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白天我在的時候,他一個人也很開心,會唱歌、會不停擺弄他巢穴上的寶石、會不停喊我的名字試圖引起我的注意。
可當我走了,他好像就突然對所有事情失去興趣,整條魚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
就像是期待主人回家的小狗。
等待我成了他魚生唯一的意義。
我還記得給他取西奧多這個名字的時候。
那時候他沒有名字,或者說他的名字是 E-2021-1303。
代表他是 2021 年的第 1303 號實驗體。
在他第一次開口喊我名字時,我回頭看著這個美麗的生物,他金色的頭發飄蕩在水中,湛藍的眼睛比大海還要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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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心要給他取個名字。
名字這種東西很奇妙,它會建立起兩個生物之間微妙的聯系。
我想了很久,給他取名叫西奧多。
意為神的贈禮。
西奧多很喜歡這個名字,從那之後,我們的關系開始愈發緊密。
這晚給他喂完魚,我像往常一樣起身離開,向他道別。
「再見,西奧多。」
想了想,我又對一邊的塞勒斯擺了擺手:「明天見,塞勒斯。」
塞勒斯的名字不是我起的,是之前有實驗人員發現他偶爾會發出這個音符,猜測這可能是他的名字,那之後他們私下都會用塞勒斯來代稱他。
他像往常一樣沒搭理我,隻是看了我一眼就遊開了。
西奧多卻探出水面,試圖靠近我。
可是防護網攔在我們中央,他伸手試圖觸碰我,卻不慎被建立的網格割破了手臂,鮮血順著他蒼白的皮膚滑落。
就在我心疼得皺眉時,他卻突然把手指按在了自己唇上,然後慢慢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我的唇角。
他說:
「沈曼,我很想你。
「西奧多……會在這裡等你。」
7
我食言了,沒有明天再見。
當晚我就收到了緊急任務,我們位於西印度洋的實驗室實驗出了問題,總部要緊急調人過去協助。
去了之後,滿地狼藉的殘肢斷體和S亡的實驗體讓我當場就吐了。
據說是實驗室研制出了針對實驗體的進化藥劑,隻是沒想到在實驗的時候卻發生了意外,原本讓實驗體進化的藥卻促生了它們的變異,實驗體失去了神志,戰鬥力大幅度提升,整個實驗基地的人幾乎被屠戮殆盡。
最後出動了軍隊才把瘋狂的實驗體鎮壓下來。
「怎麼會搞成這樣,出了這麼大的事故實驗負責人居然一點事兒都沒有?!」
幸存的實驗人員是我研究室時的同學,他躺在病床上苦笑:「你以為這種實驗是誰支持的?
「這個實驗室有軍方背景,他們從始至終就是想催生出一種可以作為戰爭機器的實驗體,隻不過搞砸了一次,S了幾個實驗人員和實驗體而已,又有誰在乎呢?」
臨走時,他叫住我,瞳孔裡還帶著殘留的驚懼:
「沈曼,我們實驗室絕對不是唯一一個在進行生化實驗的基地,你一定要小心!」
……
我在西印度洋實驗基地協助了兩周才趕回來,一路上我都在掛念著西奧多。
上次我也有事出差了一個月,那一個月裡西奧多都在絕食,他不吃不喝也不睡覺,一個人縮在巢穴裡一動不動。
等我回來時他整條魚都瘦了一圈兒,我差點沒認出他來,他幾乎陷入了昏迷,打了一夜營養針才睜開眼。
流動黃金般閃耀的金發徹底失去了光澤,他的眼睛像是幹涸的海洋,看著我落淚,砸在水箱底部變成了一顆顆瑩潤的金色珍珠。
