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可怕的是,我發現一切早有徵兆。


 


一年前,裴煜將貼身玉佩遺落在椒房殿,我去送時,撞見難以置信的一幕。


 


柳婉去給他送茶時,不慎將茶水潑在他身上。


 


裴煜素來愛潔,勃然大怒。


 


“連茶都端不穩,要你何用?這點事都幹不好,就給朕滾出宮!”


 


柳婉啜泣著道歉,忙取帕子為裴煜拭去茶漬。


 


拭著拭著,從胸前至小腹,繼而往下...


 


而裴煜不知在想什麼,竟痴痴望著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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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取代怒意,連推拒都忘了。


 


還是我的宮女通傳之聲,才讓裴煜聞聲驚醒,猛地從龍椅上起身。


 


想必那時起,他就在以帝王之心衡量,這替身的價值了吧。


 


我摸上自己眼角那顆朱砂痣,怒火中燒。


 


也罷。


 


反正輪回路上已至八百,我即將往生,記憶中也不會再有裴煜。


 


裴煜。


 


我在心底默念。


 


你最好祈禱莫要後悔。


 


因為你我今生今世,再不相見!


 


自那日椒房殿一事後,裴煜與柳婉愈發親密,幾乎形影不離。


 


得了聖寵,柳婉愈發肆意妄為。


 


6.


 


“陛下,臣妾想去參加今晚的朝賀宴,可以嗎?臣妾還從未參加過朝賀宴呢,想去開開眼界。”


 


這次,裴煜沒有像賞賜珠寶玉器那般毫不猶豫。


 


他說:“這是兩邦交好的國宴,你去—”


 


話音戛然而止。


 


隻因柳婉嫣然一笑,眉眼含情,“陛下,臣妾想陪在您身邊嘛~”


 


陽光從雕花窗棂裡穿進來,映得她眸光流轉。


 


裴煜看得出神。


 


推辭的話咽了回去。


 


“好,依你。”


 


晚上的朝賀宴,絲竹悠揚,觥籌交錯。


 


滿座皆是外邦使者與朝中重臣。


 


柳婉盛裝出席,身著華服,舉止優雅得體,全然皇後儀態。


 


裴煜攬著她,位於高堂之上。


 


在之前,我曾陪裴煜參加過無數場宮宴,外邦使者都見過我的真容。


 


民間還傳頌我們是神仙眷侶。廢後詔書還未昭告天下。


 


此刻見裴煜身邊換了新人,不少人愣住,但能在朝中為官,誰沒見過風浪。


 


何況後宮佳麗三千,哪個帝王能一生隻鍾情一人?


 


使者很快就舉杯向裴煜祝賀。


 


“祝陛下聖壽無疆,國泰民安,四海升平。”


 


“祝娘娘鸞鳳和鳴,家國永昌!


 


奉承之語不絕於耳。”


 


裴煜卻很受用,心情大好,一晚上來者不拒。


 


喝得酩酊大醉。


 


還是柳婉把他扶回瑤光殿,他半眯著眼睛,意識渙散。


 


柳婉吩咐宮女為他更衣,口中抱怨。


 


“陛下不該喝這麼多,身子要緊啊。”


 


“累S臣妾了。”


 


“皇兒都有意見了。”


 


她執起裴煜的手,輕輕放在小腹上,“瞧,皇兒好像踢臣妾了。”


 


我看得想笑。


 


才兩個月,哪來的胎動。


 


然而,裴煜的手輕撫她的小腹,隨即將人摟入懷中。


 


氣氛越發曖昧。


 


我隻覺得惡心,剛想退出殿外,柳婉忽然爆發出尖叫聲。


 


不止她,就連我也驚呆了。


 


她瘋狂捶打裴煜。


 


“陛下,這話是何意!”


 


“臣妾就知道你心裡還有那個女人!”


 


“你醒來啊,醒來!”


 


“給臣妾一個解釋!”


 


榻上的帝王本就醉得不省人事,嘟囔完那句話,早已沉沉睡去。


 


柳婉怒不可遏,瞥見銅鏡裡的自己,發瘋般抄起花瓶砸向銅鏡。


 


直到鏡中她的臉,裂成碎片,她才靠在床榻邊喘息,眼中盡是怨恨。


 


我坐在瑤光殿前的臺階上,聽著殿內漸漸平靜,腦海裡回蕩著裴煜方才抱著柳婉時喚的那聲“流箏”。


 


7.


