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前腳傳到我的寢殿,後腳陛下便來探望我。
10
陛下將急著起身行禮的我按了回去,語氣間帶著些許無奈:「寧嫔說得沒錯,你就是個糊塗的,明知道皇後向來愛胡鬧,是個孩子心性,還上趕著惹她不快。」
我胸中有些酸澀。
皇後的草菅人命、是非不分,到了陛下口中,竟隻是輕飄飄的一句「孩子心性」。
若非陛下有意為之,便是楚家人權勢滔天,即便到了目無王法的地步,陛下依舊隻能裝聾作啞。
陛下端起湯藥便要喂我。
我正欲推脫,陛下當即冷了冷眼眸:
「溫貴人今日護龍嗣有功,對朕這般見外,莫非是不願朕來看你?」
眼前的人,依舊是那個說一不二的皇帝。
我不敢再推辭,見好就收。
當晚,太後特命人送了一壺溫情酒來。
陛下也順勢留在我的寢殿。
帝後冷戰,我便成了他敲打皇後的一枚棋子。
可陛下手上的動作雖輕柔,卻總透著一股淡淡的疏離。
第二日,我紅著臉為陛下整理朝服時,注意到他袖口間隱秘地綴著一枚璎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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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璎珞不像宮中織造局的手法,卻有些眼熟。
見我怔愣,陛下皺了皺眉:「溫貴人在瞧什麼?」
我小心翼翼回道:「臣妾蒲柳之姿,初次承寵,隻覺心中歡喜,一時醉心恍才失了神。」
陛下捏了捏我的下巴:「溫貴人溫柔得體,進退得宜,朕心甚悅,晚些時候再來瞧你。」
陛下走後,我才想起,那枚璎珞的不對之處。
風陵一帶古有舊俗,適齡女子會親手打一枚璎珞作為定情信物贈予心上人,而她們手法奇特,極好辨認。
我娘出身風陵,幼時她曾打過一枚給我。
隻是後來嫡姐見這小玩意精致,便向我討要了去。
放眼宮中,隻有原先的端敬皇後出身風陵一帶。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心中燃起。
或許陛下從未忘記過發妻,甚至連端敬皇後的死也可能另有隱情。
而如今的一切皆是他為楚家打造的鏡花水月。
可我不敢對任何人說出我的猜測。
禍從口出。
後宅生存之道,同樣也適用於宮中。
我隻需做陛下最「忠誠」的妃子便是。
可斬草不除根,總有復生之時。
11
在佛堂靜心的皇後,一聽陛下寵幸我的消息,果真坐不住。
可這一次她破天荒地轉了性子,沒去陛下面前鬧。
反而將華服盡數褪去,換上素衣在佛堂齋戒。
下人回稟陛下,皇後在佛堂哭暈了幾回。
起初,陛下無動於衷。
可太醫進了佛堂後,陛下還是心軟了,親自將脫力的皇後抱回了寢殿。
我陪寧遠喬養胎時,她漫不經心道:「楚老將軍年邁,如今楚家的當家人是皇後的兄長,前些日子皇後的侄子仗著家中功勳私設御道,此事不合儀制,恐有犯上之嫌,朝臣聯名上書罷免其官職。皇後雖跋扈,卻也不是傻子,她縱橫後宮多年,無非是因著家中勤王之功,如今她憂心陛下降罪楚家,這才急著與陛下和好如初。」
皇後蘇醒後,太醫斷言皇後憂思傷脾,切不可再動怒。
陛下念著多年夫妻情分,也隻是對楚家略微斥責幾句。
此事後,陛下與皇後破鏡重圓,又成了百姓口口相傳的「恩愛夫妻」。