「沈曼。」他輕聲喊我的名字。
我的心都要碎了。
從那時開始,我把一切能推的出差工作都推了,盡量陪在西奧多身邊。
這次實在是任務太緊急了,我甚至都來不及提前和他說一聲,恐怕我的小魚又要掉珍珠了。
果然回來時,西奧多又一次絕食了。
隻是這次時間短,他看著還好,隻是一次又一次地把手伸向我,無聲落淚。
金色珍珠散落在手裡,我卻無暇顧及。
因為我看到了旁邊空空如也的水箱。
塞勒斯不見了。
……
再見到塞勒斯,我幾乎沒認出他來。
他泡在已經被血染成淡紅色的水箱裡,皮膚蒼白如紙,一條人魚的體內竟能有這樣多的血,我簡直懷疑他到底是不是還活著。
一邊的同事嘆氣:「你的人魚是不是用聲波震傷了盧卡斯?好像聽說還挺嚴重的,他是恨上這條人魚了,趁你走了用他做了和鯊魚的對抗實驗。」
同事說到這裡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忍:「他把那條人魚和餓了好幾天的虎鯨、大白鯊都放在一個池子裡,所以他才傷得這麼重,我看已經沒救了吧。」
我下意識反駁道:「不可能,成年人魚可以幾乎可以徒手撕開鐵板,他怎麼會被虎鯨鯊魚攻擊成這樣?」
「因為盧卡斯給他注射了虛弱劑,他就沒打算讓他活!」
塞勒斯的狀況很不樂觀,手術臺上同事檢查了一下他的狀況後眉頭緊皺:
「救不了了,他失血過多,還被注射了虛弱劑,沒辦法自愈。
「算了吧沈曼,你不是還有一條人魚嗎,雖然可惜,但這條S了也就S了。」
我看著塞勒斯,他纖長的白色睫毛一動不動,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那張總是囂張兇狠的臉現在沒了任何表情,我這才發現塞勒斯看上去年紀似乎比西奧多小一些,仍然殘留著些少年的模樣。
那條火紅的魚尾似乎也褪了色,失去了往日的絢爛。
「怎麼才能救他?」
同事攤了攤手:「西奧多和他血型不相配,除非——」
「難道就沒什麼別的辦法了嗎?!」
他也許是為了我才傷了盧卡斯,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去S呢?
「還有一個辦法,但是——」同事擰眉,「之前我們做實驗的時候,發現 RH 陰性血似乎也可以給人魚輸血,我們推測遠古時期人類其實都是生活在海底的,後來有一個分支上了岸,但是人類和人魚曾經擁有相同的祖先,RH 陰性的人或許還保留著遠古時期的基因——」
他似乎也發現自己偏題了,趕緊拉了回來:「但是咱們這裡沒有 RH 陰性血的人,現在去調血恐怕也來不及了。」
他看了一眼塞勒斯:「真是可惜,這麼珍貴的人魚要是在別的實驗基地,是絕對不會這麼輕易弄S的,可是誰讓盧卡斯他爸是咱們的大老板呢。」
「抽我的。」我看了一眼一動不動的塞勒斯,伸出手腕:
「我是 RH 陰性血。」
8
人魚需要的血太多了,逐漸我開始覺得渾身發冷。
可我還是咬著牙沒喊停。
我能感覺帶著我體溫的血正不斷讓他的身體溫暖起來。
抽的血越來越多,我有點兒站不住了,坐到了塞勒斯身邊。
我的血不斷進入他的身體,隔著輸血管,我看到塞勒斯睜開了眼睛。
那雙紅寶石浸潤著海水,晦暗不明。
他就那麼直直盯著我,這一刻鬼使神差地,我覺得我們之間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鏈接。
……
塞勒斯救回來了。
代價是我整個人發虛了好久,每天都在家瘋狂給自己做菠菜炒豬肝試圖補血。
然而從那天開始,塞勒斯開始格外關注我和西奧多的互動。
某一天開始,他突然開始拒絕我直接把魚扔進水箱裡的投喂,直到我也像對待西奧多一樣把魚切成小塊親手喂他,他才肯吃。
