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顯是不知情的。
齊家夫妻得知方南璟在學校造我黃謠的事,愣了好一會兒。
「他、他怎麼能這麼做呢?這太荒唐了。」
隨即又道歉:
「實在抱歉啊親家公,這事兒我們是真不知道,那孩子……也太極端了。」
因為我姐打掉孩子的事情,原本和睦的兩家人鬧了不少不愉快。
我爸心情也不好,他冷著臉說:「他一個孩子,不會沒有理由地憎恨我們,是不是你們在他面前說了些什麼?」
齊母的神色就心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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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似乎還有些氣憤,說:「我有次去買菜,撞見妍妍和一個男人在一塊兒,」
「說說笑笑,看著挺親密的,我氣不過,就抱怨了幾句……」
我早有準備,拿出一張照片:「是這個男人嗎?」
齊母點頭:「是他!」
我抑制住心頭的火氣:「這是我姐的高中同學,也是我姐的心理醫生。人家早就結婚了!」
我又拿出一份病歷:「我姐在兩個月前,確診了中度抑鬱。」
齊父齊母震驚過後,又愧疚起來。
「我、我不知道,」齊母嗫嚅著,眼眶也紅了,「我還以為……」
想到我姐這幾個月大變樣,憔悴得幾乎不成人形,我的怒氣就壓制不住了。
「我姐嫁到你們家快三年,你們難道不清楚我姐是什麼人嗎?」
「就算不相信我姐的人品,也該相信我姐和姐夫的感情,相信你們兒子的眼光吧!」
齊母臊得滿臉通紅,頭恨不能埋到地裡去。
齊父也滿臉愧色:「這件事是我們的不是,親家公,親家母,小蔚,是我們對不住你們,對不住妍妍。」
他們平常不是不講理的人,事情說開了也就好了。
歸根結底,還是方南璟太過極端。
自從那天在辦公室之後,方南璟足有一周沒來學校。
學校裡的風向早就變了。
那天方南璟和他媽在辦公室大吵一架被人聽到了,從此就傳出方南璟生父不是個東西的話。
有說方南璟生父是個強奸犯的,也有說他是個街邊混混,哄騙了方南璟的生母的。
不然為什麼方南璟從不提及自己的親生父母,而是將體面的幹爸幹媽掛在嘴邊呢?
其實傳言和真相大差不離。
方南璟的父親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
方母也是被逼著才嫁給方父的。
方南璟,也確實不待見自己的親生父母,更敬愛體面的幹爸幹媽。
那天下午,那個被生活磨彎了腰的女人,仿佛再也承受不住生活和孩子給她的重壓,泣涕漣漣。
方南璟的生父娶她的手段極不光彩。
造黃謠毀她名聲,然後不花一分錢將她娶到手。
那個年代名聲被毀對女人來說簡直就是毀滅性的打擊。
她嫁給方父後沒了精氣神,方父得手後嫌她整日哭哭啼啼,一旦心氣不順就拳腳相加。
然老天有眼,方父酒後失足,跌進荷塘淹S,撈出來時都巨人觀了。
她喜極而泣,以為自己重獲自由。
可遲來的月信又將她拖入地獄。
她懷孕了。
方父的父母逼著她生下腹中的孩子,美其名曰那是兒子唯一的骨血。
卻又不肯善待她們母子。
於是她帶著孩子逃了,跑到了江省安家落戶。
在這裡,她遇到了好心人齊父齊母。
他們給她介紹工作,幫她照看孩子,還認了幹親。
她很感激,便不想辜負他們的好意,拼了命似的工作,想給兒子更好的生活。
沒想到,兒子的心離她越來越遠,品行也朝著他那個混不吝的親爹靠近。
她像是要將這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
我隻有嘆息。
這件事的影響實在太過惡劣,學校對方南璟幾人的處置是通報批評加警告處分。
除開方南璟,張浩然、董宇田、陸晨曦都在升旗儀式上對我道歉,加念了檢討書。
那三人從此就老實了,有時間在走廊撞見都要繞著我走。
至於罪魁禍首方南璟,他又是請假又是曠課的,直到班主任下了最後通牒,讓他再不來就退學,他這才來了。
我們的處境像是掉了個個兒。
被嘲笑、冷落、鄙夷的人成了他。
