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止笑,望了一眼公主府的高門:「姜琅,這公主府不是你想得那樣簡單的,進得去,未必出得來。」


 


「你姑且等著,一切有我。」


 


姜琅篤定的模樣,讓我心甚安,我點了點頭,姜琅輕輕親吻一下我的額頭。


 


8


 


姜琅舍棄與付明珠的婚約,要娶公主府的婢女,曾經聲名鵲起的花魁娘子這件事,在京城不脛而走。


 


我與付夫人母女在月胭閣偶遇時。


 


付明珠用一種深諳不明的目光看著我。


 


付夫人挽上付明珠的手臂:「明珠,怎麼了,你與這位姑娘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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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福身:「見過付夫人。」


 


付夫人怔了下,似乎沒想起我,是啊,我們不過在衙府匆匆見了一面,我這樣卑微的人,哪裡入得了她的眼?


 


付明珠清了清嗓子:「母親,這位便是姜大人要娶的秋實姑娘。」


 


付夫人瞳孔猛然一緊,她上下打量我:「原來你就那個狐媚妖婦,做什麼不好,偏要做搶人夫君之事,長安城就那麼大,哪容得了你一個妖婦作風作雨?」


 


「夫人,你誤會了,我與姜大人,情投意合,我並不知付姑娘與姜大人有情,若是早知如此,我定不會與姜大人糾纏的。」


 


「呸,就憑你,也想與我女兒相較量。」付夫人把手裡的胭脂盒子放下,冷冷道:「姜琅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同情你罷了,天底下可憐的女子多了去,姜琅不會對你一心一意的,這見異思遷的男兒,才配不上我女兒。」


 


「明珠,我們走,跟這些人站在一塊,我都覺得惡心了。」


 


「付夫人……」


 


我試圖解釋,付夫人卻恨恨地離開,那日那個溫婉高貴的夫人,原來愛女心切,也是這般,口出惡言。


 


付明珠輕拍一下我的手:「秋實姑娘,我與姜大人隻是兄妹情誼,母親不明其中緣由,隻是心疼我,讓你委屈了。」


 


我搖頭:「付姑娘有個那麼疼愛你的母親,真好。」


 


「是的,我很珍惜這份母女情緣。」付明珠說這句話的時候,明顯眸子裡閃了晶瑩的液體。


 


「姑娘,這是你們少夫人要的玉容霜。」月胭閣的掌閣喚我,他嘴角掛了些不著痕跡的笑意,「嫁夫嫁漢,穿衣吃飯,你們女子嫁人,不都圖安逸嗎,既攀了高枝,就不必裝出這副委屈巴巴的模樣,畢竟,沒有人拿著刀架在你脖子處,逼你攀高枝。」


 


9


 


五月初一,少夫人要去普恩寺上香,傳言,普恩寺福澤百姓,香火極盛,尤其是求子的婦人多。


 


少夫人原是南郡公府的庶二姑娘,那年隨郡公入京,她出身雖高,畢竟是庶出,入不了昭容公主的眼。


 


少夫人生得好看,那夜李珏與她私私相授,入了眾人的眼,便成了這樁婚事,可惜,成婚三年,一直沒有懷喜。


 


這次,少夫人竟讓我陪同去普恩寺。


 


隻是,我們還沒上山,路上一歇,我喝了少夫人遞過來的水,就昏迷不醒了。


 


待我醒來,已然入夜,我們被綁著,關在一處破廟,與我一起的,還有五個年紀不大的姑娘,最小那個,約莫七八歲的年紀。


 


小姑娘不吵不鬧,身上的衣裳明顯帶著鞭傷,目光空洞,大概是嚇著了。


 


我明白了,我們被拐了,或者說,我被少夫人賣了,至於為何發賣我,大概是那日姜琅說要娶我,李珏惱怒,把我抵在牆上下其手時,被少夫人撞見了。


 


心善到舍不得踩S一隻螞蟻的人,卻容不下一個苦難的女娘。


 


兩個人販子把一個打傷的女娘丟進來:「你們好好待著,天一亮就有人來接你們了,再想逃,就跟她一個下場。」


 


那女娘被打得奄奄一息,無力地一點點挪著身子,向牆角爬過去。


 


月色映在女娘身上,那樣熟悉的感覺,同樣的鞭傷,同樣的冷漠,同樣的不甘,我就那麼盯著她,像多年前的我。


 


我的記憶錯亂,卻想起了很多與夢境相融的畫面。


 


紅牆青瓦,母親給我繡的海棠帕子,她站在海棠樹下給我唱童謠,她說,我們的明珠,堪比南海的夜明珠,我們的明珠,一定要明明朗朗,嫁得如意郎君,一生順遂。


 


母親還說,她有個妹妹,與人私奔,不得善終,我們明珠,要迎著朝陽,清清白白。


 


我淚目潸然,想來,我一身汙濁,母親她,該是容不得吧?


