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哧」一聲,變成了一片血霧!
「做得不錯。」德清的聲音近得仿佛貼在我耳邊,讓我耳根痒痒的。
血霧中一縷魔氣湧現,嘶啞掙扎著就要逃跑。
德清招招手,魔物就像瓮中之鱉,乖乖落到了他手上。
我看著他那雙骨節分明,白玉雕般精致,每一處細節都值得細細觀摩,讓人忍不住浮想聯翩。
「近期魔族深入太過頻繁,很快就要有大戰來臨。」
德清隨手捏碎魔物。
腳下傳來的呻吟讓我回過神來,我急忙攙扶起遍體鱗傷的姑娘。
姑娘渾身顫抖,身體被魔物入侵,早已受盡折磨,千瘡百孔。
「謝謝你……」
她躺在我懷裡閉上了眼睛。
13
果然如德清所料,大量的魔物湧入京城,人心惶惶。
我與德清拼命奔走,清掃城內入侵的魔物,盡最大能力保護手無寸鐵的百姓。
他們看不見德清,以為被我拯救,從此尊崇仰慕我,紛紛稱我為神女降臨。
但無論我們再奔走,再努力,依舊阻攔不住邊關失守,大量魔物侵蝕晝國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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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見增長的魔物越來越猖獗,使得百姓流離失所,屍橫遍野。
德清臉色悲戚,情緒低沉。
這次的浩劫無疑是前所未有的,比之前所有的戰爭都要更加慘烈。
魔物洗劫過後,斷壁殘垣,滿目瘡痍,哀鴻遍野。
德清親眼見證了百勝興衰,旁觀百姓顛沛流離,無家可歸。
德清神廟中,許多流離失所的人祈求庇佑,他們惶恐不安,到處都是哀號和啜泣聲。
我與廟內的大師和弟子整日忙碌著照顧廟內貧民,為他們施粥,診治。
但天氣異常突變,連續幾月沒有下雨,糧食沒有收成,就連井底都抽不出一滴水。
我把帶來的嫁妝全部變賣,但廟裡的糧食依舊所剩無幾,來尋求庇護的人卻越來越多。
糧食全都緊著孩子們,其他災民個個餓得骨瘦如柴。
我和大師與院內弟子也已經許久滴水未沾,嘴唇幹裂得能刮下一層皮。
外頭的糧食千金難買,短短幾個月已經能看出世間百態。
官府倡導官員和富商接濟百姓,並打開國庫,下發賑災糧。
然而賑災糧根本不夠,富商們又紛紛哭窮,竟還坐地起價。
這當然也包括以奸商著稱的霍員外。
想起大師送給霍家的聘禮,我就氣得不打一處來。
大師見我臉色不對,急忙溜了。
我如今的威望名聲空前高漲,是眾望所歸的神女。
現在的他看我,既打不得,又憋不出好話,隻能看見我就繞道走。
德清坐在院內的樹梢,月光照在他身上,顯得遊離又悲傷。
這些日子他與我在外奔波,斬殺無數魔物。
但身為神,本就不能隨意幹預百姓因果,一旦越界,必將萬劫不復,遭受天罰。
如今的他遭受反噬,本源受損嚴重,幾乎喪失法力。
德清生前是庇護百姓的將軍,為國灑了不知道多少熱血。看著如此多百姓流離失所,心裡一定難受不已。
但偏偏現在的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我莫名有些心慌,德清身形竟有些虛幻,下一刻仿佛就會消失在天地。
我雙手雙腳並用,不顧形象地爬上樹坐在他身邊。
明明是眾人心中的神女,但我卻一身素衣,渾身髒亂,頭發枯黃,和一塵不染的德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德清身子一動,我撫上了他的手。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牽你嗎?」我突然道。
他有些茫然,不知道我怎麼突然說這個。
「這代表了安慰的意思,當你想安慰別人,讓他不要難過,就可以這樣。」我嬉笑道。
德清卻有些疑惑:「你當初從霍家出來牽我的時候,我並不需要安慰啊。」
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那是因為我想要你的安慰!」
德清頓時噤若寒蟬。
過了許久,我輕輕靠在他的肩膀。
「我……」他的喉頭滾動了一下,艱澀地開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看著他,「想做就去做吧,我一直在你身邊。」
德清雙唇顫抖:「跟著我,你會萬劫不復。」
「當年,是你救了還沒出世的我,守護我的靈魂 18 年,如今,我也想守護你。」我堅定道。
德清沉默片刻:「原來你都知道了?
