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事情在腦中過了一遍,迅速地做了決斷:「父親,陛下要娶的是沈蘭若,當由我去。」
青雁和我爭執不下,父親讓我們先回房休息。
打更聲起,書房燈影斑駁。
我輕叩開了門,請求父親答應讓我入宮。
「若兒,你可知這是條不歸路,踏上了便不能回頭,你就再無法拿起那杆銀槍了。」
我知道,卻別無他法,總不能將青雁推進火坑吧。
算命先生說我是命定將星,日後必有所成。
應他所言,我三歲識兵書,五歲通兵法,九歲解戰局,十四歲率騎兵奇襲敵營,十六歲單槍匹馬擒敵方守將。
隻不過,他算得不完全準。
Advertisement
十七歲,我要入宮了,再也握不住那杆銀槍了。
「父親,青雁性子直爽,毫無心機,那裡不適合她,若執意讓她入宮,屆時不僅青雁性命不保,恐怕沈家也會因此萬劫不復。
「讓我入宮是眼下最好的辦法。」
父親沉默地在房中踱步,在天將要泛白之際,我與他終於達成了共識。
那時的我不知青雁也在房外守了一夜,聽了一夜。
9
「阿姊入宮後,我一直惶恐不安,隻期盼軍功加身,能讓我好受些。阿姊,請原諒我是個膽小鬼,我懼怕宮裡的生活。」
父親曾來信同我說過,青雁經此一事變了許多,似是一夜之間長大了。
我入宮後,青雁打了一場又一場的勝仗,我也跟著水漲船高,慢慢地坐穩了皇後之位。
再後來她做了邊城主將,父親便請命退了下去,直到三年被重新起用去剿匪。
【阿姊,你拿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去見沈家先祖了,原諒我的自私,我不願意投降。誠然,此番投降我軍來日定有機會再奪回城池,可我想千百年後,後人不會記得當初我為何投降,隻會記得有一個女將軍開門受降,女子立世本就艱難,我不能再往她們身上增加重擔了。】
我僅存的一絲念想徹底地破滅,我的心就像是被人抓住揉碎了一般,生疼生疼的。
青雁的話,我懂。
不說百年後,不談女子之身,隻論眼前,一直吃敗仗的將軍偶然打了一次勝仗百姓會夾道歡迎,但從未敗過的將軍敗了一次便會遭受世人唾罵。
青雁知道此城守不住,所以她早早地安排精銳和城中百姓都撤離了,是以城門才會那麼快失守。
降為的是城中百姓生,不降為的是不堵後世女子之路,不愧心中忠義,降與不降都是錯,她說她不能再往女子身上添汙名了。
是故,她以身S破此局。
讀完信,我腦中浮現青雁倔強的模樣,心再次被撕扯得揪疼。
我將信小心翼翼地放好,收拾好自己,走出了屋子。
10
月亮高懸蒼穹之上,坤寧宮外絲竹聲不絕於耳,坤寧宮宮內則截然不同,靜悄悄的。
「破雲可齊了?」
「已盡數召回,隻待將軍歸來。」
破雲騎是我隨父親出徵時親手帶出來的兵,有男有女,不聽軍令,隻聽我命。
父親曾因此責怪我逾制了,可後來他見我有分寸且並未做什麼出格之事,加之破雲騎屢立奇功,索性都由著我了。
我進宮前,將他們解散了,唯有檀月與檀星隨我入了宮。
「且讓她們準備著吧。」
翌日一早,我烹茶煮酒等著江婉寧,昨日一別,她當是有話要同我說的。
但沒想到等到的是裴邵。
「蘭若,你若是吃醋,鬧小性子,大可以同我直說,何必像昨日那樣落了婉寧的面子?」
他話音中還夾雜了幾分沾沾自喜,不由得惹得我心頭一陣反感。
「陛下誤會了,臣妾昨日確實是身體不適。」
昨夜哭狠了,今日眼睛有些紅腫,我說這話裴邵並不信,他非以為我是為他痛哭了一宿。
