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著從夢境中抽離,醒來天色已接近傍晚。
有意識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摸枕頭下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來自我爸的六條未接來電。
心下生了不耐煩,冷冷地把手機扔向一邊。
終是咽不下這口氣,到底還是給他轉了六千塊錢。
【最後一次,再來找我要錢,我就拿把刀和你同歸於盡。】
雖然已經從夢境中抽離,但是那段夢帶給我的撕裂感和窒息感始終籠罩在心頭揮之不去。
索性拿了錢包鑰匙下樓,打算先把肚子填飽。
等待炒飯的間隙,突然接到主編打來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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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初,導播那邊電腦出了問題,上午沈辭的訪談內容全部丟失了。」
天上轟隆轟隆閃過幾道紫雷,暴雨緊接著哗啦啦落下,豆大的雨滴如密集的鼓點般砸在地上。
我站在門口,漠然地看著地上稀裡哗啦濺起的水花:「所以呢?」
「領導發現沈先生似乎對你很感興趣,所以領導希望你能出面,再安排一次訪談。」
「如果我不肯呢?」
對方沉默了很久,無情地扔下一句:「現在工作不好找,你自己看著辦吧。」就掛了電話。
我重新回撥過去:「主編,現在不是我出不出面的問題,關鍵是明明是導播那邊出了問題,為什麼要我來收拾爛攤子?」
「你別給我說那麼多,你就說你做不做吧?」
「不做。」
「啪」的一聲,電話掛斷。
我站在店裡的玻璃門前,疲倦地吐出一口氣。
這個店所處的位置在南城最繁華的商業大道上,對面就是本市的標志之一 CC 大屏。
大屏幕上正在播放著沈辭和他的科研團隊做實驗研究的 VCR。
沈辭眉眼生得漂亮,在大屏幕上看著尤為賞心悅目,加上他個子高,一群人中,是頂尖的耀眼。
身邊吃飯的小姑娘正在和她朋友視頻,外面大屏上閃過沈辭後,她立馬翻轉鏡頭對準大屏,讓她朋友看:「靠,你看那個男人好帥。」
「姑娘,你炒飯好了。」
老板在身後笑意盈盈地把炒飯遞給我:「你看你瘦的,每次來隻要炒飯,連火腿都不舍得加。」
我接過炒飯,習慣性掩飾:「我不喜歡吃火腿。」
拿著打包好的炒飯坐在位置上,想了又想,低聲下氣地重新給主編回撥電話。
「不好意思主編,我剛剛說話有點衝,掛斷電話後立馬後悔了,請你別放在心上,至於你剛剛說的那件事,我會盡力去辦的。」
主編很快把沈辭助理的微信推給我,然而對方的反應甚至稱得上是冷淡。
【沈先生最近很忙,沒工夫去。】
【請你再跟他說一下,拜託了,如果見不到他的話,我可能會丟飯碗的。】
【關我們什麼事?】
這句話發來的下一秒,對方緊接著又給我發來一張照片。
沈辭闔目仰躺在商務車內的後座上,濃密的眉毛緊擰,像是睡夢中有什麼東西困擾著他。
【沈先生很累了,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們。】
我給對方打去電話,轉眼就被摁斷。
自知溝通無望,心下也來了脾氣,關了手機,拎著炒飯推門而去。
這暴雨來得猛烈,我剛撐開傘,傘骨就被疾風吹斷,幾乎是一瞬間,鋪天蓋地的雨水向我潑來,渾身被澆了個透,甚至連專門買的炒飯也保不住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傘和炒飯一起抱在懷裡,一路淋著雨跑回家。
第二天一早就被主編的S亡電話吵醒。
「你怎麼回事?上班遲到五分鍾,這個月全勤沒了。」
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匆匆忙忙趕到公司。
卻沒想到主編突然一改今早的刻薄,在休息室門口親切地拉住我的手,破天荒地給了一次誇贊:
「小初,這事兒幹得不錯嘛,昨晚剛交代你,沒想到今天就給我辦成了,加獎金!必須加獎金!」
因為感冒,大腦轉得很慢,我還在慢吞吞想這話的意思,休息室的門突然被人拉開。
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我撞進了那雙瞳仁烏黑的桃花眼裡。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讓您特地再跑來一趟。」主編拍了下手,走上前滴水不漏地打著圓場,「原本是讓小初帶著團隊過去的。」
沈辭斜靠在門框上,漫不經心地掀了掀眼皮,輕飄飄掃了主編一眼。
主編立馬改了口:「你們繼續,我就不打擾了。」
目送主編遠去,我從包裡翻出來不及戴上的工牌,隨意往脖子上一掛,率先轉身。
「沈先生跟我來吧。」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到達採訪室門口,我把手放在門把手上,剛要按下去,這時從身後搭上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完全攏住我的手背。
「姜初,你昨天想跟我說什麼?」
我目光定在他白皙修長的手上,扯了下嘴角:「沒什麼。」
採訪剛一結束,沈辭的助理就推門進來。