那個開著紅色跑車,看上去和他關系不錯的女孩,也和他不再來往了。
從前方南璟家境不好,人卻上進,又長得清俊帥氣,溫和有禮,還樂於助人。
老師喜歡他,同學們也大多和他關系不錯。
現在,他們都說他嫌貧愛富、心理變態,說不定還是強奸犯的孩子。
方南璟對此毫不在意。
他比之前更冷漠了,整個人都仿佛罩在一層厚厚的陰影裡,在角落裡沉默著。
我有時仍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掙扎的、痛苦的、怨憤的、悔恨的,總之復雜極了。
我以為他大概不會再和我說話了,但沒想到,臨近高考,他居然又找到了我。
「如果我說……我後悔了,我知道錯了,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笑?」
他劉海長到蓋住眉毛,那雙原本溫潤如玉的眼眸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翳,顯得黯淡無光。
我站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看著他髒亂的校服、眼角的烏青和染血的膝蓋。
心情無比平靜。
「明知故問。」
我沒什麼感情地留下這一句話,轉身便想走。
「小蔚!」
可方南璟卻叫住了我,「我是真的……真的知道錯了。」
他哽咽著:「我不該那樣造你的謠,明知道那是錯的,卻還是一意孤行的做了。」
「我隻是太為我哥感到不值了。」
我回首,他垂著眼,神情晦澀,「我哥走後,幹爸幹媽大受打擊,兩個人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幾歲。」
「知道那個孩子的存在,他們高興壞了,好像又重新活過來了似的。」
他眸中劃過一縷恨意:「可那個孩子卻沒了。」
「我知道我不該遷怒你,不該用這樣骯髒的手段傷害你,對不起,小蔚,我也很痛苦。」
我無視他痛苦的神情,隻問:「你這麼說的意思,就是覺得我姐不該打掉那個孩子,應該生下來,是嗎?」
方南璟抬眸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有些想笑。
我發現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方南璟。
他站在這裡義正詞嚴指責、怨恨我姐的時候,難道沒有想到過自己的身世嗎?
我深吸一口氣:「和我來。」
「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了。」
方南璟一頭霧水地跟我來到那間小飯館。
看到裡面佝偻著身子忙忙碌碌的女人,他的臉瞬間黑成了鍋底。
他唰一下扭頭瞪我,很有幾分惱羞成怒,「你帶我來這裡,就是為了羞辱我嗎?」
「你覺得這是羞辱?」
我心中失望更深,轉頭直視著他的眼睛:「需要我提醒你嗎?你也是你親生父親的遺腹子。」
方南璟一怔。
我繼續道:「你的童年過得怎麼樣你比我更清楚,他們逼你媽媽生下你,卻又不善待你們母子,你媽媽隻好帶著你來江省打工安家。」
「你也說過,要不是遇上你幹爸幹媽,你恐怕不會有這樣安穩的生活。」
「是,我很感激他們,他們是很好很好的人,」
方南璟目光灼灼,帶著幾分不忿,「所以他們會對我哥留下的孩子很好,你姐姐絕不會經歷我和我媽經歷過的那些事。」
「你還是不明白,我並不是擔心這些。」
我搖搖頭,看了一眼飯館裡幾乎要忙成陀螺的女人,再看面前的方南璟。
他面上隻有屈辱和難堪,連一絲心疼都沒有。
方南璟緊緊鎖住眉頭:「那是什麼原因?」
我目光譏诮:「萬一生出來,像你這樣是個白眼狼怎麼辦?」
他一怔,隨即臉色漲紅:「你!」
「你媽生下你之後吃了多少苦,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你現在能衣食無憂地坐在學校裡學習,全靠她十幾年如一日地勞作。」
「她很辛苦,三十多歲的年紀老得像五十歲,可我卻沒從你身上看到對她的心疼和感恩。」
「我看到的隻有嫌棄和冷漠。」
方南璟攥緊拳頭,難堪地撇過頭。
