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看到我拔出匕首來,才意識到自己小命不保。他顧不得傷痛,顫顫巍巍地就要爬走。
「救命!別殺我!求求你別殺我!」
我高高舉起匕首,可就在觸碰到他的那一剎那——
匕首軟了。
第二次。
凌昭抬頭看來,他很快就想到了那日在花樓裡,我明明是要去殺裴翊的。
淮王像狗一樣哭叫了半天,卻發現自己安然無恙。他詫異地回頭看我,我迅速把匕首掉轉個藏在袖間。
凌昭有些不敢相信,他啞著聲音問我:
「裴翊那次也是這樣?」
我點了點頭。
凌昭隻覺齒間發冷,呼吸都不再順暢。
「怎麼會……這樣。」
23
淮王聽不懂我們的話,隻是敏銳地覺得不對。
我踩著他,將繩子原模原樣地捆回他身上。
他眯起了眼:「你不能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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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無表情。
但他似乎認定了一樣,又加快捋清了邏輯,重新變得興奮起來。
「宮裡很快就會發現你消失了,所有人都會來找你,順著路就會發現你們申家私藏軍備,然後就會發現你折辱親王。」
「申葉,你死定了。」
暗光下,他癲狂的面色被光分割得扭曲,他喘著粗氣,死死地盯著我。
我從地上摸了一把,一板磚拍在了他的頭上。
老實了。
好賤,好想把他日一聲打成糊糊。
淮王腦門青腫,額角滲出血來。他看我的眼神更加陰鸷,恨不得把我扒皮抽骨。
一片寂靜中,門外突然傳來聲勢浩大的異響。
緊接著是我的親衛急促地警告:
「小姐!有人追來了!!」
破廟外瞬時火光衝天,吶喊聲和盔甲相撞的聲音接踵而來。
淮王勝券在握,笑著露出森森白牙。他故態復萌,朝我身上下流地掃視一圈。
「申葉,你現在跪下好好求我,本王還能賞你個全屍。」
我緊緊地握著匕首,恨不得把他三刀六個洞,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門外混戰的聲音越來越近,刀與刀之間清脆的相撞聲一寸寸逼近,我像是被火光燙著了一樣身上發熱。
我的神經緊張得繃到最緊,怒火一股一股地上湧。
凌昭在一旁看了半天,突然對我道:「你不要對他動殺心。」
怎麼能不對他動殺心,我隻想要他死。
凌昭望著我,溫潤的聲音像清泉緩緩流入心底,撫慰了我的焦躁。
「不必殺了他,先弄殘他。申葉,剜了他的眼睛。」
淮王面色僵住,他眸中閃過慌亂,哆哆嗦嗦地語無倫次起來。
「你別聽他的!救兵就在跟前!你別傷我!合作的事情還算數!」
我從袖中滑出第二把匕首。
門「砰——」的一聲被踹開。
「啊——!!」
伴隨著淮王撕心裂肺的痛楚聲。
……
來的人居然是我爹。
老將軍沉著臉,看到了一片狼藉。他關了門,話語間都是不怒自威:
「孩子,你不該這樣。」
我冷淡地揩去濺在睫毛上的一滴血。
「爹,那顧渚紫筍是太後送你的吧。我不管你們達成什麼交易,但淮王必須死。」
「這件事,沒的商量。」
我直直地看向我爹,目光中沒有一絲退卻。
「爹,你要選一個殘廢和愚蠢的太後,還是要選你女兒和未來的聖上?」
氣氛劍拔弩張,空氣幹燥緊張得像是火星子一點就能著。
我爹率先哼了一聲,撂下劍,蹲下來一把將我撈進懷裡,一巴掌拍上我的後腦勺。
「當爹的還能怎麼辦!」
我心裡的氣松了,無力地倒在爹懷裡。
「女兒都要嚇死了。」
申晏悄咪咪探進了一個頭,話語間頗有些躍躍欲試:
「爹,跟著的禁軍已經全部拿下!但火槍的事情估計很快就走漏了。妹子,這次也帶哥幹票大的唄!」
我爹滿頭黑線,走過去抬腳就踹得申晏一個趔趄。
我這才想起來凌昭還綁著,急忙給他松開。
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想讓他安心。
申晏朝我扔了一柄劍,不死心地再探頭問:
「接著呢?」
我拉起凌昭,走至破廟外,對著一眾黑壓壓的親兵抬高聲音:
「逼宮。」
24
直覺告訴我,太後攪和了不少事情。
可一個深宮婦人,養尊處優一輩子,她為什麼突然就要垂簾聽政?