「與神結親並不是好事,你會成為神的養分,徹底魂飛魄散,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能作為普通人活下去。」
我卻無所畏懼地展顏一笑:「也許當初你違背天命救了我,就已經背上了我這一劫數,再也甩不開了。」
德清沒再說話。
被我牽著的那隻手反握住了我。
月光漸漸消失,風驅趕了沉悶。
他的長發和白綢就如拂過我的靈魂一般,流連在夜的暗河裡。
一點一滴的甘露落在我的心中,越演越狂烈。
「下雨了!」
院內的百姓激動地衝出來,在暴雨下歡呼。
貧瘠的大地煥發了生機。
德清渾身散發著濃鬱的神光,雨水和雷電在他上方聚集,又散向遠方。
我感覺到靈魂徹底與他連接,猛然吐出鮮血,卻發自內心笑得開懷。
14
我一腳踹開霍家大門。
霍家眾人驚慌片刻,見是我,很快放松下來。
「逆子!你還敢回來!」
霍員外發出冷笑:「怕不是在那破廟中連飯都沒得吃,終於求到自家門上來了吧?」
霍芯幸災樂禍:「姐姐,當初你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說與家裡脫離關系嗎?怎麼如今又巴巴地回來了?」
嫡母鄙夷地搖頭:「家裡沒有你的位置,你趕緊滾吧!這次就算你跪下來求,我們也不可能認你!」
下人們哄堂大笑,看著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個笑話。
我絲毫不慌:「既然我已經不是霍家的人,那我拿回我的聘禮應該合情合理吧?」
迎著眾人難以置信的眼神,我如流氓般衝進庫房,把囤積成災的糧食洗劫一空。
霍芯和嫡母呆滯在原地,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霍員外大驚失色,差點昏厥過去:「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朱門酒肉臭,明明在外說自己兩袖清風,散盡家財,結果卻一毛不拔,甚至坐地起價關起門吸食百姓的血。」
「留下的已經夠你們衣食無憂。」我淡淡道,「搜刮的民脂民膏,是時候還給他們了。」
「你真不是人,居然打起了自己家裡的主意!」霍員外幾乎吐血。
「不隻是你們,城裡的富商已經全部被我洗劫,顧念舊情,你們是最後一家。」我說出讓他們震驚的話語。
「來人!把這個強盜亂棍打死!」嫡母咆哮著。
下人們舉著棍棒怒氣衝衝朝我揮來。
但任何人都接近不了我一分,就被突如其來的飓風衝撞開。
即使我衣著破爛,滿身狼狽,但身上散發著潔白的光輝,高貴得不可方物。
所有的風、塵土和葉仿佛是我的信徒,在我身邊歡舞。
「神佑!」祖母聽見動靜顫巍巍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她激動地跪下參拜。
霍員外實在氣急,眼裡充滿殺氣,他抄起棍子親自要給我教訓。
「不可!」祖母大呼:
「讓她走,你們殺不了她。」
霍員外不相信,非要動我,但他舉起的木棍剛要落到我身上就瞬間被雷擊中,變成焦黑一片。
霍員外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神情淡漠,被我眼神掃視而過的人都紛紛垂下腦袋不敢看我。
最終在眾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下走出霍府。
15
搶來的糧食解了燃眉之急,總算度過危機。
魔物也已經被控制,買賣恢復,百廢待興。
但城中災民太多,糧商們坐地起價,必要的藥材和鹽,什麼都需要錢,物價高到讓人難以置信的地步,一斤黃金隻能買 50 升豆子!
