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黑色佛珠散落一地,佛珠敲擊地面清脆的聲音,不斷襲人耳膜。
榮善的臉上籠罩了一層寒霜般的冷意:
「她說了拒絕,你們聽不懂?」
佛珠的斷裂仿佛撕下他某層面具,周身的氣息如風刃卷起萬丈冰。
這駭人的氣場,讓在場幾個小年輕都白了臉色。
「榮善,你……」
我連忙上前將他和人群隔離開。
幾個小年輕終於意識到面前這人跟他們之間存在一條巨大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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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種說不出的壓抑窒息。
榮善閉眼,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SS攥緊我的手,仿佛在壓抑心底呼嘯而出的陰戾。
但很快他又恢復了原來的淡然模樣:
「抱歉,我隻是應付不來這種場面。」
眾人對這突如其來的變臉面面相覷,卻還是害怕得無人發聲。
榮善繼續解釋:
「對不起,我隻是對這種熱鬧有點害怕。」
「你們很好,隻是我應付不來。」
幾人點了點頭,然後步伐匆匆。
我撿起佛珠,塞回他手裡:
「你這佛珠不行,要不送給我修修?」
他心情似乎恢復了點,好笑:「中間力拉崩倒之聲,火爆聲,呼呼風聲,百千齊作,都掩蓋不住你的算盤聲。」
我小心翼翼問:「還好嗎?」
他點點頭:「沒事,我基本不會失控的。」
我突然覺得榮善的人設很怪——
戴上佛珠無波無瀾,佛珠散落黑化瘋狂。
這可能跟他以前的經歷有關。
我悄悄湊上前問:「老實說,我會對你的身世更好奇的。」
他點點頭:「這是個秘密。」
哦。
又是秘密。
這人秘密怎麼這麼多!
16
罕見地,我的錢包安安穩穩過了幾天。
當然也可能跟我不出門有關。
前日一覺醒來,公司被查封了,法院要調查王廈傳銷的案子。
這幾日報紙的財經版簡直精彩絕倫——
王廈的公司被證監會查出來財務造假;
他為了以上市公司的名義獲得銀行貸款、成功進行股權融資,特意改寫了財務報表。
之前他也籤署過對賭協議,在每年必完成的利潤裡美化數據,為了幫各位大股東謀取最大利益,欺騙證監會和市場。
但僅憑這個還不行,王廈慣例找了幾個會計人員去背鍋。
王廈真正被抓的原因是傳銷。
關於他和兄弟傳銷的案子,現在已經介入調查。
我經過公司門口的時候,白荷正好被警察帶走。
往日精致到頭發絲的婦人,此刻鬢發散亂,歇斯底裡:
「憑什麼抓我?公司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就是王廈的情人,他的狗屁事情我什麼都不知!」
警察拿出證據合同:
「但他有些違法合同上,是你的籤字,你還是他新成立的保健品公司的股東。」
白荷瘋了:「他騙我籤的!他說籤了就給我在市中心的別墅!」
對此,我隻有無語。
警察冷漠:「那就回警局慢慢解釋吧。」
白荷瞥到經過的我,暴起推開了面前的警察朝我奔來:
「陳橙橙,你是不是害我?你是不是知道早就有貓膩才假惺惺地讓我去?」
呸!
她自己倒貼關我什麼事?
「讓你多讀書你不聽,這會子有什麼辦法?」
我一攤手,看著面前的白荷被控制住。
這副居高臨下看她的樣子,跟那日雨天一樣。
隻不過位置調換了,換我看她狼狽了。
隨著白荷出來的還有王廈。
這個曾經被業界稱為「中年成名商業奇才」的人,一朝淪為階下囚。
他一夜白頭,曾經趾高氣揚的神情消失不見,還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根據法律,主謀判個十年八年不是問題。
拎著買的菜回家,雖然今天倒霉撞了個燈柱,但我還是很開心。
我看著榮善:「你真棒,等半個月你回去之後,我還天天給你上香!」
「為什麼?」
聽到「上香」二字,他沒有高興,反而……
有點漫無邊際的惆悵。
「不為什麼。」我回答。
他勾起嘴角:「可是,輔助不了人的神,沒有任何存在價值。」
啊?
