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謝謝老同學。」
「我家那位在海市也有房,以後我們可能會到海市住一段時間,具體日子得看我家那位的規劃,過去的話找你玩啊!」
再然後,我看見爸爸給林歡點贊了。
還留了一句俏皮的話:叫他不要緊張,我們家不吃人。
林歡:謝謝親親姑父,我會轉告給他的。
頭暈暈乎乎,好像有些發燒。
睡了。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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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刮來的風冰冰涼涼,還帶著湿意,把我凍醒了。
手機上有數十個未接來電,微信的未讀消息也爆了。
有孫培政的,爸爸的,林歡的。
就連半年前將我拉黑的媽媽也發來了信息。
「連你表姐的男朋友也搶,還有沒有廉恥心?什麼醜事也做得出來!」
「立馬和小孫分手,聽見了沒有!」
原來林歡偷偷開了直播,邀請同事們圍觀老板拘謹場面,準備暗戳戳秀一把恩愛,沒想到直播翻了車,成了公司的大笑話。
直播中,孫培政不僅否認和她談過戀愛,還警告林歡不要再散播不實消息影響他和女朋友的關系。
他口中承認的、即將領證結婚的女朋友,是我,這讓林歡十分崩潰,也讓爸媽深感震驚。
現在林歡抑鬱症復發,整天窩在房間裡要S要活,媽媽照顧得很辛苦。
「所有人都知道你姐和小孫要結婚了,你弄出這麼一出,讓你姐以後怎麼活?」
我捏了捏凍僵的手指,又搓了搓,然後回信息:「她怎麼活和我有什麼關系?我憑什麼要替她考慮?」
「沒良心!」媽媽很快回了三個字。
緊接著,又是一段憤慨的語音。
「憑什麼?就憑她是你舅舅的獨苗!憑你舅舅照顧你長大!憑你害S了她的爸媽讓她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
「如果不是你亂跑,他們就不會深夜出門找你,自然就不會失足掉到山下摔S!可你個沒良心的,讓你給你舅舅磕個頭你都不願意!你還是不是個人!」
遙遠的回憶再次重重襲擊了我,我依舊覺得委屈和絕望。
但現在,還攙雜著興奮。
我扯著喑啞的笑,發出了一絲如銼刀打磨瓦片的聲音,伴隨著喉嚨裡囤積的濃痰咔咔作響。
「如果那天他們不S,S的就是我了。」
「你在胡說什麼?!」
媽媽似乎不敢相信對面的人是我,打開了視頻連接。
我直接就拒絕了。
媽媽:「你三年級肺炎住院,你舅舅在醫院照顧了你七天七夜,花了上千塊錢,不是他照顧,你早就病S了!你說這樣的話不怕遭報應?再說他們有什麼理由要弄S你,弄S你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我愈加興奮了,興奮得雙眼腫脹。
我沒有回消息,而是關了手機,拿出了錄音筆,繼續給她準備禮物。
聲音卻是控制不住地顫抖:「因為你的親哥打著照顧我的名義強奸了我六年,他怕我跟你告狀,這算不算一個理由?」
「他所謂的照顧我七天七夜,不過是背著舅媽把我帶到旅館睡了七天七夜罷了,他逼著我陪他看小黃片,他墊付的醫藥費,都是旅館的住宿費!」
「後來舅媽為什麼討厭我?因為她發現她的丈夫對我動手動腳,認為我搶了她丈夫!」
「她有多恨我啊,甚至趁舅舅不在家,收了錢,把我塞給了村裡的光棍……」
「我為什麼不給他們下跪,因為他們不配!為什麼不願意待在老家?因為這裡讓我惡心!」
「不管是他們,還是你們,都讓我惡心!!」
25
其實這些,我有告訴給爸爸的。
14 年前,我就告訴他了。
但他說這件事丟人,說出來不好,會讓我成為所有人的笑話,會讓我一生都抬不起頭。
說千萬不能告訴媽媽,因為媽媽重感情,會受不了這個打擊。說她易衝動,會讓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
他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放下過去,好好生活。
他說舅舅舅媽都不在了,我還想怎樣。
還要怎樣?
