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去收拾好行李,拆掉監控,刪掉號碼,忘掉關於譚鳩的一切,一走了之!
可擰開鎖芯後,我隻是從屋裡拿出了兩把傘。
雨越下越大,所有人都在往家跑,隻有我朝著一片廢棄的荒地奔去。
泥土被衝爛的荒地上有座老舊的秋千。
男人就坐在那裡,渾身湿透地坐在那裡。
這裡原本是一個很熱鬧的花園,後來被開發商看中想建造一座商業大樓,隻不過後來出現了合同糾紛,這裡被摧毀後,又被人徹底遺忘了。
譚鳩看著出現在頭頂的傘,又將視線下移看向我。
「我有沒有病,你明明最清楚的。」
男人的聲音平靜,眼眸裡的倒影卻在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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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三年了,你他媽能不能放過我?」
我揪住他的衣領,看著這個可憐又可恨的人。
可譚鳩卻扯著嘴角笑了:
「小雨,就算是你,也不能把給我的光收回去。
「那年是你主動敲開了門,我的世界隻有你了。」
譚鳩說罷,腳下一個踉跄,忽然向我傾斜,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我身上,怎麼喊也喊不醒他。
我這才看清男人的臉頰早已紅透。
8
醫院的病歷單上寫著高燒。
不過他怎麼可能因為一場雨就病得睜不開眼呢。
譚鳩還沒醒,點滴的速度很慢。
我將手貼在了他的額頭上。
男人下意識地蹭了蹭。
「睜眼,別裝了。」
我立刻收回手。
「你到底想幹什麼,怎麼燒成這樣的。」我蹙起眉,疑聲質問。
可譚鳩卻啞著嗓子,語氣慌張:
「小雨,你在說話嗎,我怎麼又聽不見了。」
我一愣,立刻轉身去找醫生。
9
「如果幸運的話隻是短暫性耳聾,不過也存在無法完全恢復的可能性,你們還是要做好準備,醫院這邊定期來檢查……」
醫生拿著報告單,神情嚴峻。
我扭頭看著病床上的譚鳩,拿筆轉述了醫生的話。
潭鳩看完,拉住了我的衣袖,無力道: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也許我隻是太累了沒休息好,小雨,你……你不要怪我。」
明明是自己生病了,明明自己即將面臨失聰的可能,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不要怪他。
一種窒息感從心口蔓延開來。
我竟有些失語,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床頭櫃上擱置的粥早就涼透了,我端起碗打算放進微波爐裡熱一下。
可剛轉身手腕就把譚鳩一把拉住,他抖得厲害,口中不斷重復著兩個字:
「別走,別走。」
我停下,用手語告訴他:
「粥涼了,我隻是出去熱一下。」
手語是在高二那年學會的。
因為那年他被他爸扇了一巴掌導致突發性耳聾發作,有近乎三個月的時間都聽不清我在說什麼。
也許是同情吧,我覺得他的可憐比可恨要多一些。
本來替他交了幾個月的住院費,我想回去休息會兒,可譚鳩卻固執地站在病房門口阻攔我離開。
「我把金巷港的別墅賣了,我沒有住處了。小雨能不能帶我回家。」
我指著自己,歪頭問他:
「我?
「我倆頂多隻是認識,這不是在譚家,我們現在沒有任何關系了,我憑什麼要管你,我能把你送來醫院都已經仁至義盡了。」
潭鳩拽住我的手腕,迫切地解釋:
「這張卡裡是那棟別墅的錢,八千萬。
「我們這是等價交換,你照顧我到病好。卡的密碼是你的生日。」
譚鳩將外套口袋裡的卡遞給了我,我一臉詫異地盯著那張曾塞在我家沙發縫裡的銀行卡。
八千萬,怎麼不早點說。
10
因為是租的房子,不算大,兩室一廳一廚一衛。
旁邊那個客房比較窄,隨便收拾了一下也能住。
「說好了,病好點就走。」
我說完,見男人還低著頭打量我的咖啡杯這才想起來他聽不見。
我戳了戳他的肩膀,又用手比畫著。
譚鳩點頭同意。
窗外暴雨如注,一米九的男人抱著被子局促不安地站在房間門口。
「去睡覺啊,杵這幹嘛?」
我擦著湿潤的頭發,指著房門示意他回去睡覺。
「哦,馬上就去睡了。你的頭發還湿著呢,我幫你。」
潭鳩不等我同意,放下被子轉身就去浴室拿吹風機。
他特意調了溫熱的風,指尖勾起我的發絲吹得十分認真。
本以為譚鳩這回能老老實實地吹完,結果我抬眸透過對面的穿衣鏡看見男人將我的發絲悄悄提到了鼻尖下,輕輕地嗅。
「譚鳩!」我瞪了他一眼,語氣嚴厲。
男人的手一抖,宛如做錯事的孩子立刻低下了頭,將我的頭發乖乖放下。
「小雨,你好香。」
他仗著自己現在聽不見,故意轉移話題。
我摸了摸半幹的頭發,讓他把吹風機放回浴室裡。
11
凌晨一點,我睡得迷迷糊糊,隱約感覺到有人在喊我。
「小雨,小雨。」
我嚇得一激靈,從床上彈起。
細聽又是譚鳩的聲音。
我煩躁地揉了揉頭發,最後S氣沉沉地磨嘰到門邊:
「到底想怎樣?