我:「……」
他自顧自地說著,我心累了,不想與之爭辯。
可臨走時,他竟厚著臉皮向我索要柳葉簪,說是要贈予江婉寧做新婚禮物。
他知道我很寶貝這個簪子,可他不知道這是我妹妹留給我唯一的物件。
我不允,他以為我爭風吃醋了。
我徹底地怒了:「裴邵,御書房和寢宮的鏡子是生了鏽還是被賊人偷了?能不能多照照?你要身材沒身材,要樣貌沒樣貌,還一把年紀了,你覺得你哪點值得我為你爭風吃醋?我當我眼睛瞎了不成?」
話音一落,周遭的空氣都靜了,坤寧宮的氣氛也尷尬到了極點。
最後江婉寧來了,她笑著打圓場,她說自己不喜歡別人用過的東西,拉著裴邵走了。
自江婉寧入宮後,裴邵就連著多日不上朝,整天在後宮飲酒作樂。
大臣接連幾日上書勸諫,裴邵都視若無睹。
我暗暗地驚嘆南越計策的高明,一位美人換了一位將軍和一座城池。
甚至一個國家。
我給父親去了封信。
南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不久的將來恐會有一場惡戰。
11
心頭煩悶,我在院中耍起長槍。
江婉寧來了。
我收了銀槍,與她坐在涼亭裡。
「姑娘恨我嗎?」
自是恨的,隻不過她這副模樣讓我想起了一起坊間傳聞。
傳聞,裴邵與先太子當年同時愛上了江婉寧,先皇擔心兄弟阋牆,恰逢南越和談求娶北詔宗室女,先皇便冊立江婉寧為郡主,將她送往南越和親去了。
當時我與青雁得知此事時,青雁還為其打抱不平。
父親也曾問我此事怎麼看?
那時我說:「於國可養生息,於民可避戰亂,但於她怕是場禍事。」
父親又問,若是和親的是我,我會如何做?
「嫁至南越,離間王孫,挑起內亂,裡應外合,直搗黃龍。」
父親當時笑了,還說了聲:可惜不是人人都是沈蘭若。
「沈姑娘,你可恨我?」
見我沒回答,江婉寧又問了一遍。
「恨過。」
青雁剛S時恨過,那時我覺得若不是她,青雁便不會S。
可現在想來,和親非她所願,要求以人換城的是南越,不是她,答應以城換人的是裴邵,亦不是她。
她自始至終都沒有選擇。
江婉寧應是聽懂了我話中的含義,她垂著眉眼,說了聲:「沈姑娘,你和她很像。」
我微微地一怔,反應過來她說的是青雁,我向上仰了仰頭,努力地不讓淚水落下來,我才和那個傻子不像。
「她是個很好的姑娘,在我被綁在城牆上南越用我之命去交換城池那日,在別人罵我是紅顏禍水之時,是她說此事錯不在我,可如今她卻因我而S。
「是我害S了她。」
江婉寧話中滿是自責,我張口卻說不出寬慰的話來,隻靜靜地聽著她訴說自己的愧疚。
她不能在我宮裡待太久,說了信的來由,她便離開了。
江婉寧說那封信是她在翊城找到的。
我想它能到我手裡,怕是其中也有南越的手筆,為的是離間沈家與北詔皇室的關系。
望著江婉寧離去的背影,我總覺得她有心事。
但她不說,我便不問。
12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我起身回屋,恐怕安穩的日子不長久了。
果不其然,仲夏時節南越對北詔起兵。
青雁S後,翊城失守,離南越最近的城池便是昆城。
而昆城守將王凌雖不是庸才,卻也稱不上良將,他撐不了多久。
沈家常年戍邊,即便我遠離沙場多年,依舊對南越軍的作戰方式爛熟於心。
此戰離不開沈家軍。
裴邵來時,我正在院外修剪桃枝,那麼多桃樹,即便再怎麼靜心地看護,卻僅活了這麼一棵。
「皇後近日心情不錯。」