他繼續解釋:
「這也是我為什麼沉睡這麼久的原因,我總是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你們說的存在即合理,真的合理嗎?」
我陷入了沉思。
確實,有什麼人會需要散財的神呢?
有什麼人會供奉讓人傾家蕩產的神呢?
我這種這麼倒霉的,別說對他避如蛇蠍了,自己都嫌棄自己的屬性。
「可是你這次,真的很好。」我誠懇地勸。
「嗯?」
榮善坐在陽臺上,回頭看我。
我開始咬文嚼字:「散財,若是財是善的,又怎麼會被散呢?」
善,散,拼音裡隻差了一點。
可就是這一點,讓人的態度截然不同。
善財,基本就是和財神爺一個性質,財神爺香火無數,信仰者踏破門檻;
散財,光是這二字就讓人膽寒。
那些王廈走歪道賺來的黑心錢,全被充公。
那些被騙到傾家蕩產維權的人,也追訴到部分償款。
半晌,榮善笑了:
「你總是能給我找到點存在的意義。」
總是?
可這世間,本來就是善惡隨人作,禍福自己招。
17
第 15 天,王廈的公司徹底化為泡影,大快人心。
我領著榮善去月老廟。
路過的人看到我們入月老廟,以為我們是來還願的。
踏入月老廟的瞬間,那道刺眼的紅光又出現了,還好榮善及時抬手遮住我的眼。
那佛珠,依舊圓潤地掛在他腕間。
像是某道說不出的禁忌封印。
月老出現了!
呃,他……拿著個巨大無比的老虎鉗……
我嚯地一聲退後了:「幹什麼幹什麼,不是解紅線嗎?!」
月老笑了笑:「我前幾天換了家紅線供應商。」
「然後呢?」我心底有種不祥的預感。
老頭給我遞了一張名片,上面寫著幾個令人眼前一黑的大字——
【月老鋼鐵紅線有限公司,竭誠為您服務。】
鋼鐵?紅線?
那不就是組合成鋼絲紅線?
那不就是鎖S了嗎!
我怒了:「臥槽,玩我呢?」
這次是真沒忍住,爆粗了。
「出了點小問題,莫慌。」月老笑了笑,把我尾指的紅線剪掉了。
嚇S了。
還以為王氏破產後下一個就到我了。
可月老笑得不明不白,讓我很慌。
他點了點我的頭,高深莫測:「雖然你們的紅線剪掉了,但緣分呢,依照老夫的測算,還不完全能解開。」
幾個意思??
月老拿起老虎鉗:「打個比方,現在的紅線自帶磁場了,要是你們合適的話,會……」
啪!
老虎鉗合上了。
他老人家的暗示也很明顯了。
我不知道用什麼詞語能表達我現在復雜的心情。
事已至此,先崩潰一下吧。
我咬著牙:「不是,公司破產了我到時候怎麼活,誰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蒲公英。」榮善冷靜回答。
我:「……」
但不論怎麼說,榮善還是要走的。
他把佛珠的一顆摘下來送我:「我們會再見的,到時候我可以憑著這個認出你。」
我把珠子做成吊墜:「可我還是不知道你的秘密。」
「秘密?」他輕輕一笑,
「秘密就是千萬別賺黑心錢,不然哪天就會遇到我了。」
我咬牙:「那還是不要遇到吧。」
雖是這樣說,可我不知道為什麼,在回家路上不自覺買了一大捆上好的檀香。
回家後,我給寫著「榮善」二字的牌位前,上了三支。
——正文完
番外 榮善的無數秘密
榮善被老和尚從魔道拉回天道的時候,正奄奄一息。
師傅贈了他一串佛珠,勸他向善,像其他小神仙一樣,庇佑人間。
所以他單名一個善字。
他點頭了。
可是後來,他漸漸發現,他和別人是不同的。
從魔道轉入的神仙都不招人類喜歡,都不吉祥不吉利。
大師兄掌財運,出生伊始就香火不斷,供奉不絕;
二師兄姻緣神,受人重視,被月老接去繼承衣缽;
三師兄掌平安,信仰者踏破門檻,隻求身體康健。