一邊吃還要一邊挑釁地看著西奧多。
西奧多氣得臉都黑了。
而且他開始精心打扮自己的巢穴。
我也給了他一些珊瑚貝殼,可除此之外,他還會把身上脫落的最漂亮的鱗片和不知道哪兒來的粉色珍珠鑲嵌在巢穴中間。
然後在我上班的時候得意揚揚地敲玻璃示意我看,還不忘了嘲諷地看向西奧多。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巢穴好看多了。
我看著那些又大又飽滿的粉珍珠,忍不住面色古怪。
珍珠是人魚的眼淚……該不會這些天每天我走了之後塞勒斯都自己偷偷哭,然後把掉出來的眼淚攢起來裝飾巢穴吧……
這天晚上我如常喂完了西奧多,又去喂塞勒斯。
結果這次我把手伸進水箱時,卻半天都沒感覺到魚肉被叼走。
反而是什麼微涼的、柔軟的東西輕輕觸碰了我的指尖。
我低頭,銀發飄散在水中像是傾灑的月光,讓人想到月夜波光粼粼的海面。
塞勒斯皮膚蒼白,嘴唇殷紅的唇,讓人無端想到大雪裡綻放的玫瑰花瓣。
他沒有吃魚,而是吻了我的手指。
同時旁邊的西奧多突然勃然大怒,猛地衝向水箱牆壁,猛地用拳頭砸著玻璃,朝塞勒斯嘶吼!
就在我有些驚慌想要後退時,塞勒斯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強硬地把他修長的手指一點點塞進我指縫,與我十指相扣。
然後他微微啟唇。
我從沒聽過這樣的聲音,像極北之地低落的凍泉,帶著凜冽的寒意和澄淨的清澈。
他叫了我的名字,不同於西奧多一開始的生澀笨拙,是很熟練標準的兩個字,好像不知道自己偷偷私下練了多久。
「沈曼。」
9
針對人魚的實驗已經進入尾聲。
西奧多和塞勒斯並不是實驗室捕捉到的第一批人魚,人魚實驗的數據之前已經有不少了。
這次的數據也大同小異,上面見人魚的研究遲遲沒有新進展,就開始給我布置新任務。
同事神神秘秘把我領進一個實驗室時,我看著那屋裡的水箱忍不住皺眉。
水箱裡是個女孩,也不完全是。
因為她下身長著一條畸形的魚尾。
正常人魚的尾巴修長美麗,絢爛多彩。
而她的魚尾不僅隻有短短一米左右,顏色也是灰撲撲的,甚至連鱗片都是坑坑窪窪的異形鱗片,應該是剛做過實驗,她的鱗片剝落了很多,露出下面灰白色的肉。
如此美麗的面容下,卻是一條這樣醜陋的尾巴。
讓人說不出的渾身發麻。
「這是什麼?」看著一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這樣,我心裡忍不住地不舒服。
「是人魚和人的混血,雜交種。」
同事敲了敲玻璃,眼裡帶上一絲獵奇:
「她母親是人魚,父親是人。」
「人魚和人?」我還以為這種事情隻有童話故事裡才會出現:
「人魚和人怎麼會在一起?」
「她爸是個海員,一次出海船沉了,被她母親救到了一處荒島上。
「兩個人在島上過了半年,慢慢就有了感情,也就是那時候她母親有了她。
「後來有船路過,她爸就跟著船走了,臨走之前說回去把家裡的事兒處理一下就回來,結果——」
我忍不住猜測:「結果她爸S了?」
「那倒好了,」同事嗤笑,「她那個爸就是個濫賭的賭鬼,在外頭欠了一屁股債,他壓根兒就沒打算跟一條人魚在一起,之前和她媽不過是在荒島沒辦法生存,哄著人魚救他,給他找吃的。
「他回去第一件事兒就是找了買家,把她媽直接賣給了實驗室。」
說到這裡,同事也有些不忍地搖頭:「那條雌性人魚在逃跑的時候拼S生下了孩子,但還是因為產子虛弱被實驗室抓到,沒幾天就被各種實驗活活弄S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