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字體大小: - 16 +

「霓裳,以後我每年為你制一支玉簪。


 


「绾著發,便不會受傷了。」


 


他遍尋各地上好玉石,真的每年都會送來一隻。


 


每一隻玉簪,樣式都是時下新奇又別致的。


 


我喜歡得緊,日日都戴。


 


他說,要讓我年年換著新花樣,省得戴膩了。


 


我望向銅鏡,隻見頭上正簪著一隻羊脂玉簪。


 


那是雙燁然今年年初便送來的。


 

Advertisement


我毫不猶豫地拔下這支玉簪,齊腰的長發便披泄下來。


 


我拿在手上細細端詳。


 


整個玉簪雕琢成一朵盛開的玉蘭。


 


通體晶瑩,似有波光流動。


 


可下一秒,我毫不猶豫地將它化為灰燼。


 


我在院子裡的紫藤樹下挖出幾個小坑。


 


又找出紅布攤開,將這一根根碎掉的玉簪分別包好。


 


我伏坐著,一頭青絲散落地上。


 


我撫著碎掉的玉簪,像是撫著這五年時間的墳墓。


 


雙燁然進別院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大驚失色地衝過來。


 


他推開伏坐在地上的我,慍怒不已:


 


「你又在發什麼瘋!


 


「我千辛萬苦為你做的玉簪,為何要碎了它!」


 


7


 


我被他推倒在地,湿冷黏膩的泥土把我的衣裙弄得髒亂不堪,狼狽極了。


 


可我笑出了聲。


 


我笑著,聲音卻極冷:


 


「不知為何,我回到這裡,玉簪便碎了。


 


「想是時間到了。」


 


雙燁然低頭看我,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他蹲下身扶起我,溫聲道:


 


「碎了便碎了,師兄為你再做便是。


 


「莫說五根,五十根也做得。」


 


這樣的溫言軟語,我很久沒聽到過了。


 


可我不想聽了。


 


他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日日跟著我,要護著我的那個人了。


 


「不必了。


 


「你現在是宗門裡最具天資的弟子,何必浪費時間在這些事情上。」


 


我不動聲色地掙開他,轉身就要回去。


 


雙燁然竟以為我是在鬧脾氣,一伸手就將我拽進他的懷裡。


 


「霓裳,我知你說的是氣話。


 


「這段時間師父交代我許多事,我一時間忽略了你。


 


「你我還是最心意相通的,不是嗎?」


 


他從背後環著我,鼻息吹得我耳朵滾燙。


 


「還沒恭賀我們小霓裳突破化血境界呢。


 


「讓我好好為你慶祝一番,可否?」


 


若是從前,我可能已經雀躍起來。


 


現在,我隻覺得心如止水。


 


我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從他懷中掙開:


 


「那師兄便為我做一次香酥鴨吧。


 


「很久沒吃到了。」


 


我笑起來,雙燁然卻愣了。


 


哪次吵嘴,我不是要鬧個人仰馬翻就是大呼小叫。


 


什麼時候這麼好打發過。


 


他眼眸閃爍著,不安的情緒在隱隱作祟。


 


他很快就按下了這些情緒,笑著應了我。


 


我想,他一定是在想。


 


這麼依賴他的我,被他手拿把掐的我,怎麼可能離開。


 


可他不知道,所有那些被拿捏的人,都是心甘情願的。


 


而我現在,已不願了。


 


8


 


雙燁然為我做香酥鴨的那天。


 


正是我要離開的時候。


 


我撫著院裡那棵盛開的紫藤。


 


甘溪站在我背後,沉默半晌道:


 


「小姐,都準備好了。」


 


我沒回頭看他:


 


「你在這裡多留幾日罷。


 


「我走得急,但這裡,要有人替我跟師父道別。」


 


我在院裡等雙燁然半晌,卻等來了另一個人。


 


慕凝。


 


她眼裡雀躍又明亮:


 


「師姐,師兄說他今日要做香酥鴨,我來幫他備菜。


 


「上次吃了實在是難以忘懷!師姐,你不會笑我貪吃吧?」


 


香酥鴨工序繁雜,每做一次便要兩三個時辰。


 


以往除了我,隻有師父老人家嘗過雙燁然這道拿手菜。


 


他竟不知何時也願意為她「麻煩」。


 


甘溪見狀退了下去。


 


我笑了笑,卻沒作聲。


 


四下無人,慕凝悄悄上前幾步。


 


不同於往日的明媚天真,她眼裡滿是快意和挑釁:


 


「師姐,你已經好幾個月沒吃過師兄做的香酥鴨了吧?