這說不通。
進宮之路暢通無阻,我們一路直逼壽康宮。
太後的宮殿裡明亮如晝,似乎是專程在等。
我踹了門進去。
她一襲華麗鳳袍,笑意盈盈,似乎心情極好。隻不過在看到我的臉時,倏然變色。
她驚叫著質問我爹:「申之檀!她為什麼還沒死!我不是告訴過你殺了她你女兒才能回來嗎!」
我愣在原地。
我爹聳了聳肩:
「你這話沒道理,世上哪有一命換一命的好事?她既沒有殺了申葉才奪的魂,又救我申家於水火中。」
老將軍摸了摸我的腦袋,看向我的一雙虎目裡盛滿溫柔。
「況且,她也喊我一聲爹啊。」
太後冷冷地看著我,恨得一口銀牙險些咬碎。
這恨意來得洶湧濃烈,我疑惑道:「我未曾得罪過你。」
太後卻像是被點炸了一樣,指著我的鼻子就罵:
「沒得罪?從你救下凌昭開始,劇情線全都亂套了!你賤不賤啊,就那麼喜歡救人?」
凌昭也發覺不對,他衝上前質問道:
「你什麼意思?什麼劇情線?」
太後有些心虛地躲開了他的目光,咬著唇一言不發。
我揮揮手,叫人把淮王摔她跟前。
淮王鮮血糊了滿臉,兩隻眼眶黑洞洞的,聽見「太後」兩個字就拼命往前爬,雙手揮舞著。
「你不是說自己是天道嗎!你救救我啊!快點救我啊!」
太後嚇了一跳,放聲尖叫:「滾開!滾開啊!」
淮王臉上挨了一腳,仍舊死死地抓著太後的衣角。
「你這個騙子!是你差人叫我從封地進京,又是你告訴我凌昭的秘密!」
「你讓我玩完他再把他充軍做妓,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敢不救我!」
太後極快地甩了他兩耳光:「你閉嘴!快來人把他拖下去!」
淮王被打得趴在地上,咬牙憤恨地指著太後:
「都是她!她告訴我凌昭是這個世界的主角,生來就該被人凌辱!一切都是她做的!」
太後氣得雙目泛紅,她拔了我爹的劍,就要朝淮王捅去。
頭頂忽然響起一聲極重的悶雷。
太後這才驚覺不對,慌張地要松開手。
我眼疾手快地上前帶她握住劍,狠狠朝前一送!
雷聲轟隆隆地劈下幾道,殿外「哗哗——」下起了傾盆大雨。
淮王死了。
世界線收束。
申晏吊兒郎當的聲音的從殿外傳來:
「小葉子!今天的月亮是彎的诶!我還以為永遠都會是圓的。」
25
太後癱坐在地上,一下子像老了十歲。
凌昭慘然:「原來是這樣。」
「原來我悽慘的一生,不過是別人筆下兩行。」
我想起凌昭被太子侮辱,想起他眼睜睜地被滅門,心裡一揪。
殿內氣壓極低,潮湿氣順著雨水流入了所有人的心間。
太後受不了了,她有些歇斯底裡:
「這是我創造出來的世界!你們不過是蝼蟻一樣的紙片人而已!所有人都應該聽我的!」
「我就喜歡高嶺之花跌落神壇不行嗎!我就是要讓他死全家然後被萬人抹布!」
我心間疲憊突生,實在懶得與這種人爭論。
「或許原本是假的。但從落入這個世界開始,你已經意識到了這一切是真的。」
「可你仍舊處心積慮地去毀掉一個人,你就是純壞。」
我拉著爹走到了殿外,將一切的詰問和剖析的空間留給凌昭。
風吹動檐下銅鈴,雨落下來形成密密的珠簾。
我終於忍不住,驀地吐出一口血來。
爹和申晏嚇得急忙扶住我,就要叫太醫。
我擺擺手,隨手接了捧雨漱了口。
「申將軍, 申葉會回來的,你們不要擔心。」
又是一道悶雷劈下,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26
六月望日, 先皇去世, 太後自戕, 太子即位。
凌昭自那日從壽康宮出來,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冷漠尖銳, 眉宇間甚至透著先皇的凌厲。
讓我不禁想起先皇回光返照那日,曾特意要見我一面。
「朕那日將凌昭賜予你,本是妄圖將世家門閥聯合起來,用力一搏。」
「未曾想到,你果真能做到。」
「凌氏,你看到了嗎?就算你再恨朕, 再拼命抵抗朕, 終究是咱們的兒子登上了皇位。」
「是朕贏了。」
……
「砰——」
瓷器碎地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 外間是凌昭刻意壓低的氣急聲音:
「為什麼你們總說沒病沒病!沒病她能消瘦成那樣!」
養心殿內早早擺了冰鑑, 絲絲縷縷的涼風入肺, 我不由得咳嗽了兩聲。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更蒼白透明了。
凌昭連忙衝進來,他剛下朝,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換。
他跪在我床邊,輕輕環住了我的腰。
良久,悶悶的聲音傳來:
「阿葉, 你要快點好起來。你答應給我當皇後的, 你不能騙我。」
我摸了摸他毛茸茸的發頂。
「那你日後, 不許求神問道, 不許為難申葉, 不許亂發脾氣。」
凌昭怔了一下,微彎唇角:
「我不求神,也不問道, 我隻信你。」
「況且,我何曾做過這些?」
他猝然間發覺不對, 捏著我裙擺的手微微用力。
我垂眸避開了他的目光。
一瞬間, 氣氛寂靜得可怕。
再抬眼,凌昭的眼眶紅得滴血, 整個人委屈得可憐。
「我是你從屍山血海裡救出來的, 你不要了?」
「你嫌我不幹淨了是不是?」
我用力捧起他的臉,向裡合攏。
少年帝王的眸中閃過罕見的不知所措。
我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清白不能區分貴賤,性的空白也不能代表人的潔白。」
「你很好,沒有人比你更好。」
凌昭眨眨眼,淚珠子流在了我的指尖。
我用袖口給他擦了擦。可他的臉太過白皙, 反倒留下了一道紅印子,看著更可憐了。
「求求小姐,救救我吧。」
「但就」「嬌氣包。」
27
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 我一覺醒來, 發現自己趴在家裡的寫字桌。
手機還放在原位, 時針走了兩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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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夏夜的晚風從窗戶吹進, 彎彎的月亮懸於空中。
就像是,做了一場夢。
但好在,我們有好好告別。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