 


我並不覺得裴煜對我餘情未了,隻是相識十年,有些習慣已深入骨髓,一時難改。


 


十五歲的裴煜,還隻是個落魄皇子。


 


我陪他蝸居在偏僻的王府,為他打理府邸。


 


為了省錢,我常常滿手凍瘡。


 


而裴煜,為了奪嫡之爭,四處奔波。


 


每當他疲憊至極,都會回到王府摟著我,喚我“流箏”。


 


裴煜說,這樣他便能重拾信心,繼續為大業奮鬥。


 


這聲呼喚伴隨了數百個日夜,又豈是說忘就能忘。


 


但這些,柳婉都不知道。


 


僅因裴煜一句醉話,就妄自揣測他對我餘情未了。


 


我心頭湧起一絲快意。


 


柳婉,算計完我,你也不好過啊。


 


第二天清晨,我以為柳婉會找裴煜興師問罪。


 


不想,她一早便命人備好湯藥,來到寢殿,坐在床邊,柔聲道:“陛下,這是臣妾特意準備的醒酒湯,您喝些,對身子有益。”


 


百合綠豆湯………


 


說來巧合,從前裴煜宮宴醉酒,我也會備好這樣的醒酒湯。


 


柳婉繼續道:“趁熱飲下,莫要涼了。”


 


面對溫柔體貼,裴煜卻按著額頭,神色疲憊。


 


他沒有摟著柳婉說些甜言蜜語,反而揮手示意她退下。


 


柳婉咬緊牙關,仍是溫婉道:“陛下歇息,有事再喚臣妾便是。”


 


她輕輕帶上殿門,離去。


 


不得不說,柳婉深諳進退之道。


 


也難怪這些年來,想攀上龍床的女子不少,唯獨她得償所願。


 


醒酒湯就放在床頭案幾。


 


裴煜靜靜凝視。


 


良久,他一口飲盡,放下碗時,眼眶已紅。


 


區區一碗湯就讓他如此動容。


 


我冷笑。


 


忽見裴煜起身向我走來,我以為他察覺到我,慌忙避開。


 


8.


 


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人世間哪有見得著魂魄的道理?


 


裴煜步至書案前,拉開抽屜,取出一個鑲金嵌玉的檀木盒子,盒中躺著一件陳舊的外衫。


 


我雙目圓睜,還以為廢後之時,他早將這件外衫丟棄了。


 


裴煜靜立案前,背影透著幾分落寞。


 


我沒去理他,目光全被那件外衫吸引。


 


十年前,我和裴煜在偏僻的王府相識。


 


我們的相遇,是我刻意安排。


 


他雖為皇子,卻因母妃早逝,不受先帝寵愛,在宮中舉步維艱。


 


有一次在書院讀書,因翻閱典籍太過用力,他的袖口竟不慎撕裂。


 


他雖身為皇子,性子卻孤僻。


 


朝臣子弟們早就看他不順眼,笑聲此起彼伏。


 


他站在人群中,面色漲紅,轉身大步離去。


 


我心中不忍,從繡房取了針線,追出去,在偏殿尋到他。


 


正是午時,偏殿也沒多少人。


 


我說:“把衣裳脫下,我替你縫補。”


 


裴煜瞥了我眼,偏開頭,語氣很差,“我們隻是相識,這種事用不著你來。”


 


我一意孤行。


 


“你躲到屏風後去,有屏風遮著,我縫好後,遞給你。”


 


“難不成你要一整日都躲在這?”


 


他這才總算答應。


 


從此,我們漸漸熟起來。


 


我陪著他從落魄皇子走向權力巔峰,從他的侍女,變成皇後。


 


他卻因為我不能生下皇嗣,轉身拋卻十年的相守。


 


抽屜重重合上,驚回我思緒。


 


裴煜額頭抵著案桌,低聲呢喃。


 


“流箏,流箏。”


 


“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日子沒有你,我覺得好累。”


 


“廢後之後,心裡也不開心……”


 


柳婉立在殿門口,扶著門框的手指節泛白。


 


“謝流箏,我不會讓你搶走陛下的!”