「尚可,無須取悅他人,心情自是闲適,不知陛下前來所謂何事?臣妾愚鈍,還請直言。」
「阿若,我們何時這般生分了?」
他欲伸手拉我,我彎腰去剪低矮的花枝,正好避了過去,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裴邵將手收了過去,許是面子過意不去,他聲音陡然提高了很多:「朕命令你領兵攻打南越。」
即便裴邵不說,我也是要去的,但我想借此機會讓他允我一件事。
「臣可以領命,但臣希望陛下能讓沈青雁入北詔名將閣。
「胡鬧!她區區一介女子,怎麼能......?」
「陛下,臣也是女子。」
裴邵怒極:「沈蘭若,你是在逼朕嗎?」
我跪首行禮:「微臣不敢。」
最終裴邵妥協了。
名將閣中掛上了青雁的畫像,她成為了第二位入閣的女子。
第一位是沈家先祖。
13
裴邵將虎符交與我的那天豔陽高照,我點兵南下,江婉寧與裴邵在城樓上送我。
江婉寧眉目緊皺,面露愁容,我朝她爽朗地一笑,微微頓首,踏馬而去。
「全軍聽令,出徵!」
此行,破雲化為暗騎,隱於行伍之間。
我到昆城後便接替了王凌的位置,帶著將士抵退了南越一波又一波的進攻,迫使南越退守翊城。
出發去翊城前,青雁的部下找到了我,他們說城在他們手中丟的,他們要親手拿回來,為他們的將軍報仇。
我同意了。
青雁的副將把一沓商鋪地契交給了我,他說前些年軍餉拖欠,青雁覺得靠家中補貼終歸不是長久之計,便私下命人在各城開了商鋪。
隻是沒想到商鋪剛剛有所營收,青雁便戰S了。
我鄭重地接過。
翊城本就距離北詔更近,該城又四面無所依,是座孤城。
我派人從上遊將城中的水源截斷,並將出口全部堵S,圍困其數日,待其口乏體弱之時強攻此城。
城破那日,我腦中閃過青雁在城牆上從容赴S的畫面。
她臨S一刻點燃了自己,愣是什麼也沒留下。
我站在城牆,望向北方。
就像青雁曾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腦中想起青雁的聲音:「阿姊,我沒有辜負沈家雙女之名,阿姊,我做得怎麼樣?」
我於瞭望塔上望向南方,目光銳利:「阿雁,你做得很好,剩下的就都交給阿姊吧。」
石城乃是昔日北詔與南越交界之城,城內資源匱乏,貧苦者數計,乞討者甚多,隻需錦帛錢財稍加利誘,便可煽動城內暴亂。
收復翊城、攻下石城並未耗費多少兵力,一個重要原因便是南越輕敵了。
若想繼續南下,怕是要費一番心力。
可此時就是有人要當跳梁小醜。
14
剛在城中安置下來,裴邵親點的副將就要迫不及待地奪我兵權。
我願想著就讓他帶一次兵,讓他悄無聲息地S在敵軍的鐵騎下吧。
可那些兵的命也是命。
「娘娘,陛下有令,若您攻下石城便由末將掛帥出徵。」
我專心地擦拭著銀色長槍,漫不經心地問他:「若我不同意呢?」
「娘娘大抵不知道吧,你手中的虎符是假的。」
我執起長槍隨意地比劃了幾下,他急忙往後退去,還大聲地嚷嚷了起來。
不一會兒,門口就聚了許多將士。
我摸著懷中的虎符,好整以暇地聽他向眾人控訴我的罪行。
見人來得差不多了,我便開了口:「此行隨軍有幾位老將軍見多識廣,李副將說我的虎符為假,不妨請他們上來一驗?」
李副將以為穩操勝券,領頭得意地說了聲好。
可結果卻出乎了他的意料,幾位老將軍都說我手裡的是真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