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習慣了用我們共同的生日當密碼,卻忘了裴行昭不是真的孤兒。
而我的生命,也絕非和他同時被孤兒院院長撿到那天開啟。
那串數字毫無意義。
……
月底,裴行昭終於被允許出院。
公司給他安排了一場直播,讓他安撫不安的粉絲。
但他沒有出席,反而頂著暴雨站在我家樓下,固執的仰頭去看那扇沒燈亮起的窗。
裴宴送我回家時,裴行昭渾身上下已經被雨水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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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邀請我去的餐廳需要遵守服裝禮儀。
我難得穿了條長裙,卻碰上暴雨天氣,心情說不上好還是不好。
裴宴撐著黑傘同我話別,我一一點頭答應,正要開口同他再見。
狼狽不堪的裴行昭便緩緩從暗處走了出來。
他瞳仁漆黑,神色冷靜到平淡,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不需要觀察便能一眼看出的低氣壓。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我,又將目光挪向為了給我打散,半個肩頭都湿透的裴宴。
好半晌,才終於開口。
「蘇安雲,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他氣息是穩的,甚至撐得上平靜。
但裴宴還是面容難堪,上前一步,微微將我護在了身後。
「弟弟,事情不是你的想的那樣。」
裴行昭極力克制,但表情還是在一瞬間變的破碎。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嘲弄的勾了勾嘴角,然後一腳踢飛了路邊的垃圾桶。
「蘇安雲你找別人玩玩也就算了,為什麼非要找他?」
18
裴行昭情緒激動,裴宴因此將我護的更牢。
但我一動不動,隻靜靜瞥向被裴行昭弄的到處都是的垃圾。
髒是次要的。
主要是麻煩。
裴行昭現在和它們沒什麼差別。
我沉默發怔,覺得雨水已經染湿了我的裙擺。
裴宴倒很有耐心,反復對裴行昭解釋:「弟弟,你先冷靜一下,我找蘇小姐見面,並不是……」
他話還沒說完。
裴行昭便衝上來,用力的給了他一拳。
「滾!這沒你的事!」
裴宴被打的吐血,用眼神詢問我的意見。
他虧欠裴行昭斷不可能和他動手。
我不需要他幫我擋什麼,接收到他的目光,便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
這一點視線交匯僅僅持續了不到一秒。
可目睹這一切的裴行昭卻仿佛站不穩般,猛的捂住了心口。
「蘇安雲……」他低聲喊我名字,向來高高在上的神色,不知為何便的痛心疾首。
「所以,你愛的隻是這張臉對嗎?」
「無論是我還是他,對你來說都沒區別?」
他看上去十分痛心。
仿佛經歷了一場背叛。
我面無表情的將裴宴送上車,緩緩走回到裴行昭面前,不等開口,
裴行昭便面色慘白,陰陽怪氣:「你對他倒好。」
「我淋了這麼久,也沒見你給我撐一下。」
19
裴行昭大病初愈,整個人單薄脆弱,像一顆病竹。完全沒有往日生機。
我嘆了口氣,不耐的對他重復。
「裴行昭,無論今天送我回來的是裴宴還是別人。」
「你都沒資格對我這樣說話。」
「我確實喜歡過你,但我們從未開始,所以,我對你沒有責任。」
我這話說的很不客氣,但裴行昭卻因此臉色稍緩。
「蘇安雲,我已經二十八了。導演都說我這個年紀可以成家了,你……」
他提步向我走近,小心翼翼的來牽我的手。
但我不喜歡潮湿,不喜歡下雨,也不喜歡裴行昭了。
「我把這些年你合作過、曖昧過的演員都發給了小汪。」
「你想成家,隨你。」
「舊情復燃還是再覓新歡都隨你。」
我態度平靜。
裴行昭卻猛的愣在當場。
「蘇安雲,這是什麼意思?」
我閉了閉眼,覺得此刻真的很悶。
「裴行昭,裴宴什麼都告訴我了。」
「這些年,我替你做的事,按理說,都該是裴家為你做。」
「所以,我收他們一張支票,合情合理。」
「至於你,我既然已經收了支票,咱們也算的上銀貨兩訖了。」
「從今天起,咱們就別再見了吧。」
20
裴行昭心高氣傲久了,被我一再拒絕,轉身走進雨裡時,連眼角都是紅的。
我其實不能明白他為什麼之前棄我如敝履,現在又一再出現在我面前刷存在感。
