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妹妹慎言!」薛舒急急地打斷我說的話,又很快緩了神色。
「今日之事,隻是我有感而發,不過妹妹從金陵遠道而來,知道些世子的舊事總是好的,瑤妹妹切不可說,是我告訴你的。」
我笑得有些勉強,回應道:「自然,不過都是些前塵舊事了,如今既已各有歸宿,又何須舊事重提?貴人可要小心,宮中隔牆有耳啊。」
薛舒搖著扇子,低頭淺笑:「妹妹也太過謹慎了些,不過是些女兒家的家常……」
「是嗎?」
男子撥開亭中紗帳,眉眼冷沉。
薛舒驚得手中的扇子都掉了:「皇上!」
10
皇上、皇後與鎮南王世子三人的事情,人盡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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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橫刀奪愛,皇後心中另有他人,眾人心照不宣,但從未有人敢提起。
可今日薛舒說起,讓皇上聽了個正著。
「舒貴人言行無狀,禁足三月,罰抄《女誡》。」
薛舒全然沒了方才氣定神闲的模樣,慌張地跪在地上求皇上寬恕,頭上的步搖都纏在了一處。
「皇上,臣妾是無心之失啊!臣妾說錯了話,臣妾該打!求您原諒臣妾!」
她哭求著,就開始扇自己巴掌,清脆響亮的聲音在亭中響起。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與候在亭外的太監袁江對上視線,斂下眸子。
皇上並未理會薛舒的哭求,轉身看向我。
「鎮南王世子妃?」他皺起眉頭,「世子身子虛弱,你不好好在鎮南王府陪世子,總是來宮中晃悠什麼?」
我有些驚慌地行了個禮:「皇上恕罪,是皇後娘娘說深宮寂寥,於是常常召臣婦來宮中做伴……」
「深宮寂寥?」皇上冷笑,「呵。」
前世我在他身邊待過,知曉他這副表情,已然是怒極。
如此,我便滿意了。
我離開皇宮時,是太監袁江引著的。
穿過花園,他壓低聲音道:「夫人要奴才做的事,奴才會辦好,也望夫人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我面帶微笑:「自然。」
袁江是前世在皇上身邊貼身伺候的大太監,不過如今,他還隻是御書房外的一名小侍。
他被賣到宮裡,唯一心心念念的就是他不知被父母賣到何處的妹妹。
我以幫他找到妹妹為條件,拿捏他的軟肋,自然能要求他在一些小事上推波助瀾。
比如說,引來皇上聽到薛舒的話。
沒過幾日,袁江從宮內傳來消息,說皇上不知為何勃然大怒,將懷孕的皇後也禁足了一月。
可隻是禁足,倒是便宜了薛姮。
11
我對周晏殊越發貼心。
周晏殊六歲就從金陵來了京城,成為太子伴讀。
我為他做金陵的糕點膳食,每日早起親自伺候他穿衣,又在他外出歸家時一早等在門外。
去寺廟上香祈福,和他去賞別院的花,去溫泉山莊遊玩。
他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柔和。
我知道,按照前世的軌跡,他還有一月過生辰,過完這個生辰沒幾日,他就會S。
薛舒說的話雖然刺耳,可他心中裝著誰,要緊嗎?
我如今對他好,在他心裡留些印跡,就是為了讓他憐惜我。
他越憐惜我,S前為我留的退路就越多。
我手中已經拿了幾十間鋪子的契紙,十幾個田莊和幾百畝地契。
我嫁進來時沒多少陪嫁,薛家知道周晏殊命不久矣,添的嫁妝都是以次充好,這些身家都是周晏殊陸陸續續添給我的,已經過到了我的名下。
我拒絕了周宴殊提議的從旁支過繼孩子。
若要為著老有所依收養孩子,那如今就要對孩子上心培養,可我隻想做個金尊玉貴的清闲寡婦,老了的事情太遠,我暫時不願去考慮。
從別院山莊回來,距離那日出宮,已經過了一月。
宮內傳來皇上要廢後的消息,朝野動蕩。
太後宣周晏殊入宮,我也跟著去了。
慈寧宮內,太後語重心長:
「晏殊,你與皇上皇後一同長大,不若勸勸皇上吧。中宮之事,動搖國本,怎可輕易廢後啊?」
太後也是薛氏女,是皇後的親姑母。
薛家是世家,既有前朝重臣,薛氏女也有不少入了後宮。
周晏殊面色蒼白,皺著眉頭:「皇上為何要廢後?發生了何事?」
太後嘆了口氣:
「不過是一些無足輕重之事,讓皇上與皇後鬧了別扭。」
無足輕重之事?
我壓下眼底的諷刺。
一月前皇後被皇上禁足,罰抄佛經,帝後之間就此冷了下來。
皇後憂思過重,腹中的皇嗣沒保住。
皇上得知之後愧疚非常,在皇後坐小月子期間,常常前去探望陪伴,自然是解了禁足。
六宮嫔妃皆去探望。
可就在不久前,白貴妃告發皇後假孕爭寵,從宮外請來神醫診脈,斷出皇後並非流胎之象,而是來了月事。
在皇後身邊伺候的薛瑩也出來指認,放出了皇後假孕的證據。
除此之外,那神醫還發現皇後宮中用的物件,多有避孕之效。
皇後假孕爭寵,又假意流掉龍胎換取皇上愧疚,皇上得知此事後震怒,要下旨廢後,卻被太後攔下了。
皇上蕭乾並非太後親子,而是自幼抱養的低位嫔妃之子,血緣有親疏,她自然是向著自家侄女,而且薛家素有「薛半朝」的聲名,若是失了一位中宮皇後,打擊不可謂不大。
可太後明知當年他三人的事,卻要讓周晏殊出面勸阻皇上,這是為何?就不怕引得皇上更怒?