沒有人喜歡他天注定的屬性——散財。
他是被孤立的,是格格不入的。
榮善常常坐在蓮花座下,豔羨地望著遠處一起玩鬧的新任小神仙們。
他們肆意,他們開心,他們不愁香火,不怕被人忘記。
最重要的是,他們也不會像他那樣,需要擔憂哪一天會因為沒有香火供養而徹底隕落。
有一天他在看長久不落的太陽時候, 一個姑娘來了。
她瘦瘦小小, 手臂跟竹竿一樣。
「你在想什麼?」她問。
「在想自己什麼時候會消失。」榮善真誠地回答。
她在他身邊坐下,跟他一起看遠方傳出歡聲笑語的地方。
「你也不招人喜歡嗎?」榮善問。
她一笑:「倒霉能是什麼能招人喜歡的屬性嗎?」
坐在懸崖邊的兩個人,一個倒霉,一個散財。
怎麼說,某種程度上算是同病相憐吧。
「你可以喊我橙橙。」
「哦。」
久久無言。
榮善像個悶葫蘆, 悶得橙橙坐立不安。
怎麼會有這麼孤僻的人!
等到太陽光線沒那麼猛烈的時候,橙橙開口了:
「其實我們消失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榮善眼底閃過一絲震驚:「為什麼?」
橙橙笑得燦爛,如當前的日光:
「如果我們消失了, 就說明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倒霉了,從某個角度來說, 大家都得償所願,大家都不愁失財了, 不是壞事吧?」
榮善緊緊咬住嘴唇,看著她蒼白的臉。
很快之後,他也笑了。
好像有什麼事情, 一下子想通了。
繼而,橙橙又單手指天:
「大家運氣爆棚, 霉氣遠離, 守得住財, 賺得了錢,犧牲咱們幸福千萬家!」
她朝他伸手:「你不是孤獨的,我知道後山有個地方好玩, 去探險嗎?」
榮善有些懵圈, 腳卻在腦子反應過來之前跟她走了。
「這個月老靈得很!去年我和男朋友來上香,求個好桃花。」
「-如」橙橙在山頂朝他大喊:「今天起, 我們的組合就有名字了!」
「叫什麼?!」榮善在山腳回應他。
倒霉神 × 散財神 = 衰神組合
「這個組合名字, 很奇怪。」榮善笑得前仰後合。
橙橙哼了聲:「我們不比其他正氣神,我們不避諱這些!」
於是, 他們輕狂地遊離在體系之外, 就像是反派, 不被世人接受卻依舊活得自由自在。
直到有一天,橙橙說她長大了, 要去執行使命。
她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神, 不關心人間疾苦,她喜歡親力親為。
「喪門星、掃把星確實很多人討厭,可總有人要當。」
「我既然存在,那就得去懲罰一些作惡的人。」
榮善不知道倒霉到底能有什麼用。
直到她讓手上染血、摧毀無數家庭的惡毒罪犯一朝伏法;
讓蓄意拐賣婦女的村子窮上加窮,罪魁禍首不得善終;
讓拋家棄子還當兒女吸血鬼的浪子晚年悽涼, 受盡哀苦……
無數惡人, 遭愛者背叛, 受恨者背刺,不義之財盡數散去。
像是因果報應, 善惡輪回。
很多人嫌棄她是掃把星, 嫌棄榮善是散財童子,可他們無所謂。
榮善覺得他們的組合改個別的名字更合適——
叫報應組合。
報應,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榮善不喜歡被人觸碰, 唯二的破例隻有兩隻手。
一隻屬於把他從黑暗中拉回來的師傅;
另一隻屬於跟他說消失了也無所謂的橙橙。
再後來,他邀請她看那片星空的時候就會在想——
如果有天他們消失了,說明是真的圓滿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