裴宴代表裴家給的錢,足夠我後半生衣食無憂。
再加上我手裡還有幾個 IP,努力了二十八年的我,其實可以原地退休了。
但之前為了裴行昭我放棄了我的研究方向。
現在七年過去,好像晚了,但似乎也不算太晚。
我開始考慮留學,顧旭玄約我吃飯時,看到了我的 offer,一雙眼亮的瘆人。
他激動的抓著我的手,修長的手指幾乎要嵌進我的指縫。
「蘇小雲,你終於想通了!」
當年那場辯論賽,他是正方,我是反方。
而辯論的主題則是,在戀愛中,要選擇愛我的人,還是我愛的人。
當時,我滿心滿眼都是裴行昭,辯論起來口若懸河。
氣的顧旭玄連《氓》都拿了出來。
現在數年過去,他仍是正方,但我已經不算反方了。
又一年冬過去,裴行昭因胃出血,在拍攝途中被直接抬進了醫院。
《開局》男主官宣,陳導用了一個電影學院的新人,而非裴行昭,氣的裴行昭的粉絲在互聯網上發瘋三天,才勉強收斂。
我則橫跨太平洋,在國外深造,日日研讀那些看不完的文獻。
終於在經年錯位後,回到了人生原有軌道。
裴行昭出院那天,我急著出門去參加行業裡一個重要的研討會。
裴行昭像一顆樹似的擋在我面前,我頭也不抬便想繞開。
卻被他拉住了手腕。
「蘇安雲……」
我迅速的看他一眼,有些莫名:「裴宴?你有什麼事嗎?」
裴行昭的面色瞬間慘白。
「你、蘇安雲,你好好看看我是誰。」
我不是故意要認錯人。
但裴宴這半年和我聯系頻繁,給了一張支票還不夠,總要替裴行昭彌補我。
我們見面的頻率,確實更高一些。
「裴行昭。」認清了人,我嘆息一聲,臉上的神情更加不耐:「你有什麼事嗎?」
「所以你就沒什麼要和我說的?」
裴行昭急切的問。
我要開口回答,他卻又一下偏開了臉。
很不敢聽似的。
21
研討會持續了三天。
我終於回家時,裴行昭還等在門口。
他手上大包小包,裝的都是在國外昂貴的水果蔬菜。
見到我,他幹澀的笑了下,喉結滾動,很生疏的討好。
「我買了點你喜歡吃的東西,你學習忙,我給你做頓飯吧?」
他執著。
眼睛亮的像剛出生的奶狗。
我不缺他那一口吃的,想了兩秒,很惡劣的笑了。
「比起這些,我更想吃披薩。你給我買嗎?」
裴行昭毫不猶豫的點了頭。
我說的披薩在隔壁州,他上午出發,到了夜裡才終於開車回來。
但裴行昭捧著那個披薩來敲門時,是顧旭玄給他開的門。
顧導在鄰國參加電影節,事後叫嚷著要來體會科學家的光輝,來我這做客,撵都撵不走。
他是導演,喜歡鏡頭,更愛記錄。
剛進門不到半小時,就把機器對準了我。
「那我沒見過別人做實驗呀。讓我拍拍。」
「蘇小雲,你寫作業的時候一直戴金絲眼鏡嗎?」
「哇,這是你養的花,生長環境真是艱苦樸素,要不要我好好給它弄個盆?」
「蘇小雲,蘇小雲……」
他磨的我耳朵生疼,隻想讓他閉嘴。
所以裴行昭來敲門時,我正被他攬著合照。
我這麼普通一張臉,其實沒什麼好拍的,但在他的照片裡,我卻鮮活的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
裴行昭無法融入這種氛圍,捧著那個披薩,狼狽的和幾年前為他買咖啡時的我如出一轍。
夜裡,顧旭玄霸佔了客臥。
裴行昭敢怒不敢言,枯坐在沙發上,整個人不自覺的發著抖。
我其實不喜歡過去的人,時不時出現,讓我被迫回憶曾經。
之前不同裴行昭說太多,是因為我相信他的自尊,不至於同我糾纏。
可現在,以往的方法行不通。
我垂眸靜靜打量他幾秒,拿起了車鑰匙。
「這離海邊很近,去看看?」
22
我的副駕,裴行昭坐過幾千次。
隻有這次,他在上車之前,啞然發問:「要不要,我來開?」
「不差這次。」我平淡拒絕。
踩下油門的一瞬間,卻無意瞥到了裴行昭猩紅的眼角。
他應該意識到了什麼。
這一路都很沉默。
當車終於停在海邊,海浪滾滾朝岸邊撲來,我搶先一步下了車。
裴行昭跟在我身後,像我以前一樣沉默。
買菜,開車,同時出門時帶鑰匙,這些生活中的平淡的小事,真的不能說明什麼。
但如果從頭至尾,這些事隻有一個人在做。
那就太不對了。
我和裴行昭從小一起長大城市,也有一片海。
那時我們年齡小,有使不完的力氣,經常在夜裡從孤兒院翻牆出去,夜騎穿過大半個城市,去海邊坐一會。
隻是裴行昭成名後,我們之間就再沒有過這樣的時刻了。
仔細算算,竟然都快十年了。
「蘇安雲。」再次回到海邊,裴行昭剛開口,聲音就有些不對:「我好像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
「我習慣了你在我身邊,總覺得無論如何,你都會接住我糟糕的樣子。」
「粉絲喜歡我的臉,我的戲,但更多的是那些角色給我的光環。」