 


得,還把我當對手呢。


 


要是還活著,定要與她說個明白。


 


我才不搶,這種薄情寡義之人,讓給你。


 


想是白天的鬱結,裴煜連朝會也不上了,竟召太醫入宮診治。


 


太醫說他心中鬱結,出言相勸。


 


“若陛下對廢後餘情未了………”


 


裴煜不承認,開口道:“也不是餘情未了,就是覺得內疚。”


 


“對,就是內疚。我不愛她。”


 


他又說了一遍,仿佛要說服自己。


 


太醫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


 


“既然如此,為何不將廢後接出冷宮呢?”


 


“像陛下這般年富力強,龍顏俊美,哪個女子能抗拒得了。”


 


“陛下乃九五之尊,廢後必然是離不開陛下。”


 


9.


 


呸!


 


什麼庸醫!


 


你又不是我,憑什麼這般說!


 


不過是個趨炎附勢之徒。


 


我對他揮拳,卻隻是虛影穿過他面龐。


 


可裴煜很是贊同他的話,甚至還命人記下,每日細細琢磨。


 


也不知在琢磨個什麼勁。


 


直到封後大典慢慢提上日程,我才知道他在心裡謀劃什麼。


 


大封後大典先前都交給柳婉來做,現在裴煜讓侍女拿出宴席名冊,在御案前寫得認真。


 


柳婉看清名冊上的人選。


 


眼眶一下紅了。


 


“陛下,臣妾不想要她來參加我們的大婚。”


 


裴煜安撫她,“乖,她雖是廢後,可這麼多年就像我的家人。得不到她的祝福,我心裡不舒坦。”


 


這個“她”是誰。


 


我上前看,登時怒火中燒。


 


名冊上寫著的是我!


 


裴煜怎麼敢的啊,別太離譜!


 


他看著朱紅色的名冊,又看了眼一旁準備好的珠寶玉器,目光柔和,自言自語起來。


 


“流箏會原諒我的吧?”


 


“這些年,我們就像家人,見過大風大浪,一路扶持。”


 


“哪怕她不再是皇後了,情分也在的,我重要的日子,不能沒有流箏。”


 


他下定決心,命人捧著禮品和名冊,帶著隨從前往冷宮。


 


知道裴煜是去尋我,我湊趣地跟在他的御撵旁。


 


我心中好奇。


 


待他見著我早已冰涼的屍首,不知會作何表情。


 


會痛徹心扉嗎?


 


還是暗自慶幸少了這許多愧疚?


 


裴煜來到冷宮,竟顯出幾分躊躇,在宮門前駐足良久。


 


守門的宮人見狀,不敢上前打擾。


 


他終於開口,命人通傳。


 


等了許久不見回應,他神色焦躁,揮手示意打開宮門。


 


我滿懷期待地看他將要入內,門卻從裡面打開。


 


是我早早遣散的侍女知意,如今在宮中做繡娘。


 


我想起來了,她曾在宮中說過,要給我送祖母做的桂花糕。


 


我和她向來親近,索性也準了她出入冷宮的腰牌。


 


知意見是聖駕臨門,慌忙跪地。


 


“參見陛下。”


 


裴煜沉聲問道:“謝氏何在?”


 


知意伏地,聲音顫抖:“回、回陛下,娘娘她....已經....”


 


裴煜勃然大怒。


 


“大膽!你這是何意?”


 


知意額頭抵地,聲音更小:“奴婢不敢欺君,娘娘確實已經....薨了。”


 


裴煜眼睛一轉,忽地想到什麼。


 


10.


 


“你是她最為親近的侍女,是她讓你來說的吧?”


 


“上回說廢後就S,這回又演上了,隨你們便。”


 


他冷冷道:“叫謝流箏務必出席封後大典,她說過的,不想錯過我人生每個重要的時刻。”


 


裴煜從一旁太監手裡搶過聖旨,一把擲在地上,轉身欲走。


 


知意跪地叩首,聲音顫抖卻堅定。


 


“陛下若想知曉真相,何不親自去瞧瞧。”


 


“就在前面偏殿,懇請陛下移步。”


 


裴煜停住腳步,面上有動搖。


 


可他還未及往裡走,柳婉就派人來報。


 


“陛下,娘娘身子不適,請您速去瑤光殿。”


 


裴煜面色慌張。


 


“可是胎兒出了什麼事?”


 


“陛下莫急,奴婢這就帶路。”


 


他轉身疾步離去。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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