 


「怎麼辦,這個月,師兄為我做了六次。


 


「隻因我覺得好吃。」


 


我沉默半晌,垂下眸沉聲道:


 


「慕凝師妹,你入門時,師父跟你說的話還記得嗎?」


 


慕凝眼神裡不明所以:「跟這有什麼關系?」


 


我繼續說著:「師父希望你勵精圖治,砥節礪行。


 


「可你有著這樣的天資——


 


「為何要把時間與精力放在這虛無縹緲的爭搶上?」


 


慕凝像是被刺痛一般,身形幾不可聞地晃了晃。


 


她惱怒不已,正要反駁什麼,卻突然向後趔趄,跌落在地。


 


她的頭正磕碰在石凳上,登時血流如注。


 


慕凝委屈的梨花帶雨,叫人不住地心生憐憫。


 


我還沒反應過來這一切,臉上就被狠狠地摑了一耳光。


 


「葉霓裳,我以往怎麼沒發覺你竟如此惡毒!


 


「慕凝做了什麼,要你這樣把她往S裡推?」


 


9


 


一時間,別院裡變得聒噪起來。


 


小師妹靠在雙燁然懷中哽咽著求他別怪我。


 


雙燁然對我怒目而視,控訴我實在是心如蛇蠍。


 


甘溪已經拔出了長劍,緊緊護在我的身前。


 


我沒有做任何解釋。


 


任何解釋,在這一切面前,好像都很無力。


 


雙燁然抱著小師妹衝了出去,眼裡滿是嫌惡。


 


別院狼藉一片,我備好的酒盅被拂落,碎了一地。


 


隻餘一隻完好的。


 


我撿起那隻完好的酒盅,坐在石凳上,細細地擦拭。


 


我苦苦守了五年的別院,最後還是一片狼藉的收場。


 


甘溪擔憂地看著我:「小姐……」


 


我坐在夜色下,頭也沒抬:


 


「你先下去吧。」


 


夜色清冷如水。


 


我就這樣靜靜地在這裡,坐了一整夜。


 


待天邊泛起魚肚白,我終於開了那壺瓊花露。


 


那是我入門時便埋在樹下的酒。


 


今年正是第五年。


 


入口清甜,隱約還能嗅到瓊花香氣。


 


我將那盅瓊花露與天地舉杯,仰頭一飲而盡。


 


天地若知,是否可應了小女子的祈求?


 


祈求今生與雙燁然,不復相見。


 


飲完那盅酒,我提筆給雙燁然留了封書信。


 


內容隻有十個字:


 


「聞君有兩意,此生相決絕。」


 


我將其置於別院最顯眼處,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


 


10


 


回長安的路,坐馬車要兩日。


 


而我輕功御劍,隻需兩個時辰。


 


這兩個時辰的路,我走了五年。


 


回想這五年,爹娘不止一次地著人遊說我。


 


遊說的理由也五花八門。


 


我都執拗又固執地拒絕了。


 


有時是爹身體抱恙,請我回家看望。


 


有時是哥哥喜得貴子,來人傳訊。


 


更多的時候,是一些瑣事。


 


比如,我的院子重新修葺了。


 


又比如,長安哪家的貴女成親了。


 


以及,與我定下娃娃親的那位,鎮國將軍的嫡長子關瀾。


 


似是至今仍在等我。


 


關瀾……


 


不,現在應當叫關將軍了。


 


他十六歲便隨父從軍,徵戰四方。


 


如今已是戰功赫赫的三品昭武將軍。


 


我垂眸,輕嘆了口氣。


 


不由自主回想起三年前,最後見他時的樣子。


 


那是我剛入宗門的第二年。


 


母親實在是想念我,便裝病著人把我給「請」了回來。


 


母親央我再留一日,她要親自為我下廚。


 


我那時非常固執,前腳答應得好好的。


 


可等母親出了房門,我便要翻牆走。


 


那是一個秋末的雨夜,西風落葉,大雨滂沱。


 


我輕巧地翻過院牆,卻見到了屋檐下的關瀾。


 


他不知站了多久。


 


長袍的下擺被打湿大半,鞋襪已是湿透了。


 


他的眼睫和發梢都沾著水珠,定定地看著我,黑眸裡光點稀疏破碎。


 


「又要走了?」


 


