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求母親,替我退學。」
小美翻個白眼,又開始剝葡萄皮。
「求我也沒用。」
「你!」
平哥兒氣得跺腳。
「你怎麼言而無信!」
小美:「因為我沒素質,沒道德,就喜歡說話不算數。」
平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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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樣你才肯幫我?」
我急道:「小美姑娘,你不能答應他,你不懂其中的利害關系,白鹿書院,不是這麼簡單的。」
22
白鹿書院在隔壁永康府,那是永王的封地。
永王世子也在書院裡念書,他特意聘請了許多大儒在書院講學,從那裡出來,可以直接得永王舉薦進京做官,基本等於一隻腳踏進仕途,許多學子都趨之若鹜。
當初我們,還是走的王家的關系,花費大筆銀子才送平哥兒進去的,如今王家那邊也靠不上了,就更要抓住這個機會,怎麼能說不念就不念呢?
小美滿臉好奇。
「你先告訴我,你為何不肯去白鹿書院念書了,告訴我,我就給你寫。」
平哥咬咬牙,固執地搖頭不肯說話。
「我自己想辦法。」
他轉身朝外走,走了一半,正好撞上拿著香囊過來的錦月。
「大哥——」
錦月忽然一把抓住平章的手臂。
「你告訴娘,你把事情都告訴她,她不會再逼你的。」
平哥冷笑。
「告訴她又如何?原是我痴心妄想了,什麼事都沒有咱們賀家的前程要緊。」
錦月搖頭:「不是這樣的,若真是不在乎我們,他們把我嫁進王家不好嗎?何必管我的S活?」
平哥兒:「咱們的情況不同,你嫁給王文昌那畜生,八成要丟了性命,我不過受辱而已。」
小美插嘴:「受什麼辱,學院裡有人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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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哥兒忽地轉過身。
「對,他們扒光我的衣裳,讓我趴在地上吃飯,叫我從世子胯下鑽過去,還搶走我所有的銀錢。
「那裡分三六九等,我們商戶弟子是最末流的,受盡所有人的欺負。成績最好也說成是最差,我不願意再去了!」
平哥兒眼神憤恨,緊張地捏著拳頭,渾身發抖。
「你是不是非要逼我去念這個書?」
他忽然喊起來,小美嚇一跳,拍拍胸口。
「不去就不去唄,你喊那麼響做什麼?
「走,我去書房,給你寫信,你來念,我來寫。」
竟這麼容易就答應了,平哥兒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盯著小美。
錦月笑起來,朝平哥兒眨眼睛。
「看吧,我就說娘會心疼你的。」
到了書房,夫君正在提筆寫字,柳姨娘在一旁紅袖添香,給他研磨,兩人郎情妾意,好不恩愛。
小美抽出一張白紙,鋪到桌上。
「你在啊,正好,你寫一封信給白鹿書院,我們平章以後不去那裡上學了。」
夫君板著臉丟下筆。
「胡鬧什麼!」
「白鹿書院這樣好的地方,多少人想進還進不去,怎麼能退學?」
小美:「有什麼好的,都是狗眼看人低,搞霸凌,讀書哪裡不是讀,才不去這種鬼地方,你寫不寫?」
夫君冷哼一聲,丟下手中的毛筆。
「欺負人?平章,你過來,咱們家境不如人,受點欺負怎麼了,男子漢大丈夫,連這點欺辱都受不了,以後怎麼出人頭地?」
「強者從不抱怨環境——」
話還沒說完就被小美打斷了。
「他才十六歲,半大的孩子,算什麼強者啊?」
「強者當然不用抱怨環境了,永王世子這種強者,環境就是他搞亂的,他有什麼好抱怨的啊?」
「我們在白鹿書院,是最底層,是弱者,弱者就是要抱怨環境,不僅抱怨環境,還要抱怨強者,永王世子這個大傻逼,我 XXXXX——」
小美一口氣不喘,罵了一大堆快板髒話。
「弱者不僅抱怨強者,還要抱怨其他弱者,你的那些商戶同學,一個賽一個沒用啊,難道就不能聯合起來,抵制他們?
「哦算了算了,你們封建社會也抵制不了,反正咱不去受那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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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把筆塞到夫君手裡,眼睛一瞪。
「你寫不寫?不寫就讓開,我自己寫。」
夫君氣得用力拍桌子。
「胡說八道,頭發長,見識短!婦人之仁,當真是婦人之仁!」
「絕了王家這條路,我們賀家最近營生都差了一半,你還要去退學,還要得罪永王?你真是不知道『S』字怎麼寫!」
柳姨娘趕緊添油加醋。
「夫人,慈母多敗兒啊,不過是挨幾頓打,被羞辱而已,有什麼大不了,大少爺身上可擔著賀家的前程。」
小美直接一巴掌扇她臉上。
柳姨娘大哭:「夫人,你這是做什麼?」
小美:「你哭啥?不過挨頓打,有什麼大不了的?」
夫君氣極:「你這胡攪蠻纏的無知婦人!」
「你再敢如此放肆,我、我要休妻!」
小美跳起來。
「好啊,你可別又給我畫餅,你快休,我馬上去拉嫁妝。」
賀家祖上出過翰林,是當地望族,但傳到夫君這一代,門庭凋零,已經隻剩下一個空殼子,全靠我的嫁妝撐著。
聽到小美提嫁妝,夫君立刻蔫了。
「白鹿書院絕不能退,你這惡婦,蠢婦!」
「你個贅婿,我說退就退,你再敢逼逼,我自請下堂,馬上把嫁妝拉走,明天就叫你睡大街。」
「贅婿」兩字一出口,夫君目眦欲裂。
「好啊!我堂堂秀才出身,你竟是這麼看我的?」
25
成婚多年,夫君家的名望比我家好聽,可所有銀錢都是用我的。
母親說,為著男人的面子,不好把錢不錢的掛在嘴邊。
我也就從來不提,嫁給他不過兩年,夫君便要納妾,我原本不同意,夫君就質問,我是不是看不起他。
門第相當的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就他不納妾,傳出去,說我善妒,說他懼內,哪一件是好聽的?