「你父母雙全,吃穿不愁,身體健康,模樣也好,我們給了你良好的基因和物質基礎,你已經比很多人幸福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說劉朝祺,這世上每個人都不是一帆風順的,都會遇到大大小小的坎坷,就像我們遇到困難不會要你一起分擔一樣,這道坎,你也得自己邁過去。不牽連到無關緊要的人,不打擾其他人的生活,自我消化,是你的教養。
可我放不下的從來不是這些坎坷。
而是我的親生父親,在明知道我委屈、我有苦衷的情況下,還能視而不見,並心安理得地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說著無傷大雅的風涼話。
他多大度啊,大度到不管自己女兒受了什麼樣的委屈,他都可以替她原諒所有人。
我隻是個資質平凡的庸人,不配做聖人的孩子。
我沒有回他的消息,隻是給孫培政留了一條言:
「我們這個家呀,爛透了,別來。」
26
1 月 12 日。
雪下了一天一夜,河畔的行人更少了。
光白晃晃的,刺眼。
我這地兒不錯,沒風,幹淨,可以看見麻雀覓食,但怪陰涼。
更糟糕的是。
我好像,尿褲子了。
27
1 月 14 日,出太陽了。
今天很倒霉,被一條耳朵炸毛的小白狗發現了。
小白狗的主人是個戴著紅色毛線帽的老太太,眼神不太好,還啰裡啰嗦。
非要說什麼「孩子別亂跑了,趕緊回家去,回頭天黑了河妖出來,把你抓走呀」。
當誰是三歲小孩呢。
可好想哭是怎麼回事?
誰又不想成為三歲小孩。
28
我想挪到個幹爽些的地方,可是好像起不來了。
雪真美啊。
鋪在陽光下,跟一地碎玻璃渣子似的。
扎得我眼疼。
29
在劉朝祺失聯的第二天,孫培政報警了。
但對於警察的詢問,劉建忠卻有不同的想法。
「這丫頭從小脾氣倔,一不高興就喜歡鬧失蹤,巴不得所有人都圍著她轉。」
「前幾天剛說了她兩句,就又氣走了。」
他怕給警察添麻煩,將其勸走了。
但在 1 月 20,臘月二十八這天,警察又找上了門。
說在柳江南段沙陀村附近高架橋下發現了一具無名女屍,讓夫妻倆去認屍。
走到停屍間的時候,林雲霞的腦袋都是空的。
隻一雙眼睛緊盯著警察的皮鞋跟。
它走,她也走。
劉建忠跟在她後面。
咚咚咚,每一聲都在走廊裡回響許久,似也要被這寒冷永久冰凍一樣。
白布被輕輕掀開,一頂深慄色的假發滑落下來,露出一顆紫紅色的光頭。
很嚇人。
林雲霞的手劇烈地顫了顫,心髒卻仿佛驟停。
她木訥地扭頭,看向劉建忠,手停在半空不敢再動。
劉建忠僵著一張臉,用眼神示意她繼續。
林雲霞憋著一口氣,在心裡默數個一二三,然後猛地將白布拉開,露出了被覆蓋的人臉。
是一張極致瘦削的、毫無人氣的、陌生的臉。
林雲霞驟然松了口氣,拍了拍胸口,嘴角不自覺露出劫後餘生的弧度。
「不是。」
她告訴劉建忠。
「假發和衣服很像,但人不是。」
語氣篤定,不容置疑。
夫妻倆離開了。
回家路上,兩人各懷心事,都很沉默。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硬是沒有一個人說話。
下車前夕,林雲霞嘆了口氣,終於妥協道:「叫她回來吧,明天除夕了。」
劉建忠也回神:「好。」
30
可他們還是小瞧了劉朝祺的執拗程度。
數條讓她回來過年的留言,全部石沉大海。
就連手機,也永遠是提示「已關機」。
直到凌晨 12 點,喧鬧的爆竹聲響徹大街小巷,林雲霞才忍無可忍地摔了瓜子。
這一次,她已經給了她足夠的耐心。
是她,讓自己失望了。