 


夜至三更,正是人們睡意濃的時候,我尋了個遍,發現倒下的佛像後面,藏了個狗洞,我躡手躡腳,叫醒那個被打的女娘,與她相互解了綁繩,然後一個個把她們叫醒。


 


然後我們一個個偷偷從狗洞爬出去。


 


最後的小姑娘大概是有些嚇著,她爬著的時候,抽泣聲,驚動了外面的伢子。


 


我帶著小姑娘與幾位女娘分頭而逃,能逃幾個是幾個。


 


小姑娘絆了腳,跑不動,我們躲在草蒿處。


 


眼見伢子要追上我們,我安撫小姑娘:「現在他隻有一個人,我引開他,你尋著機會,要逃。」


 


小姑娘SS地攥緊我的手:「姐姐,怕,我怕。」


 


「不怕,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我說著,就跑出去引開伢子。


 


倒不是我S豬不怕開水燙,不過是,我不想讓小姑娘走我的舊路,她若能清白活至人間,也算是一件幸事。


 


伢子追我的時候,被迎面的衙差扣住了,頓時火把把半個山坡照亮,姜琅佇立於火光。


 


「秋實,你怎麼在這裡?」


 


「琅哥哥,你怎麼不早點來。」我啞著嗓子,紅了眸子。


 


這句話,遲到了十年,從我八歲到十八歲。


 


姜琅怔忡一下,把我擁入懷裡:「對不起,我來晚了。」


 


我沒有言語,淚水染湿姜琅半個肩膀。


 


姜琅把我帶回衙府,把事情的起末與我說了一遍,原來,那個被打傷的女娘,竟是唐國公府的表親,這次是上京投親,被藥暈拐賣。


 


她比我幸運。


 


姜琅安撫我:「秋實,你安心住下,明日面聖,我一定會讓你堂堂正正地嫁給我。」


 


我輕喃:「公主大概不會讓你如意吧!」


 


身負善名的昭容公主,怎麼能讓旁人知曉,少夫人因善妒而發賣婢女,累其名聲?


 


「我不但讓公主不為難你,我還會讓公主心甘情願替你備上嫁妝的。」姜琅挑了挑眉,握緊我雙手,「秋實,一切有我呢,你就不用擔心了。」


 


「琅哥哥!」我張了張口,「當初,你是怎麼替付家找回的明珠姑娘?」


 


姜琅起身,臨窗而立,並沒有看我:「這事,我以後再與你細說。」


 


我緩緩唱起:「仙女郎,過仙河,哎呀呀,折了腰,變成了小糖人。」


 


姜琅驀然回過頭看我,目光顫抖:「你怎麼會唱這曲的?」


 


「琅哥哥,我回來了,我是你的明珠,我真的是你的明珠。」


 


我原是付將軍家的幺女付明珠,姜琅是付將軍手底下將士的遺孤,一直養在付府,與我算得上青梅竹馬。


 


我總是央著姜琅給我買糖人吃,姜琅取笑我,便唱了這幾句童謠來笑話我。


 


八歲那年,姜琅帶著我去買糖人,我才被拐的。


 


所以,是姜琅把我弄丟的,這些年,姜琅對付家有愧,他考取功名,最大的心願,就是借朝廷之力,把我找到。


 


姜琅喉結滾動,把我擁入懷裡,他緊緊地抱著我:「明珠,你真的是明珠,明珠,皇天不負我,我終於找到你了。」


 


「明珠,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你在吃盡苦頭時,我竟在享受著榮華富貴。」


 


「明珠,我來晚了,對不起,對不起。」


 


「琅哥哥,不怨你,真的,不怨你,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昂頭看姜琅:「隻是,付家的明珠姑娘,她是?」


 


姜琅垂目,凝思了一會才說:「如今付家的付明珠,是你母親親妹妹的女兒,其實,三年前,我找到一位身上與你有一樣梅花胎記的姑娘,我以為她是你,付家也曾歡歡喜喜,把她接回家。」


 


姜琅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心疼地看著我:「那姑娘與你一樣,從小被賣入青樓,名聲噪起,那年,恰逢你哥哥在說親,說的是唐國公府的嫡女,過了文聘,可惜,付家的女兒是娼婦這事,傳遍長安城,唐國公親自退了這門親事,並說,他們的女兒,絕不與娼婦同居一屋,當時,付家在長安城,成了一樁笑話。」


 


姜琅把話頓了頓:「後來,付夫人發現那位女娘身上的胎記是假的,她並不是付明珠,付夫人當機立斷,肆意放話,找到了真正的付明珠,就是眼下這位,付夫人親妹妹的女兒。」


 


「我那個,與人私奔,不得善終的小姨,可是,母親不是一直沒有小姨的消息嗎?」


 


我雖年少,母親不止一次與我說,人與人是不同的,讓我不要與三教九流的人結識,因為當年小姨與府裡的一位長工相愛,並私奔,還是母親幫著小姨逃跑的,為此,母親耿耿於懷。


 