我們已經沒有能力再去洗劫富商,廟裡連一分錢都拿不出來。
富的依舊富,而窮人隻能等死。
「把我的神像敲碎了,去換糧食。」德清對我道。
我怔愣住,連連搖頭:「沒了神像,你就徹底沒了軀殼,無法再吸收香火。」
「神像沒了以後可以再造,人死了還能復生嗎?」他摸了摸我的腦袋,無奈道。
德清說得簡單,但我知道,神若是沒了神像,將會日漸虛弱,一旦被人遺忘就會徹底消散在天地,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
「不,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在我茫然無措間,他牽起了我的手。
他沒有說話,但像說了千言萬語。
我渾身一顫。
這人還是那麼犟,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他的想法。
我雙眼含淚,咬著牙敲碎德清的神像,金光燦燦的碎片晃得我頭暈目眩。
大師和弟子在旁看著,他們沒有阻攔,隻是眼神中充滿悲傷。
在我失魂落魄地跪地捂臉痛哭時,大師把手輕輕搭在我肩膀:
「神女,大義。」
我擦幹眼淚,捧著他的手換了幾袋大米,又用他的頭顱換了肉……
每分去他軀體的一個部分,德清就會虛幻幾分,等神像徹底分完,他連一句話都難以完整說出。
看著初生的嬰兒縮在母親懷裡, 紅撲撲的臉露出笑容。
德清終於露出了微笑:
「百姓們是非常堅強的, 魔物遲早會被徹底消滅。即使沒有我的庇護, 他們也可以戰勝所有的磨難。」
幾天前她溺死在河裡,據說原定的婚事被對方退了,一時想不開跳河自盡。
「(「」人們開始重建家園, 生活總要繼續。
數十年過去,當初的老一輩人已經壽終正寢,而年輕人成長起來。
無數人守護的國家已經恢復了一派生機。
我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容貌。
人們隻知道我是堅守在一座破敗神廟的守廟人, 卻無人知道我守護的是誰, 廟內的大師和弟子早已相繼去世,徒留我一人。
曾在一個黎明,我親眼看著德清在我面前消失,而我手腕的玉镯碎裂,化為灰飛。
我嘗試為德清重塑神像,花費無數金銀財寶, 但每每即將成功,神像就會碎裂, 無法完整成身。
在無數個日夜, 我崩潰地哭喊,質問為什麼。
我闖入其他神廟質問,憑什麼他們可以全身而退, 而德清卻連神像都無法成身,即使是死我也要逼問出答案。
「德清把神位傳給了你, 世間已經沒有這個人,又怎麼造得出神像呢?」
月老總算下凡,告訴我:「原本你們應該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他違背神的職責,私自幹預凡間事, 必須遭受天罰。
「他強行解除了你們的聯系,又在臨死關頭把神位傳給了你,如今已經徹底隕落。」
我不能接受這個真相,又哭又笑:
「他隻是為了百姓,為了救人, 憑什麼要受到懲罰,他比你們這些高高在上旁觀一切的神仙高貴千倍萬倍!」
原來他騙了我,從他當年決定救下胎腹中的我時, 就已經沒有回頭的路。
我一直守護在神廟中, 庇佑無家可歸的百姓, 救人無數。
富商甚至皇室都給我奉上無數金銀珠寶,尊我為心懷天下的神女。
我隻求一件事, 希望被我救過的人不要忘記德清世子。
廟內堆滿了破裂的神像, 無一例外全都是蒙著白綢的公子模樣,隨意一尊都價值萬金。
即使我窮困潦倒,粗布麻衣,也絕不賣掉一尊。
時光荏苒, 春去秋來。
我坐倒在神廟院內的石椅上昏昏欲睡,垂落的手卻猝不及防地被人託起,白玉镯重新落在我的手腕。
「我回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