看來劉朝祺還是搞不清楚狀況,離了他們夫妻倆,還有誰會真心實意地待她呢。總有一天,她會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林雲霞一點都不著急。
春假期間,林雲霞照樣走親訪友,照樣談起那個逆女時滿臉心酸和無奈。
直到 2 月 6 日,正月十六這天,一條爆炸性消息刷爆朋友圈,徹底打亂了她的生活。
2 月 6 日,00:00,劉朝祺發布了幾張文字圖片。
密密麻麻的文字講述了舅舅林雲濤對她長達近 6 年的侵犯始末,和舅媽羅素珍對她的身體和心理進行N待的詳情,以及將她賣給同村老光棍李耀平、李家興兄弟倆凌辱玩弄的犯罪事實。
「我那時常常在想,為什麼一周隻上 5 天課,為什麼黑夜會那麼長,為什麼我的爸爸媽媽還不回來看我……」
「林歡的值日我做,作業我寫,書包我背,闖的禍我扛。我不敢得罪她,否則她會故意把老光棍叫來家裡玩,玩一次,她可以換一根棒棒糖。」
後來回了城裡的家,林歡的欺辱也沒有停歇。
她仗著姑姑的寵愛霸佔了劉朝祺的一切,把劉朝祺替她扛過的禍宣揚得人人皆知,她造她的謠,帶頭孤立她,霸凌她,隻要她敢反抗,林歡就會給她懲罰,比如陷害她偷東西、毀壞他人財物,讓她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她給劉朝祺制定了嚴格的規矩,不準違背她的意願,不準和她不對付的人玩,不準跟別人說三道四,否則。
「她有一萬個辦法對付我」。劉朝祺這樣寫道。
「她說她隨時都能把李家的光棍兄弟接到城裡玩,勸我好自為之。」
劉朝祺上大學後,每個月的生活費都得轉林歡一半,畢業工作後更是每個月得固定「上貢」1000 元,否則,「她會把我被老光棍睡爛了的醜事宣揚得人人皆知」……
每一件重要的事情劉朝祺都詳列了年月日,地址精確到具體的門戶,細節很多,誰都不知道這些經歷在她腦海裡重復過多少遍。
文章很長,短短的朋友圈無法呈列所有。
所以劉朝祺還添加了一個網絡鏈接,並附有訪問密碼。
林雲霞順著鏈接找過去,看到了持續 8 年的轉賬記錄,以及翻不到頭的,林歡辱罵、詛咒、威脅、索要錢款的聊天記錄和音頻。
賤人,傻 B,白痴等詞,幾乎貫穿對話的所有。
「信不信我弄S你」,「B 痒了是不是」,「欠 C」,更是張口就來。
林雲霞簡直不敢相信,一向在她面前乖巧可愛的侄女,背後竟是這樣一副面孔。
她去找還在熟睡的林歡對峙。
面對重重鐵證,林歡無法否認,但依舊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處。
「她害了我爸媽兩條命,我罵她兩句怎麼了?她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姑姑,矯情的人不配活在這世上,這可是您親自對她說的。」
「滾!你給我滾!」
林雲霞發瘋似地把林歡往外面趕,連給她收拾一下的機會都不給,直接把林歡的衣物用品扔出了門外。
31
劉建忠是上午請假回來的,帶著滿腔怒火。
憋了一路,一進門就吩咐林雲霞:「趕緊想辦法聯系朝祺,讓她把朋友圈刪了,再發個聲明說是開了個玩笑!沒點羞恥心,什麼都要往外發,我這一輩子的臉都在今天丟盡了!」
「你丟什麼臉?」
「你以為別人會怎麼說?他們隻會說我們不負責任,把她扔在鄉下六年不管。」
「可是這些都是事實。」
「什麼事實?是我不想把她帶過來嗎?是你嫌帶孩子累,嫌做家務麻煩,是你說你哥哥好嫂子也好,讓我盡管放心。我就問你,他們好在哪裡?!」
林雲霞終於忍無可忍,將手邊的抱枕狠狠砸向劉建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