而我隻是風光了幾日,又變回了那個默默無聞的貴人。
皇後並沒有忘記我當日壞她好事的仇。
眼見一時無法對寧遠喬下手,她便將魔掌伸向了我。
12
皇後以我體貼為由,將我喚去侍疾。
太醫叮囑,皇後噩夢多日,該多食用些核桃安神。
皇後輕搖手中的孔雀羽扇,指著桌上的核桃,淡淡道:
「陛下總說溫貴人是後宮中最心細的女子,這一筐核桃便由你替本宮剝,等本宮身子大好了,陛下也定會記你的好。」
我不敢反駁,可手指皆因堅硬的桃核沁出了血。
皇後卻好似欣賞一出戲般,趾高氣揚道:「溫貴人與寧嫔交好,莫不是打量著寧嫔即將母以子貴,這才上趕著站隊,指望著哪一日將本宮踩在腳下?」
我硬是擠出了兩個笑,道出自以為謹慎的話:「娘娘是陛下的妻子,若寧嫔日後誕下皇子,按例也是要養在娘娘膝下的,臣妾一介小小宮嫔如何能與娘娘爭輝?」
誰料皇後並不買賬,甩手將羽扇摔到我臉上:「溫貴人話中之意,是想說本宮生不了孩子?」
因著這一句話,足足一個月皇後都以各種理由為難我。
今日是清洗她汙糟的帕子,明日便是替她抄寫佛經。
還是寧遠喬以孕期無聊求了太後,才將我從皇後那要了回去。
她不忿道:「倒是我連累了你,那賊婦眼瞧著拿我沒辦法,便用你來泄氣,本來我還發愁如何救你出來,沒想到腹中這孩子倒還有些用。」
看著她明媚的笑意,我有些感慨。
若我們能一直安逸,就算不爭聖寵,一輩子碌碌無為,老死深宮也無妨。
可我自以為的逃出生天,也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13
寧遠喬有孕五月時,皇後特許母家入宮探視。
而她竟大發慈悲,準許我的嫡母一同入宮。
我入宮半年有餘,如今也是承了寵的貴人。
嫡母一見我,便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大禮。
我的心態有了些不一樣的變化。
往日用下巴看人的嫡母,如今也該恭敬地喚我一聲娘娘。
我抬手為她賜座。
幾句客套後,她便帶來了我爹的囑咐:「莫要忘了你入宮是為何,得陛下寵愛,日後誕下皇子才是正道。」
我面上沒什麼表情,可心中卻是不屑的:「母親放心便是,女兒行事自有分寸。」
可就是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得意,才讓我忘了娘親「明哲保身」的囑咐,以至於中了皇後的奸計。
在嫡母端來她從家中帶來的「生子秘方」時,急於擺脫皇後陰影的我仰頭灌下。
當晚,我便腹痛不止。
太醫來時,我下身的血早染紅了衣裙。
把脈過後,太醫沉著一張臉回稟:「娘娘這是服用了過量的紅花湯,這才傷了根基,加之先前腰間受的傷,日後隻怕是再難孕育皇嗣。」
太後連連搖頭:「不中用的東西,被人算計了也不知。」
悲痛欲絕時,嫡母卻不留情面道:「入宮前便提醒過你,莫要輕信他人,如今隻能怪你命不好,得罪了皇後娘娘。可你也莫遷怒於我,伯爵府也是沒有退路,若不按照娘娘的話做,隻怕難逃楚家對付。」
我喑啞著嗓子,指著嫡母怒罵:「母親好算計!皇後不過是替姐姐指了一門婚事,你便幫著她對付我,便不怕來日殃及自身嗎?」
可再多的咒罵,在此刻都顯得無力。
好似如夢初醒,獨自痛哭一場後,我清醒了些。
這天下,終究還是陛下說了算。
而伯爵府也絕不會是我的依靠。
若我繼續安於本分,憑我如今這副再不能生育的身子,早晚會慘死宮中。