我隻能咬著牙,親自給他挑選了趙姨娘,到後來,又有了柳姨娘。旁人還說,我家隻有兩個姨娘,夫君到底還是敬重我的。
小美跳起來。
「就這麼看你,你咋的?軟飯還要硬吃啊?你有那個能耐嗎?贅婿,贅婿,贅婿!」
「你這賤人!」
夫君被憤怒衝昏頭腦,抬手就要打小美。
小美靈活地往旁邊一閃,一爪子撓在夫君臉上。
「呸,還敢打老娘,我跟你拼了!」
小美把桌上的筆墨紙砚砸到夫君身上,一邊靈活地圍繞桌子轉圈跑,夫君拉不下這個臉皮同她廝打,隻能咬著牙怒罵幾聲,帶著趙姨娘狼狽地走了。
我震驚地發現,夫君竟然拿她沒辦法。
打也不好打,罵也罵不過,堂堂一家之主,竟被一個女人牽著鼻子走。
小美又得意起來。
「平章,過來,跟我說這個書信怎麼寫。」
26
平章成功從白鹿書院退學,我們家又同王家斷了來往,在周圍的圈子裡,名聲一落千丈。
所有人都在說,賀夫人商戶人家出身,眼皮子淺薄,無知粗俗,言行無狀。
鋪子裡生意凋零,平章正到了說親的年紀,也沒有一個媒人上門。
我急得團團轉。
「瞧見沒有?這就是你胡作非為的代價!沒有名聲,錢也難賺,孩子們的親事也說不成。」
小美神秘一笑。
「名聲這個東西,玄得很,說有就有了,說沒有就沒有,貞潔烈女一夜之間能變成蕩婦,蕩婦一夜之間又可以得到牌匾,人心從眾,還不都是上位者說了算嗎?」
我困惑不解。
「你到底在說什麼?」
「呵呵,你不懂,人賤自有天收,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除了上天,誰也對付不了我們賤人,永王算個球。」
我完全不理解小美的意思,沒料到,竟被她說中,一個月之後,京中傳來消息,永王造反被抓了。
朝廷秋後算賬,查封白鹿書院,處置了一大批永王的關系戶,王家首當其衝,滿門被抄。
夫君喝完酒從外面回來,嚇得臉都白了,「撲通」一下就跪在小美身前。
「夫人大智慧!
「跟王家斷親,從書院退學,你莫非是提前知道永王要出事?
「平章那些同學的家長,好幾個都被下獄了,周舉人, 連功名都被革除了!
「隻是夫人,你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啊?」
小美冷哼。
「哼, 以你的智慧,我很難跟你解釋。」
27
我們家從永王的禍事中全身而退,新來的知府還特意嘉獎夫君,說他不同流合汙, 實乃真君子。
一夜之間,我的名聲又瞬間反轉。
假痴不癲, 自汙保身, 這樣的才智和眼光, 豈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
拜訪的名帖紙片一樣飛進我家,給孩子們提親的媒人踏破門檻,小美每天都忙忙碌碌的。
我看著她行事瀟灑, 看見不順心的就罵,半點面子也不給人家。
別人反而議論:「賀夫人此舉必有深意啊!」
「是啊, 以她的智慧, 不會輕易做這種事的。」
「莫非陳家也要倒霉?該不是牽扯到什麼事裡去了吧?」
我真的看不懂了。
她罵人這樣髒, 行事這樣張狂,為何人人都贊她好?子女也護著她,夫君也心服口服, 到底怎麼樣才是一個好人?到底什麼才是好名聲?
小美攔住一個丫頭,問道:「這是咋了?前面出什麼事了?!」
「本「」「你還不懂嗎?
「從來就沒有什麼名聲, 你仔細看, 隻有『利益』兩字。
「你給你夫君納妾,滿足他的利益,他就肯誇贊你,別人誇你誇得越厲害, 說明你對他越有好處。
「哪怕是親生子女, 你維護他們, 他們才認可你,你犧牲他們的利益換取自己的名聲,難道還指望他們愛你敬你嗎?
「真是蠢笨!」
我看著滿府的繁華, 和快樂歡欣的平章和錦月,隻覺得如遭雷擊, 不由得質問小美:
「你到底是誰?」
小美:「都說了, 我是個賤人啊。
「我父母, 和我弟弟口中的『賤人』。」
小美悵惘地嘆氣。
「一個不肯被剝削,清醒的女人。」
說話間,賀家姑母手裡拿著錦月的珍珠手釧,笑道:「錦月,這話, 姑姑原是不好意思說的。
「你妹妹喜歡這個手釧, 你們——」
小美厲喝一聲:「不好意思你還說?你是半點逼臉不要啊!」
說著風風火火地朝那邊衝過去, 火紅色的石榴裙擺在走動間翻飛,鮮豔得如同一朵蓬勃怒放的牡丹花。
錦月開心地笑起來。
不知怎麼, 我忽然就想到小時候, 姨母家的表兄, 強行要走了我養的小奶貓。
母親讓我給,我隻能聽從。
幾個親戚都誇贊我大方有禮,我忍著眼淚, 不敢掉落。
那滴淚,直到現在才滾落下來。
我抹一把臉。
「若是有來生,我也情願當一個賤人。」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