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可以嫁給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做正妻。
卻在十六歲那年,被裴毅娶回去做妾。
大婚那晚,元帕上沒有落紅。
我對他說:「我十三歲時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傷了身子,所以才沒有落紅。」
他溫柔地摟著我,信誓旦旦地保證永遠信我。
可是四年後,他卻摟著我守寡的表妹,親手將我們的女兒丟在了大雪天裡。
我憤怒到小產。
可他絲毫沒有憐惜,反而對我說:
「你跟旁人生的野種,也配做我的女兒?死在外面最好!」
「還有,你那個少年將軍,他在我們成婚後的一年,就已經戰死沙場。」
我這才知道,我的小將軍是因他的猜忌而死。
1
跟裴毅爭吵後,他三天三夜沒有回王府。
所有人都說他這是意識到錯了,正發瘋一般地找我們的女兒。
可是第四天,我撐著小產後的身子進宮時,卻看到他對著皇帝的御書房叩首,聲音嘶啞:
「沈棠音不潔!她新婚之夜沒有落紅!那個孩子也不是兒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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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臣不能留一個野種在身邊!兒臣要留著兒臣的孩子,要給檀兒的孩子無上榮寵!」
這一刻,我才知道,這三天三夜裴毅並沒有去找我們的女兒。
他是為了娶剛剛守寡的柳檀兒做側妃,在宮門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此刻,裴毅的眼淚好刺眼。
他在念著柳檀兒的名字時,柔情萬分,可是咬著我的名字時,充滿了恨。
接著,誅心的話繼續從他嘴裡出來:
「沈棠音肚子裡那個孩子也沒了,如今她不會再要挾兒臣對她一心一意!父皇,您就答應兒臣吧!」
御書房裡傳來了摔打的聲音,皇帝震怒:
「沈家滿門忠烈,她父兄對她更是嚴苛,她不可能是你口中那種不知廉恥之人!」
「倒是你的柳檀兒,洞房當晚就克死了夫君,這樣的人配在你身邊嗎?」
裴毅抬著頭,哭得聲嘶力竭:
「檀兒雖然嫁過人,但她還是完璧。沈棠音就不同了,她從小在軍營裡長大!身邊全是男子,怎麼可能清白?」
「而且,沈棠音在嫁給兒臣之前有個青梅竹馬,他們私定終身時,不可能什麼都沒做!」
「兒臣是皇子,兒臣的女人怎能是殘花敗柳之身!兒臣忍了整整四年……也算對得起她沈棠音,對得起沈家了!」
皇帝問他:「如今沈棠音剛小產,又遇上女兒失蹤,你就不能收斂些,先找到孩子再說?」
裴毅卻有些等不及,用力地叩著頭,哽咽道:
「檀兒已經有三個月身孕,再不成婚便會顯懷,她本就是寡婦,若是未婚先孕讓人發現,她的名聲就毀了!」
「至於沈棠音,原本就是對不起兒臣了,兒臣能允許她在身邊,就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了。她還奢望兒臣給什麼?」
「父皇,沈家的人就是咱們皇家的奴才,對奴才何須仁慈!」
他說的那樣理所應當,絲毫沒有對我女兒的擔憂,更沒有對我的愧疚。
隻有君臣之間的冷漠。
對他而言,我不再是妻子。
是皇權之下的棋子。
心好像是被什麼狠狠地刺穿,痛的我連哭都哭不出來。
當年,我本來是要嫁給青梅竹馬的小將軍做正妻的,是他說對我一見傾心,求皇帝賜婚,逼我做他王府的側妃的。
大婚前一晚,他向我父兄保證:「棠音雖為側妃,但我會將她當成眼珠子一般寵著,絕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成親後,他是對我無微不至,萬般寵愛。
可他也不許我再拿起最愛的長槍,不許我再想著戰場上的事。
他給我一間冷冰冰的佛堂,恩威並施的讓我修身養性。
所有人都說,他這樣做是愛慘了我。
可是這四年,王府的每一次勾心鬥角,他都沒有站出來幫過我。
反而是眼睜睜地看著我被他的王妃立規矩。
還要說我是軍營中長大,骨頭太硬,不懂得變通。
是我不懂得變通,還是他從不懂我?
