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耳鳴聲,呼吸聲,心跳聲,它們交織在一起。
我幹澀的嗓子冒出了煙:
「什麼,我爸爸在哪?」
16
還是那家私人醫院裡,白布下露出一隻慘白的手,手上有道顯眼的疤。
那就是我的父親。
我哭著喊著被眾人拉開,自此我的家變成了兩座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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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譚明的商人,他說我的父親生前一直替他工作,如今出了意外,他也很難過。
可我看著他那雙漆黑的眼珠,怎麼瞧,也瞧不出半點難過。
那不是一雙會難過的眼睛。
「那小姑娘,你看,是跟譚叔叔走還是自己回去啊。」
「我不會跟你走的!」我瞪著他,像一頭兇狠的小豹子。
他似乎意料之中,滿意地點了點頭。
17
在收拾好行李,離開出租屋的前一天。
我發現了一張體檢單。
上面是我父親的名字。
【肝癌晚期。】
我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
直到發現上面的血型和我父親的根本不一致後,我改變了主意。
我要讓譚明養我。
哪怕他是披著人皮的狼。
我帶著行李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拿著我父親留給我的信,信上寫著,如果他不幸離世,懇求譚總收留他的女兒。
他的瞳孔一顫,他明白的,他一定明白。
譚明答應了。
我順利地來到了他家,就是他現在這個不怎麼住的家,家裡隻有一個他的兒子。
行車記錄儀被燒毀了。
我沒有辦法知道我父親生前的那一個小時裡發生了什麼。
沒錯,我是帶著目的來的。
18
我接近他的兒子,企圖從中獲取點什麼。
可惜很遺憾,他這麼一個畜生,連自己的孩子也不愛。
我僅僅能知道的,也不過是他並不像傳言那樣慈愛,那些以自己名義建造的希望小學,或許隻是想要洗去自己身上犯下的罪孽。
「譚鳩,你要我怎麼做。」我的眼眶也漸漸湿潤,聲嘶力竭。
「你為什麼是S人犯的兒子,為什麼啊,我明明可以直接恨你的!我們可以毫無瓜葛,可偏偏你也過得也這麼爛。
「更可笑的是,你居然把我當成救命稻草,你讓我怎麼辦啊。」
我推開他,將上鎖的櫃子打開。
裡面有一支錄音筆。
我按下按鈕。
裡面傳來了一道蒼老的聲音:
「沒錯,那個報告是假的。是我做的。我收了譚明的錢,他說讓我忽悠住那個男人就行,讓他以為自己真的快要S了。」
這個醫生就是當年給我爸體檢單的人。
他已經很老了,老糊塗了,被送進了養老院,那個養老院對他很不好,我在他身邊當了整整一年的護工,噓寒問暖,他終於在快要老S的時候告訴了我真相。
「對不起啊,小雨,我不知道他是你爸爸,我不知道你們都很苦。如果再回到那時候,我會勸他離譚明遠些……
「我很愧疚,但愧疚沒用……」
我笑了,默默地看著他老蠟燃盡,轉身離開。
當年,譚明騙我的父親他已經癌症晚期,可還有個女兒要養呢,倒不如幫他做一件事,之後他來替他養。
那場車禍不是意外,是蓄意報復。
我的父親其實並沒有答應。
可已經走投無路了。
他想走,但我家的窗戶卻被人砸碎。
譚明不可能輕易放過這個機會的。
19
那輛載著譚明商業對手的車,是剎車失靈撞上了馬路對面的大貨車。
我的父親並沒有因為癌症晚期而放棄,他給我留下的那封信裡最後一句話是:
【即使我的愛微不足道,但是小雨,爸爸絕對不會丟下你離開,哪怕我的生命隻剩最後幾天。】
因為他和譚明籤署的為期一個月的合同裡明確寫到這一個月必須按時接送譚明,如果哪天不去就算是罷工毀約,要賠違約金的三倍。
三十萬,根本掏不出來。
我爸隻能按時上班,留下了那封信後再也沒有回來。
這一切都是譚明設下的陷阱。
如果我爸不能自願去做,那就被迫去做。
20
前一晚的暴雨,迎來了今天的晴空萬裡。
我喊醒了趴在床邊熟睡的譚鳩,今天是譚明被拘留的最後一天,想必他已經找到了充足的證據證明自己無罪。
「走吧,我們要去見譚叔叔了。」
警察局裡。
我特意化了最妖冶的妝,紅唇大波浪。
潭鳩也是西裝革履,精神板正。
我們坐在玻璃對面,從容淡定,像一對職場精英。
但實際上,我們昨晚面對面哭了半宿。
譚明也終於老了,黑發中夾著幾根銀絲。
他將雙手緊攥,先是長嘆了一口氣,之後才戴上面具,笑著抬頭:
「好久不見,我的兒子,女兒。
「不過不用擔心,爸爸馬上就從這出來,到時候我們再團圓,又是幸福的一家人。」
我勾唇,趴在玻璃前笑得不能自已:
「哈哈哈……一家人。
「你真的是越來越老了,我姓程,怎麼可能和你是一家人呢?