「我爸媽明知道我是健康的那個,卻拋棄我選了裴宴。」
「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留住想要的愛,從沒有什麼東西,是真的屬於我的。」
「隻有你,是我可以確認的。」
「所以我總想試探你的底線,就好像如果你一直寬容,這世界也就會一直對我寬容。」
「抱歉,蘇蘇,是我太任性了。」
他喃喃低語,頭低的不敢抬起。
懺悔極了。
我勾了勾唇,卻難得尖銳。
「裴行昭你八歲任性,可以。十八任性,也還說的過去。」
「你今年都二十九了,說這些話,自己不覺得可笑嗎?」
裴行昭悲傷的看著我,主動加快步子,和我並肩。
「蘇安雲,我現在真的知道錯了,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改好不好?」
「我是你載的樹,你總不能看著別人在我這乘涼。」
「這二十多年,你難道真能說放下就放下?」
直到此刻,裴行昭還在賭我會心軟。
我對此不置可否,手機卻「嗡」一下收到了顧旭玄發來的合影。
我點開照片看了兩眼,心情不自覺的舒緩。
對裴行昭的態度都好了一些。
「你想要機會,好啊。那你現在發張我們的合照,無論用什麼理由,隻要你發,我就在給你一個機會。」
裴行昭沒料到我會這麼說,表情微怔,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他猶豫了。
我卻笑容更盛,很是開懷。
「所以裴行昭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你想要我回到你身邊繼續為我服務,卻不準備給我名分,預備讓我繼續承受罵名。」
「這些年你或曖昧或交往了很多女人,終於膩了,又想撿我這碟從沒開封過的嘗一嘗。」
「你為此願意付出婚姻,但你的新鮮感又能持續多久?」
「裴行昭,我不是隻有你一個選擇。我沒必要賭你一時興起。」
裴行昭慌了。
他上前一步,SS抓住了我的手。
「蘇安雲,我不是。我可以發的。我現在就可以發。我剛剛隻是……」
他剛剛在衡量,在平衡, 在預想圖片發出後,可能會發生的事。
他在算我究竟值不值得讓他付出。
現在他想通了。
認為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粉絲大概會接受。
所以他願意妥協了。
可他也明白這很好笑,打動不了任何不愛他的人。
於是他被迫收了聲。
夜色到盡頭了,我挑了一塊幹淨的大石頭,坐著看太陽緩緩從天邊升起。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 投射到大地上時。
裴行昭再次開口,他目光深情又哀傷, 聲音輕的要命。
「蘇安雲,我現在, 真的錯過了你,對嗎?」
我最後望了他一眼,然後起身上車, 踩下油門離開。
裴行昭, 他從未擁有。
23
三年後, 我順利畢業, 選擇回國。
顧旭玄提前策劃了半年, 包下海島,向我求婚。
後來他求婚成功,在線回復網友的提問。
有好事者,提起了那場辯論,問他娶的是愛他的, 還是他愛的。
許多人因此補課,翻出了那場辯論模糊的錄像。
就連裴行昭的粉絲都仔仔細細看完了全程。
當年她們不喜歡我。
我和顧旭玄結婚了, 她們反而頻繁私信, 反復問我:「裴行昭是不是再無可能?」
「等我和顧旭玄離婚,能不能第一個考慮他。」
我懶得回應這種悔意。
點進顧旭玄的評論區, 替他回復了那個網友。
「我們兩情相悅, 既是正方, 也是反正。」
輿論因此被推向高潮。
我和裴行昭的過期糖, 卻在此後一個多月,被網友挖出來頻繁仔細品味。
五月的山城雨水豐沛,裴行昭在劇組特意選的原始森林裡,朝我吩咐。
「【他」最後是那片國外海灘,一生愛溜達的國人, 拍了我們許多照片。
卻因裴行昭的身份而選擇不公開。
現在輿論鼎沸, 裴行昭的沒有擔當被網友群嘲。
他身價一跌再跌, 在那年年末選擇了退圈。
小汪參加我婚宴的時候,忍不住嘆息, 沒想到我們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末了又同我透露, 裴行昭近幾年一直深陷抑鬱, 顧旭玄向我求婚那天,他第三次試圖自S,但被裴宴救了回來。
她指望我能和裴行昭談談。
我笑了笑, 頭也不回的拉住顧旭玄的手,給她看了我們無名指上的婚戒。
隻說:「算了,不太合適。」
而且。
他也不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