2
半晌後,皇帝又說:「沈家在京城隻剩下一個沈棠音了,你真的不怕她日後艱難?」
「她到底是兒臣的妾室,兒臣會給她應有的體面。」裴毅捂著胸口痛哭,像是個受了情傷的可憐人:
「兒臣愛的是完璧之身,沈棠音背叛了兒臣,休想再要兒臣像四年前那樣捧著她!」
「你!」皇帝大概是很生氣,這一次砸了一個杯盞出來,不偏不倚剛好砸在裴毅的額頭上。
我始終沒有上前。
沈家世代忠良,百年前就有祖訓:無論男女都要做保家衛國的戰士。
所以我三歲起就跟著父兄遠赴邊疆,上陣殺敵。
尋常女兒的針線女紅,琴棋書畫,我全都不擅長。
我隻愛舞刀弄劍,戰場殺敵。
京城的人都說,我這樣的女子嫁不出去。
而我也從未想過留在京城。
所以那一年,我答應給我的少年將軍做正妻,與他一起在大漠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說他會跟我在戰場上並肩作戰。
會在得勝時,一手牽著馬,一手牽著我,漫步在夕陽之下。
是裴毅的出現打破了我們所有的設想。
當時,我拒絕裴毅,同他說,「我隻想做鮮衣怒馬的女將軍,不想在後院裡為一個男子洗手做羹湯。」
可他在留下一句,女子天生就該依附於男子後,便回到京城以死相逼讓皇帝賜婚。
是他的自私貪婪讓我失去了抱負,無可奈何地困在了深宅內院之中。
也是他的冷漠多疑,讓我的少年將軍戰死沙場。
其實,我原本就已經放棄,想要就此虛度餘生。
可他卻光明正大地領著柳檀兒在所有人面前招搖。
他不僅將我的顏面徹底踩在腳下,還傷春悲秋地責怪我是不潔之身。
可是,我從未與任何男子有過越軌的行為。
我的少年將軍珍視我,寵愛我,不願讓我受一點委屈。
所以哪怕我們情到濃時,他也隻是給我一根馬鞭。
他牽著那頭,我牽著這頭。
然後少年會紅著臉,帶著幾分羞澀小心翼翼地同我說:
「女子在軍中容易讓人誤解,所以我決不能在沒成婚之前,讓你受任何偏見質疑。」
而這些,隻要裴毅想查,便能查到。
他不查,說明他說過信我的話,也不過爾爾。
3
皇帝偏愛裴毅,所以最終還是讓步了。
不過他說,無論如何,我的女兒皇家都要認的。
因為沈家的面子不能不顧及。
至於柳檀兒,她跟我是表姐妹,我做側妃,她也就隻能做側妃。
我沒有再看裴毅如何求皇帝,我是在翻遍京城都一無所獲後,才堵住了他:
「王爺,你若不願告訴我姝兒在哪兒,就請……」
「請父皇借我一百御林軍,我自己找!」
匈奴連年進犯,沈家軍在我成婚後第二日就全數離京。
算起來,他們已經四年未曾歸家。
我如今想出城找女兒,沒有沈家軍的幫助隻能向裴毅開口借人。
我以為皇帝同意他娶柳檀兒為側妃,他心情好會答應我。
可是他卻冷冰冰地說:「御林軍是守護皇城安全的,不是用來幫你那個小野種的!」
「而且,沈棠音,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你想要我做事,就該低下你的頭,做小伏低些!」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推開了房門,將門外的柳檀兒護在懷裡,溫柔道:
「下著雪,你的手都凍紅了?身邊的人怎麼這麼不會護著你?罷了,明日我讓父皇送十個御林軍任你調教!」
「你如今是我跟父皇的心肝兒,我們都護著你的,不怕啊。」
他說著,便抱起了嬌滴滴的柳檀兒,轉身去了側院。
我站在門邊,眸子裡的光慢慢地消逝。
這四年,我從不會像府中其他女子一樣,溫柔地求他哄他。
哪怕是在佛堂之中,我也是挺直了腰板,不曾低過一次頭。
他總說,最討厭我這副模樣。
一點都不像個女子!
可是,他對我一見鍾情時,我不就是這樣挺直了腰杆,手握長槍與敵人廝殺嗎?
4
我帶著丫鬟雲歌又找了七日,終於尋到了女兒的蹤跡。
可我沒想到,與女兒再見時,她已經全身冰冷地躺在了王府後面的護城河裡。
我將孩子抱在懷裡,卻在裴毅的婚房外跪了整整一夜。
這一夜,我看著他叫了一次又一次的水。
聽著婚房裡,柳檀兒無奈地嘆氣:
「沒想到棠音表姐為了爭寵,連自己的女兒都能害死。我若是早知道她這般陰險,絕對不會讓王爺把姝兒趕出家門。」
「是我的錯,讓一個三歲多的孩子那樣殒命。」
「檀兒,這不是你的錯。」裴毅溫聲細語地哄著她,可是隔著窗子卻對我低吼:
「沈棠音,你作夠了沒有?我已經答應父皇,暫時不會休了你!你還要用孩子的屍體惡心我嗎?」
說完,他竟發出了暢快的笑聲,又在我心口扎了一刀:
「要怪就怪這孩子不會投胎,做了你跟別人的野種!她若是我的女兒,怎麼會死呢?」
「我看,她下輩子要投胎就去當牛做馬,別做人了!免得再投生成一個野種!」
我抬頭,望著婚房窗子上綽綽人影:
「裴毅,姝兒不是野……嘔!」
5
我急火攻心,最終昏倒在了雪裡。
再醒過來時,裴毅已經安排人將我女兒下葬。
丫鬟雲歌偷偷抹了好幾次眼淚,可是看著我時,卻在強顏歡笑地提議:
「姑娘,韃靼的皇子送了燒刀子跟羊腿,咱們帶去給小郡主燒了,讓她在下面也嘗嘗!」
雲歌自幼跟著我,知道我的品性,也最心疼我。
她想我振作,才提議我出去給女兒做一場法事。
我不想讓雲歌失望,更想親自送我的女兒一程。
於是換了身衣裳,同她走了出去。
府裡的紅綢還掛著,好似他們根本不知道,我的女兒剛剛死去。
我為女兒不值,讓人去請裴毅一同為女兒做最後的超度。
然而,裴毅還沒有到,我就看到了一口井。
井口上壓著一塊大大的石板,生鏽的鐵鏈緊緊地鎖著石板直接插入了土裡,井的四周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黃符。
陰冷的井水就順著那個鐵鏈一點一點地往外流。
而仔細看,鐵鏈上寫著一個名字。
「這是陰龍鎖魂。」
我愣了愣,才明白,他們是要我女兒日日夜夜被陰水圍困折磨的意思。
雲歌氣得拔了刀,我的表情也不太好。
裴毅這麼做太過陰狠。
然而就在我剛想要有所動作的時候,突然聽到了那邊有人聲,她說——
6
「哎呀,沈棠音如果知道她的寶貝女兒是我讓人推下水的,一定會發瘋似的來殺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