面對關瀾,我一直是心虛的。


 


我定住腳步,沉默地點點頭。


 


他低下頭,隔著厚重的雨幕,我看不清他的情緒。


 


我猶豫許久,還是開了口。


 


「瀾哥哥。


 


「不如,我們退婚吧。」


 


關瀾抬頭看我,面上血色盡失。


 


他背過身去,整個人像是籠罩在陰影裡一般。


 


「你走吧。


 


「這話,我沒聽過,你也沒說過。」


 


我站在他身後,咬著下唇,沉默良久。


 


最後還是走了。


 


現在回想,他定是知道雙燁然的。


 


可他卻裝作不知,裝了五年。


 


轉念間,我已到了河陽侯府。


 


父親和母親已早早候在門前了。


 


三年未見,他們二人都蒼老了許多。


 


母親一把將我攬在懷裡端詳著,父親也抹起眼淚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們霓裳,如今已經是大姑娘了。


 


「隻是太瘦,讓母親好好為你補一補。」


 


我撫著母親發髻邊的銀絲,心裡滿是愧疚和自責。


 


鼻尖酸澀,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母親身上是好聞又熟悉的蘭花香氣。


 


我貪戀地嗅著,有些許哽咽:


 


「是女兒的錯。


 


「女兒再也不會任性妄為了。」


 


11


 


一路上,見府中下人皆是喜氣洋洋的。


 


慶合卺,期偕老。


 


房檐廊角,梅枝桂樹上都披著胭脂紅的紗幔。


 


父母帶著我到前廳,跟我細細地囑咐明日大婚的事情。


 


母親的安排細致入微,每一處都為我考慮得周到又妥帖。


 


我心下柔軟,笑著說:「母親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


 


母親突然紅了眼眶,正要說什麼,這時下人突然來報。


 


「夫人,鎮國將軍與其子關瀾到了。」


 


母親用手帕擦了擦眼角,連忙道:


 


「是,怎麼忘記這個了?


 


「快快有請,明日便要成婚了,需得讓你們二人見一見才是。」


 


時隔三年,我就這麼見到了關瀾。


 


許是兩家人明日便要結為親家的緣故,父親與鎮國將軍關濤相談甚歡。


 


我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打量我的準夫婿。


 


他今日未著戎裝,一身玄色金絲暗紋長袍,腰間別著佩劍,以及……


 


掛著一隻極不相稱的碧色佩囊。


 


佩囊有些褪色,年歲看起來有些長了。


 


那是幼時的我初學女工時繡的。


 


沒想到他還留著。


 


他見我目光停在佩囊上,向我望過來。


 


一時間,他眸中千般情緒流轉。


 


是羞赧灼熱的,卻又是隱忍晦澀的。


 


我收回停駐的目光,笑著望向關瀾:


 


「三年不見瀾哥哥,如今已是關將軍了。」


 


「裳兒,別來無恙。」


 


關瀾竟與我同時開口,目光觸碰,我們都笑了起來。


 


關瀾與我聊帶兵軼事,我跟他講宗門歷練。


 


我們閉口不談這五年。


 


直到甘溪突然闖進府中前廳。


 


他伏在我耳邊:


 


「小姐,屬下在回府路上失察,雙燁然跟到府上來了。


 


「現在正在府外,鬧著要見小姐。」


 


我找了個由頭帶著甘溪離開了前廳。


 


時間緊迫,甘溪極快地向我簡單稟報。


 


原來我離開了不到一個時辰,雙燁然便來找過我。


 


他怒氣衝衝地來,也見到了那封訣別信。


 


可他見到甘溪的第一件事,便是讓甘溪給我傳話。


 


他詰問我歸期何時,要我一個時辰內趕去慕凝那裡,給她道歉。


 


那封信被他撕得粉碎,劈頭蓋臉甩到甘溪臉上。


 


他說,讓我別使那小性子,他膩了。


 


甘溪自然是沒搭理。


 


不出意外地,兩個時辰後,他又來了。


 


態度極為囂張,言語間盡是威脅。


 


甘溪差點要捅他個對穿。


 


雙燁然以我貪睡誤了早修為由,怒氣衝衝地去找師父告狀。


 


從師父那裡,他才知,原來我真的下山了。


 


他費了些時間趕上甘溪,一路悄悄跟著,這才到了河陽侯府。


 


我沉默半晌,還是對甘溪道:


 


「你安排他去侯府後門。」

第2章
字體
A-
A+
夜間模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