「我們認識這麼多年,我從沒在你口中聽說過她,你幹爸幹媽倒是反復被你提及,」
「她大半輩子都在為了你而活,可付出卻得不到回報,我為她感到不值。」
「你什麼都不知道!」
方南璟牙關緊咬,怒視我:「憑什麼這麼說我?」
「我隻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闡述事實而已,」
我語氣平淡,「養一個孩子所花費的時間精力是無法估量的,你媽為了你半輩子都在操勞,你對她卻沒有半分感恩和孺慕,萬一我姐的孩子也像你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打掉。」
方南璟整個人都屈辱到了極點,他SS地瞪著我,臉上寫滿受傷、委屈和悲憤。
我隻覺得好笑:「幸好我姐作出了正確的選擇,不用像你媽媽這樣,被一個不該出生的孩子絆住一生。」
「我想,我姐夫和我姐那麼相愛,他在天之靈也一定會支持我姐的任何決定。」
我又看向那個穿梭在飯館裡忙得連口水都來不及喝的女人。
「如果當年你媽堅守底線,把你打掉,憑她這麼多年的努力,一定會過得比現在好。」
說完,我攔下一輛出租,直接上車離開。
車輛駛出去很遠,我從後視鏡裡看到,方南璟仍舊站在原地。
他看向那家生意火爆的飯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之後,方南璟再也沒來找過我。
臨近高考,我心無旁騖,全身心投入緊張的學習中。
盛夏六月,我懷著期待與忐忑走進高考考場。
月底,高考成績出來,我超常發揮, 過了一本線近二十分。
成功被夢想中的高校錄取, 我踏上了去京城求學路程。
大學生活忙碌又充實,再聽到方南璟的消息, 是大一下學期那年的暑假。
他高考失利,選擇復讀,結果復讀的成績比上一年的高考成績還要低。
勉強上了個二本院校。
讓我意外的是他和他媽的關系。
那個為了兒子幾乎操勞了大半輩子沒休息過的女人, 將和人合資開的餐館讓出, 拿了錢又給兒子留下一半積蓄, 就遠走他鄉了。
她離開前,託方南璟的幹爸幹媽, 也就是我姐夫的爸媽,給我打了五萬塊錢。
說是對於之前方南璟造謠我和我姐的賠償。
其實當年這件事剛出的時候她就給過,隻是我不肯要, 又退了回去。
沒想到過去這麼久,她還記得。
後來方南璟來找過我,問我有沒有和他媽聯系過。
他的日子應該過得不太好,和從前光風霽月的樣子完全不同,有些駝背,習慣性地垂著頭, 像是不敢看人。
他說:「我到哪裡都找不到她……」
他很迷茫、痛苦,「我是她親兒子啊,到底有什麼事不能說的,怎麼能這樣一走了之?」
我藏住心中的輕蔑,如實相告:「阿姨沒和我聯系過,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陳阿姨好不容易想通, 想過自己的生活了,他又擱這兒幡然醒悟、追悔莫及了。
早幹嗎去了?
方南璟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心頭一沉,呼吸都放輕了。
「-再」那頭女人興衝衝的聲音傳來:「小蔚, 咱們創新的菜品顧客很喜歡呢,這幾天客流比前幾天多多了……」
我也很高興,又有些不好意思:「阿姨,那是你的創新,和我有什麼關系呀?」
女人嗔了一聲:「店也有你的一份呢, 怎麼和你沒關系?」
聽出她話語裡的輕松和高興, 我也忍不住笑起來。
幾個月前,我和朋友去北方旅遊,好巧不巧撞上陳阿姨在那兒開飯館。
她想租個大點的店面, 但積蓄不夠,於是我掏出她之前給我的五萬,又添了十萬, 直接入股。
她不想要, 但耐不住我S皮賴臉。
就這樣,一來二去的, 我們就成了忘年交。
她的飯館生意興隆, 也不用再像從前那樣親自招待客人, 有時間休息,錢還賺得比以前多。
日子過得不要太舒坦。
我畢業後如願考入話劇院,站上了我夢想中的話劇舞臺。
而我姐姐, 也走出了姐夫離世的陰影,積極開啟了新生活。
至於方南璟?
我哪裡還有闲心思關心一個陌生人的生活?
再者他庸庸碌碌,早就泯然眾人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