我想不通此事,隻靜默地在一旁待著,看周晏殊如何回答。
周晏殊得知蕭乾要廢後,面上浮現出焦急之態,連忙就要起身。
我連忙上前扶住他:
「茲事體大,皇上怎可輕易廢後?我這就去……」
他說著,身子搖搖晃晃,竟是嘔出一口血來,身子搖搖欲墜。
「世子!世子!」
我上前撐住他,看著他嘴角溢血,震驚之餘,心口不知為何有些泛酸。
他竟如此在乎薛姮,得知要廢後,竟急得吐了血?
太後也是大驚:
「晏殊,你的身子……」
我扶著周宴殊,作焦急狀,朝屋外的人喊道:「太醫!快傳太醫!」
太醫很快來了,為周宴殊診脈過後,嘆氣搖頭:
「世子如今的身子,情緒不能過大,還是少些操心奔波之事吧!」
太後聽了這話,面色不甚好看。
我用手絹擦去周宴殊唇角的血:「太後娘娘,您也聽到了,世子如今的身子……」
「娘娘莫要聽內人胡說,事關重大,我撐著身子也要去勸阻皇上……咳咳……」
周晏殊撐著身子坐起來,又是一陣壓抑的咳嗽。
血從他指縫中流下,我連忙掏出懷中手帕為他擦拭。
太後見狀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此事哀家再想想辦法,如今白貴妃請來的神醫就在宮中,不如讓神醫來為你瞧瞧?」
我拍著周晏殊肩膀給他順氣,聽到他虛弱地擺擺手道:「娘娘也知,表姐對我態度如何,我就不去她那兒討嫌了。」
周晏殊母親是白家嫡女,白貴妃是他的表姐。
可他與白家的關系並不好。
婆母白氏因柳側妃與鎮南王鬧了矛盾,負氣回白家,不承想在路上出了意外,被山間泥石流掩埋。
因此白家與鎮南王府決裂。
太後聽罷點點頭:「既如此,你就回去好好養著吧。」
太後看向我:「薛瑤,你可要好好侍奉世子,莫要學你那姐姐,偷奸耍滑,包藏禍心。」
我恭順地垂首:「是。」
薛瑩出面指認皇後,以為這樣能給皇上留下印象,沒想到皇上並未注意到她,倒是太後把她記恨上,尋了個錯處打入慎刑司了。
如今,入宮的薛氏女中,薛姮即將被廢後,薛舒禁足,薛瑩入了慎刑司。
而我,穩坐鎮南王世子妃之位,即將變成一個寡婦。
都挺好。
12
這是我嫁入鎮南王府以來,周晏殊第一次吐血。
回到府中,我握著他冰涼的手,等著府醫的診斷。
府醫搖搖頭:「世子怕是沒多少時日了,最多七……不對,十日可活。」
十日。
還有十日。
我捂著臉,肩膀止不住地聳動。
「哭什麼?」
周晏殊拍了拍我肩膀,「當初嫁給我時,你不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我收斂住嘴角笑意,掐著大腿,努力瞪著眼睛。
抬起頭時,我已然淚眼蒙眬,眼底泛紅。
周晏殊將我抱住,低聲道:「到底是做了兩月多的夫妻,當初可是娘子說得隻願擁有,如今是後悔了?」
我搖搖頭,哽咽道:「妾一個弱女子,沒了夫君可怎麼活?」
我聽見周宴殊沉沉地嘆了口氣,抬手將我抱進懷裡。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恨鐵不成鋼:
「沒了我,你就不活了嗎?」
然後又甩了好幾間鋪面給我,還給我身邊送來了幾個管賬的好手。
夜裡睡覺,我睜著眼睛,翻了幾個身,橫豎睡不著。
腦子裡已經列了數十個周宴殊S後的計劃。
床的另一邊,周宴殊嘆了口氣,轉身環住我腰身:「爺就算S了,也會把後路給你留好,讓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嗯嗯,我知道。
「在夫君心裡,我就是隻顧自己的人嗎?」我埋首進他懷裡,「我舍不得夫君。」
他輕輕吻了吻我額頭,隻是將我抱得更緊了些:
「瑤兒可知,今日太後為何讓我去勸皇上?」
我搖頭。
「薛白兩家是今世兩大世家,朝堂中的官員也多是這兩家的勢力。後宮之中,薛姮為後,表姐為貴妃,是皇上暗地裡制衡的結果。」
「如今皇上要廢後,就是打破了這平衡,是以太後要我這個身上有一半白家血脈的人出面,提醒皇上。」
我疑惑:「可夫君與外祖家的關系……」
「是啊,因著母親去世,外祖家與父親決裂,我與外祖家除了這一層血緣,也沒旁的情分了。」
「可世家出身的人眼裡,血緣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