「你知道是誰舉報你的稅務問題嗎?」我歪頭,靠在譚鳩的肩上。
「父親,你總罵我是蠢貨,幹不出什麼人事,現在我總算幹了一件人事了吧。」
年輕的男人不再膽怯脆弱,他站在過去壓垮他的那座大山前,從容不迫。
譚明的公司早就出現了問題,他著急轉移資產想要盡快出國,但我們不會讓他如願的。
譚明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但依舊是笑呵呵地開口:
「你們兩個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以為舉報這些莫須有的東西就能壓得我翻不過身?哈哈哈哈。
「我馬上就會出去了,你們就等著瞧吧,我不會再對你們心軟了。」
我和譚鳩相視無言。
隨後我打開皮包,將所有的證據摔在了桌上。
我轉頭,衝著值班的警察喊道:
「我要報警,他,譚明蓄意S人,偽造假證!」
21
這場為期十年的糾纏,到此為止吧。
22
在我的計劃裡,我的人生應該並沒有譚鳩才對。
可在那棟總是時不時斷電停水的陰冷別墅裡,他卻成了我唯一能相互取暖的對象。
起初,我隻是想從他嘴裡套出一些話來。
可沒想到,他吐出的竟然全是苦水。
在這個世界上,比我還可憐可悲的人。
譚鳩被強迫來的母親將他視作孽障,不願多看他一眼。
而自己的父親呢,冷血無情,以為他母親生下他,那個女人就會多看自己一眼,但沒想到適得其反。
兩個人的怨氣都撒在了孩子身上。
十六歲的我,見他太慘,不想再通過他得到任何東西了,決定抽身離去。
可我已經走不掉了。
那年悄悄打開的房門裡,牽出的線早就將我和他SS捆在了一起。
十八歲那年成人禮,我閉上眼睛對著蠟燭許願,希望自己的父親能夠得到安息,希望親手將兇手送進去。
睜開眼,我看著譚鳩正盯著我,我問:「不如你也許個願吧。」
他點點頭,雙手合十,十分虔誠。
我想,他或許是希望自己有個幸福的家,或者逃離這個鬼地方,逃離譚明。
可少年卻湊近我,真誠說出了自己的心願:
「我想和程時雨永遠在一起。
「不要丟下我, 我們永遠在一起。」
23
距離譚明被判處S刑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深秋也變成了寒冬。
譚鳩留下的那張卡我沒有動。
又還給了他。
我告訴他,我想去英國, 那裡有我還沒完成的夢想。
我的半輩子幾乎都被鎖在那座小小的魚缸裡。
現在那根一直扎著我心髒的刺沒了, 我應該好好生活了。
那天在機場, 我沒有看到他。
反倒是在某個女同事的朋友圈裡瞧見了他的身影。
我輕笑。
也許, 我們的緣分就該如此。
24
英國倫敦的空氣很冷, 撲面而來的風刮得我的臉頰生疼。
我在這裡租了一間工作室,創立自己的服裝品牌。
一切都步入正軌。
隻是深夜, 還是會夢見那棟別墅。
那個躲在衣櫃裡的少年。
直到來倫敦的一個月以後。
工作室對面那座裝修完畢的店鋪開業,我發現那座碩大的廣告牌上寫著:
【時雨】兩個漢字。
好奇心讓我推開了門。
金發碧眼的女同事甜甜地衝我打了一個招呼:
「小雨, 你的丈夫真的很愛你啊。」
我一頭霧水, 轉身看見玻璃窗外那抹熟悉的身影。
「倫敦下雪了, 下雪時,你會來嗎?」
譚鳩手裡的藍色玫瑰沾了雪, 在路燈下異常耀眼。
我剛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蟬」我明白了這一切,笑出了眼淚。
男人單膝下跪, 將紅絲絨盒子打開, 裡面有枚水滴形狀的鑽戒。
「小雨, 我們永遠在一起, 好不好。」
原來我從我計劃出國的那個月起, 他就一直在籌備這場求婚,還有身後的這個店鋪。
原來我在少年時跟他傾訴的夢想,他一直都記得。
我說:「我以後會成為非常有名的服裝設計師, 我會在英國進修,之後回國繼續發展, 我的未來肯定光明燦爛。」
那時,譚鳩認真地聽著我對未來的規劃, 最後又小心地問道:
「那我呢, 你的未來裡,有我嗎?」
我哈哈大笑:「你想跟我一起啊,那就帶上一起去唄,不過我可不會白白帶上你的,你要當成功女人身後的男人。」
少年這才面露悅色:「好, 我一定會成為你事業上最有力的支柱!」
那時候在看不見光的日子裡, 一切大話都是撫慰自己傷口的玩笑。
我以為他也隻是說說而已。
沒想到, 他真的固執地一路跟來。
也沒想到我也迎來了自己的新生。
25
後來, 我們回國,宴請眾多好友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我們還去了那間出租屋的後山。
我和父親說了很多的話。
「爸,你說讓我幸福, 我現在做到了, 你和媽不用再擔心我了。」
譚鳩從我離開那個地方一直追著我去了倫敦,又從倫敦回到了國內, 我為了自己的事業還在奔波, 但他卻覺得樂此不疲。
我說:「潭鳩,我可能不會像別人那樣,結了婚就安定下來,我們可能不會有一個生兒育女的家, 你明白嗎?」
不想讓自己的後半生沒有任何波瀾。
譚鳩隻是在我的額間留下了一個輕輕的吻:
「隻要你在,我的家就在。
「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歸處。」
蟬鳴十五年,終見黎明。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