而比起愛,恨才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力量。
有了恨,從前的優柔寡斷,膽小怕事,都在經此一遭後煙消雲散。
14
打定了主意後,我開始頻繁進出藏書閣。
我用身上所有的銀子收買了陛下身邊的太監,得知了陛下有夜訪藏書閣的習慣。
多日的蹲守,果真再次等到了陛下。
陛下對我出現在此處似乎並不意外,卻仍舊故作疑惑:
「溫貴人身子方好了些,不在寧嫔處,何故在此?」
我虔誠俯身,故意露出了與陛下袖口中形狀相似的一枚璎珞:
「寧嫔身孕尊貴,嫔妾這般不祥之人不願過了病氣給她。」
我故意試探道:「再者……隻有與臣妾同仇敵愾之人,才是臣妾的依仗。」
靜心調養身體時,我翻遍了前朝後宮有關端敬皇後的記載,更走訪了從前伺候她的老人。正因如此,我才知曉了陛下對這位端敬皇後的愛意,遠勝如今的皇後。
種種跡象,皆證實了我從前的猜測。
深深嘆了一口氣後,陛下竟面露笑意:「朕果然沒有看錯人。既有恨,便該讓所恨之人血債血償。」
我在觀察陛下的同時,他亦注意到了我。
他拿起袖口中的那枚璎珞,緩緩同我道出往事。
15
陛下與發妻端敬皇後才是真正伉儷情深、琴瑟和鳴的一對璧人。
流落蜀地時,端敬皇後不離不棄,更在險地為陛下誕下長子。
陛下欲求當地的豪族楚家相助。
恰巧楚家長女對陛下一見鍾情,不依不饒要嫁他為妻。
楚家老將軍心疼愛女,便以兵權相挾,要求陛下登基後許楚家女兒後位。
端敬皇後識大體,面對左右為難的陛下,自願讓出正妻之位。
位至賢妃時更偏居一隅,不爭不強。
可皇後妒恨陛下寵愛發妻。
起初隻是在陛下面前譴責賢妃出身小家,禮儀不周,後來見陛下有意傳位於長子,便使了手段。先是讓端敬皇後之子死於急病,更趁端敬皇後心思鬱結時將她推入刺骨的湖水中。
陛下縱使知道真相,可彼時根基不穩,尚且需要楚家,這才裝聾作啞,與皇後逢場作戲。陛下後槽牙恨得咯咯作響:「她害了朕與傾許的孩子,朕便讓她承受喪子之痛。至於她還有楚家,朕自會讓他們血債血償。」
這些秘密外人不知,所以百姓皆以為陛下鍾情於皇後。
我當即表明心意:「臣妾願做陛下對付皇後的利刃。」
可陛下今日亦是有備而來,他將一包藥粉遞到我手中:
「你既知曉了朕心中所想,便替朕做一件事。楚家居功自傲,朕斷然留不得,可定遠侯府如日中天,朕也絕不允許下一個楚家出現。皇後如今常喚你出入殿中侍奉,若想借皇後之手打掉寧嫔腹中的孩子,自然是易如反掌。」
我心中一顫。
陛下是想一石二鳥,用寧嫔的孩子在皇後身上多加一樁罪名,亦斷了侯府爭儲的念頭。
可我卻有些猶豫。
這恐怕是陛下的試探。
陛下若想處置皇後,自然有無數的法子,何必用最愚蠢的一種?
若事成,楚寧兩家必然翻臉,陛下在背後坐收漁利。
可我隻會是一枚棄子,也僅僅隻能走到這。
我絕不願如此。
思及此,我鼓足了勇氣向陛下道出了心中所想:「陛下明鑑,此時讓寧嫔流產並非最佳的時機。」
陛下饒有興致地挑眉:「這是何故?」
我目光堅定道:「寧嫔身份尊貴不假,可光是武將彈劾,到底傷不了楚家根基。妾身的母家靖安伯府不少男子在朝中任職,若文臣亦帶頭彈劾楚家,便可事半功倍。」
陛下抬起我的下巴,好似如獲至寶:「從前倒是朕有眼無珠了,愛妃若是男子,定可在前朝大展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