棲山,跟著他學武練劍。


 


師父去世後,門派大亂,我離開棲山獨自闖蕩。


 


沒多久,在路過涿州地界時,恰好救了被刺客圍困的江至峤。


 


我怕坦言來歷,會嚇到如驚弓之鳥般的江至峤。於是隨口編造了一個雙親在涿州,家中開鏢局的良民身份。


 


現下我重獲自由,倒是可以再次上路,去遊歷江湖了。


 


「啪!」


 


筷子猛地拍擊桌子的聲音傳來。


 


我下意識看去,拍筷子的竟是一位容色清麗的女子。


 


「說夠了嗎?」


 


她似是忍無可忍,凌厲地看向那桌高談闊論的男人:


 


「你們四個是什麼東西?景頤大人看都不會看一眼的腌臜潑皮,還有臉嫌棄對社稷有功的女官。」


 


「若不是有景大人伴駕親徵、大退北戎,哪有如今這樣的太平世道。你們四人興許早被徵兵,S在前線了。」


 


「記住,我們女子無論是何模樣,都不需要你們男人評頭論足。」


 


那姑娘嘴皮子了得,連珠炮般將人罵了個體無完膚。


 


那四人當眾丟了面子,好不服氣。


 


仗著他們人多,竟起身來到女子桌前。為首的綠衣男子更是面露兇相:


 


「你這丫頭片子,活膩了是吧?敢罵我們哥幾個……」


 


他話未說完,被我用劍柄攔在面前打斷:


 


「四個男人,難不成還想對一個姑娘動手?」


 


「你、你又是哪冒出來的臭丫頭,多管闲事!」


 


綠衣男子感到我氣勢上的壓迫,但還是強裝淡定,上手想來推開我的劍。


 


我迅速抓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扭。


 


瞬間,骨頭碎裂的聲響傳出。


 


「啊……」男人慘叫一聲,面容扭曲。


 


光聽著,都覺得痛徹心扉。


 


見不是我的對手,他的同伴趕緊架著綠衣男人灰溜溜跑了。


 


我轉身,想提醒那姑娘一人出門在外不要呈口舌之快,要注意安全。


 


女子的面上卻是又驚又喜:「景頤大人,是您!」


 


我一愣,並不記得何時與這位姑娘有過交集。


 


她熱情拉我坐下,又招呼伙計上了好幾道菜。


 


在她的介紹中,我知道了,她姓金,名柔兒。


 


兩年前,她在京兆府告和離案時,巧遇我在辦差。


 


是我主張給了金柔兒公平的判罰,還為她立了女戶。


 


金柔兒娘家不準她和離歸家,她便用剩下的嫁妝置了宅,開了一間女學堂。


 


隻要女夫子、女學生,而且免束脩。


 


聽完後,我了然地點點頭:「你的女子學堂,我在皇城司時便有耳聞。」


 


那時我還在想,這標新立異的學堂主人,會是個怎樣的人。


 


現在我知道了,是一個曾經淋過雨的人。


 


幾絲同病相憐浮上心頭。


 


我深知,女子的處境有多艱難。


 


縱是有王佐之才,可最後,所有人還是會用賢妻良母那套標準評判我。


 


皇帝,也希望我做一隻乖順的籠中雀。


 


金柔兒的目光落在我的包袱上:


 


「相遇是緣,景大人若不嫌棄,可暫且在我家落腳。」


 


正好我也想親眼去看看那女學堂,我抬手作揖:


 


「多謝柔兒姑娘,我已無官職在身,姑娘以後喚我名字『景頤』便是。」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要求。」


 


4


 


今日,明明是江至峤的大喜之日。


 


他卻提不起興致。


 


苦熬了七年,垂簾聽政的太後S了,手握大權的丞相貶了,屢次來犯的北戎也被收拾服帖了。


 


他還娶到範陽盧氏的長房嫡女為皇後,收攏了世家大族。


 


江至峤總算坐穩了皇位,按道理,他應該高興。


 


他應該高興的。


 


可又總覺得少了什麼。


 


看到汪貴去而復返,江至峤再也坐不住,匆匆結束了官員拜賀的流程。


 


「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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