「我累了一天了,這會兒就想好好休息一下,你放過我行嗎,大哥。」
我手語打得快出殘影,怨氣比鬼都深。
譚鳩一挨罵就低頭不說話。
等我氣消了,才接著說他來的目的。
「小雨,外面又下暴雨了,哥哥害怕。」
我一愣,轉頭看向窗外。
一道閃電劃過,隨著轟轟雷聲,像極了末日的哀鳴。
譚鳩很害怕暴雨電閃雷鳴的天氣。
12
我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是在高二的某天夜裡。
我回家後找不到他,最後發現他躲進了我的衣櫃。
譚鳩渾身顫抖,將我的衣服SS抱在胸前。
我喊了他一聲,少年立刻朝我爬來。
「程時雨,我害怕。
「我害怕。」
他抖著聲音,不斷地重復。
外面的雷聲咆哮不止。
那時我才明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留下了心理創傷。
是他父母在譚鳩幼年時,爭執得最嚴重的那次,也是窗外電閃雷鳴的天氣。
他的父親拿起煙灰缸狠狠地砸向了他的母親。
女人白皙的臉龐瞬間血淋淋的一片,血珠順著她的臉滑到脖頸,又從脖頸滑下,滴在了年僅十歲的小男孩的眼角處。
「譚明!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別想拿孩子拴住我,這個小畜生也是你逼我生的,我不愛他,更不會愛你,明白嗎!」
女人聲嘶力竭,扯破了本就黑暗的夜晚。
最後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緊緊回抱住少年,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告訴他一切都過去了,把痛苦忘了吧。
可實際上,那些讓人生不如S的過去隻會變成烙印,永遠地烙在心口,永生難滅。
如此看來,譚鳩似乎比我要可憐得多。
比起他,至少我還有個愛我的父親。
13
「小雨……」
我回過神,記憶中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清瘦高挑的成熟男人。
「那你睡地上吧。」
我打開燈,將櫃頂的棉被拿下來,鋪在了地面的毛毯上。
說起來,已經很久沒有和譚鳩共處一室了。
男人乖乖地躺下,面上沒有半點不滿。
窗外暴雨漸停,思緒扯著我又想起了上個月看見的新聞。
【譚氏集團總裁譚明因涉嫌稅務造假,非法轉移資金等已被立案調查……】
「譚鳩,譚明是不是你送進去的。」
我躺在床上,木訥地盯著天花板,那裡似乎有個黑漆漆的旋渦。
半晌,床下的男人沉沉地嗯了一聲。
原來他早就能聽見了。
「那以後打算怎麼辦,去找你媽媽嗎?」
寂靜的房間,隻能聽見外邊淅淅瀝瀝的雨滴聲。
譚鳩轉了一個身,不再面向床邊,他沒有回答我。
很快,又再次傳來一道細微的哽咽。
我打開燈,看見了一個蜷縮在被子裡,眼眶通紅的譚鳩。
「小雨,我已經偷偷去看過我媽了,她現在很幸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真正屬於她自己的孩子,而我什麼都不是。
「他們恨不恨我……其實我都無所謂。
「可是你呢,程時雨,你也不在乎我嗎?」
男人喊著我的名字,又是一滴淚落下。
他跪在我腳邊,枕在了我的雙膝上。滾燙的眼淚讓我也開始難過。
我不得不直面這些年來所有的痛苦。
14
時間再次回到我的十五歲那年。
彼時,我還從未見過譚鳩,也不認識譚明。
我還跟著我爸住在那間破舊的出租屋裡,裡面是被改造出來的兩室一廳。
他之前胳膊在工地上受過傷,幹不了重活後,就隻能天天跑出租。為了湊夠我的學費,他時常從早上六點工作到凌晨。
我沒有見過我媽,聽我爸說,她是生下我難產走的。
所以從我出生後,他一直都活在愧疚裡。
清明在墳頭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媽留下的照片不多,唯一和我爸的合照是在人民公園的大門口,她笑吟吟地靠在那個高大的男人懷中。
在我的想象中,如果我的母親還在,我們全家一定會非常非常幸福。
可惜,生活裡沒有如果。
我爸一個人把我拉扯大,眼看著高中開學又是一筆不菲的支出。
他決定接下一個經人介紹的老板的私活。
臨近中年的男人,鬢角已經斑白,他彎腰笑著將盒中的煙遞過去,語氣小心翼翼:
「譚老板,您是說隻需要我替您開一個月的車就給我十萬嗎?」
明明都是差不多歲數的人,可譚明卻是一頭烏黑發亮的短發。
「沒錯,隻需要開車就行。」桌對面的男人摘下墨鏡。
隨後我爸興奮地點頭連連答應。
可他剛要離開,又被譚明喊住:
「不過當我的司機,得先體檢,身體健康才行。」
「那是,那是。」
「這個名片上的醫院我打過招呼,去了免費做,然後把報告單拿來我看看。」
那是全市最有名的私人醫院。
15
那時我還不知道我爸瞞著我接了這麼一個活。
他沒有直說,隻是告訴我,學費有著落了,讓我不要擔心。
過了幾天後,他突然又告訴我,小雨,萬一爸爸以後不在你身邊了,你也不要擔心吃喝,隻管好好學習生活。
那時我不懂,不斷追問。
可父親隻是擺擺手,讓我不要管,不要管。
直到一個陽光刺眼的下午,我從學校出來,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他彎腰,笑得很假:
「小姑娘,你就是程大哥的女兒吧。」
隨後他又皺起眉,故作嘆息。
「你爸爸出車禍了,他臨走前交代我一定要照顧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