「你小姨私奔後,並沒過上好日子,三年前,你小姨病重,寫了書信給你母親, 臨終託孤。」


 


姜琅撫著我的手背:「明珠,從前那位女娘名聲不好,我的確說過要娶那位女娘,這便是長安城傳言我與付明珠有婚約的由來,至於你與付家的關系,先不著急,我先和付將軍夫婦商量,再定奪。」


 


我攥緊手指:「你也覺得,他們不會認我,汙了付家門風,是吧?」


 


姜琅赤誠:「明珠,不管他們認不認你,你都是我姜琅的夫人。」


 


瞧,姜琅也覺得,爹娘不會認我,一個經過辱沒的門庭,怕是不會再自辱門風了。


 


10


 


姜琅與公主府婢女裡應外合,擒獲人販子的消息,一時傳遍長安城。


 


姜琅用皇恩換我們的賜婚,昭容公主的確,歡歡喜喜替我備了嫁妝,原來,這就是姜琅說的,一切有他,既瞞了少夫人賣奴的事實,還替公主府正了善義之名。


 


大婚前半個月,姜琅帶我到普恩寺。


 


我遠遠看到母親誠心叩佛,然後,一直等著她來到我跟前。


 


我們四目相視,母親眼眶灼紅,她遞給我一個同心結:「秋實,這個是我替你求的同心結,我真心祝你與姜琅白頭偕老,恩愛無隙。」


 


我眼裡噙著淚,許久才喊出:「付夫人不怨我奪令千金所愛了?」


 


「姻緣天定,你吃盡苦頭,能走到這一步,實屬老天垂憐,我為之前說過那些話,跟你道歉。」


 


我顫抖地接過同心結,看著母親:「付夫人,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請說。」


 


「我一生孤苦,沒有雙親,不知,付夫人可否替我備上一件嫁衣?」


 


大邺風俗,女子出嫁,需由母家備上嫁衣,呈於祠堂告之。


 


母親看著我,許久,才用帕子拭擦下眼角:「秋實姑娘,恕我不能替你辦這件事,付家與你無親無故,我若替你辦此事,老爺那裡,說不過去。」


 


「我知道了,是我唐突了。」


 


我轉身,沒有再看一眼母親。


 


她不願替我置辦嫁衣,甚至,連我的存在,都不願意告知父親,我的好母親,在你心裡,家族名聲遠比血肉親情重要,神佛見證,今日生恩育恩,是你要與我斷絕的。


 


我從佛門出來,碰上了少夫人。


 


是啊,那日隨貴人入城,他故意香車奴僕相迎,說我是江南落難千金。


 


「(以」少夫人橫眉冷對:「秋實,你真幸運,你要好好惜福,別亂說話,要知道,姜琅可是在皇上跟前替你攬了皇恩,若是有一日我賣你的消息傳出去,姜琅可就犯了欺君的大罪。」


 


「少夫人放心, 我惜福得很。」我對上少夫人的目光, 「為什麼要S春華?」


 


如果不是姜琅說要娶我, 我想, 少夫人著實不必大費周章發賣我, 像春華那樣, 草草了結便好, 草菅人命是她們習以為常的操作。


 


少夫人好看的眸子驚顫一下,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秋實, 其實你跟我都是同一類人,都是努力想活得更好的人,我好不容易才爬上今天的位子,我斷不能讓旁人勻了分毫, 我的兒女,將來一出生, 就要是李府唯一的孩子。」


 


我不屑一笑:「少夫人可真抬舉我了, 我與你, 不同而論,至少, 我不會不擇手段,更不會偽善。」


 


我越過少夫人, 往姜琅走過去。


 


姜琅牽過我的手:「明珠, 你會恨付夫人嗎?」


 


我看向姜琅,搖了搖頭:「琅哥哥,你還是喚我秋實吧, 付明珠猶如皎月,與我無關, 我更不會思苦添恨,以後比從前更重要。」


 


姜琅心疼地點頭:「以後隻會更好。」


 


後來啊, 我嫁給姜琅那日,喜宴座無虛席,長安城的大大小小官員都來祝賀。


 


那日恰逢七巧節,昭容公主當著大家的面, 送了不少賀禮來,並且那日, 昭容公主說, 要讓長安城的人都沾些福氣,施食贈衣。


 


聽聞,那日昭容公主在醉歡樓前,救了一個孤女。


 


姜琅與我說這些時, 我隻是淺淺而笑:「用女子的苦難來歌頌她們的恩德, 果真是屢試不爽。」


 


姜琅握緊我雙手:「總有一日, 他們會搬起石頭,砸到自己的腳的, 我們且拭目以待。」


 


「琅哥哥……」


 


「秋實, 喚我夫君。」


 


「夫君……」


 


姜琅放了垂帳,那一夜的紅綢飄逸,雖不足以彌補我吃過的苦,但我總不會對某些人耿耿於懷, 而平白添了苦悶。


 


以後很長,我與姜琅的日子,也很長。


 


(完)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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