她自然親昵地在沈辭旁邊坐下,給他確認著接下來的行程。
「沈先生,等會兒院長要請你吃飯,請你務必排出時間,這場飯局很重要,請你不要再像今天早上那麼任性 OK?」
「還有,今天早上你原本是要去參加李教授的學術會議的,你臨時缺席改變行程,這樣搞得我很難辦。」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有幫別人收拾爛攤子的癖好。」
說著,還意有所指地掃了我一眼。
打工人,要當好一個合格的背鍋俠。
我不想讓臺領導太難堪,整理好道具,站在二人面前淺淺鞠了一個躬:「謝謝你們今天能來,真的很抱歉耽誤你們的時間,不會有下次了。」
「還想有下次?」女人突然揚高語調,得理不饒人道,「我們今天能來已經算是給你面子了,要不是你昨晚低三下四在微信上求我,我……」
「孟盛桐。」沈辭冷冷出聲,警告似的掃了女人一眼,「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導演在身後叫我過去確認採訪稿,我對二人點了下頭示意離開。
剛一轉身,眼前忽然一暗,下一秒身體瞬間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緊接著就沒了意識。
9
再次醒來,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陌生低奢的大平層裡。
窗外是昏暗的天色,無數高樓聳立,江水從樓前靜靜淌過,華燈初上,星星點點的碎光透過落地大窗投射在木質地板上。
灰色的床單被罩,以及若有似無的苦澀木質香,昭示了房間主人的身份。
摸到手機,微信多了十幾條待處理消息。
剛打開其中一條對話框,李津的電話就擠進來。
被我反復關停之後,他改為發送短信。
【你弟弟在學校跟人打架了,把人打進醫院,人家要我們賠償三萬塊錢,爸爸實在是沒錢了,你手頭有多少,能先打來點不?】
我想當沒看見,下一秒,李津就給我發來公司地址。
【你現在是在這裡上班不?今晚不給我的話,明天去你公司要。】
我SS地盯著這串地址,不敢相信李津已經得知我公司地址的事實,泛白的指節緊攥成拳,因太過用力而微微發抖。
終究是認輸了。
給他撥過去電話,什麼都不想說。
那端喋喋不休地說著他兒子犯事的經過。
直到他說完,我才SS地咬著牙,幾乎是哀求著說:「爸,你給我留條活路,成嗎?」
「你要生活費,我給,你兒子要上學,我幫,你要房子,我搬出來。」
「接下來,你還要我怎麼做,你一次性說完。」
「你是要我瘋,還是要我S,你說一聲,我現在去做。」
對方並沒有因為我的服軟而退一步,反而得寸進尺:「我不要你S,也不要你瘋,今晚弄不到三萬塊錢,明天我就去你公司鬧,你自己琢磨吧。」
對方把電話掛了,我抱腿坐在床上,抬著頭,用手指把眼淚擦了又擦。
摁亮微信,給同事發去借錢的消息。
等了很久,等到的要麼是不回信息,要麼是借口推辭。
隻有大學認識的好友陸奕澤默默給我轉來了一萬塊錢。
【初初,我這個月要還房貸,還有房租,這些錢你先拿去用,我這幾天盡量再給你湊湊。】
陸奕澤也是一個普通人,家在農村,憑著自己上了大學。
步入社會後,也是舉步維艱。
我把一萬塊錢給他退還回去。
摁滅手機,抱著腿在床上發了很久的呆。
最終下了決心。
光腳下地拉開門,扯下正在打遊戲的沈辭的耳麥。
遊戲被中斷,他挑了下眉,掀起眼皮疑惑地看著我。
「可以……」我偏過頭,不敢對上他的視線,意識到這樣求人不夠誠意,就逼著自己重新看向他的眼睛。
尊嚴和驕傲幾乎是折斷了,無盡的自卑和難堪肆意野蠻生長。
我嗫嚅著:「可以借我兩萬四千塊錢嗎?我下個月 15 日發工資就還你。」
但凡他說一個不,或者要問錢的用途,我會立馬為我的莽撞道歉。
沈辭從脖子上摘掉麥放在桌上。
撕了張白紙,大手一揮在紙上寫了兩行字。
一張為期一個月的三萬塊錢欠條。
我愕然,隨即慌忙解釋道:「不用這麼多的,我身上還有些錢。」
「然後呢?」
「啊?」
我整個人愣愣的,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辭站起身,把我圈在他和電腦桌前的狹小空間裡。
脊背微弓著,視線與我平行,眉目疏懶冷淡。
深邃的目光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
「你把錢全部給你爸,你這個月吃飯怎麼辦?開水就饅頭?鹹菜就米飯?還是每天白水煮掛面?」
沈辭聲音微涼,說話吐息間氣息卻灼灼。
「姜初,你自己算算你為他們放棄了多少,你還要準備再繼續退讓多少?」
「你是預備……」他湊得更近,睫毛幾乎貼近了我的睫毛,眸中冷靜清明,一字一句質問,「讓他們逼S你嗎?」
房間裡的燈光是冷色調的,家具在冰冷的燈光下投下令人不安的陰影。
空氣像是凝固一般,每一次呼吸都要用盡全力。
沈辭太過理智聰明,看著你的眼睛就能窺見你全部的想法。
我心髒幾乎跳得快要蹦出來,默默轉過頭去,他卻捏住我的下巴,輕而易舉地轉過來,迫使我重新抬頭看著他的眼睛。
他漂亮的眼睛裡翻湧著晦澀不明的情緒。
他一字一句地說:
「高二上學期,時間十二月十七日晚上十一點半,春華餐館外的那條巷子裡根本不是野貓,而是你爸。」
10
沈辭的全國物理競賽決賽時間是在高二上學期的十月中旬。
那段時間他忙得飛起,經常不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