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祈景皺了眉,但他沒再說什麼。
沈母畢竟是他的母親。
但我不一樣,我沒把她當母親。
我將藥直接潑了過去。
沈母被滾燙的藥澆了一頭一臉,驚聲尖叫。
她臉上一片通紅,手指顫抖地指著我。
我扯了扯嘴角道:「略施小懲。」
她瞪大了眼睛,抬手就要扇過來。
我身子虛弱,剛剛那一潑已經用盡了我全部力氣,如今根本沒有力氣躲開這一巴掌。
可下一刻,沈祈景攔住了她。
「娘,小心燙傷,去看大夫要緊。」
沈母不依,可沈祈景不動,她也無可奈何。
她最後在婆子的攙扶下走了。
沈母走後,我沒有再給沈祈景一個眼神。
要我謝他是不可能的,我寧願挨那一巴掌。
沈祈景似乎也看出我心中所想,他垂下眼眸,說了聲「你好好休息」後,無奈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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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走,我的被子鼓起了一坨小山峰。
「嘎嘎嘎!」
一隻胖胖的鳥頭露了出來。
我還沒開口,就聽它說——
「我是男……鳥,你不能叫我娘嘎!」
5
我沒怎麼聽清,又昏睡了過去。
腦袋發昏,臉頰滾燙。
我呢喃道:「娘。」
胖鳥瞪我。
「娘。」
胖鳥用鳥屁股對著我。
「娘。」
「……嘎。」
真好,我有自己的娘了。
雖然,它隻是一隻鳥,但它會為我生氣,在我受罰的時候陪我……
我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它說:「朕也是第一次當娘。」
沒事,我也是第一次當娘的女兒。
突然有點不想死了。
幾日後。
我勉強恢復。
這期間,沈祈景一直沒去書院。
沈母見沈祈景一直維護著我,便和沈父告狀,說我對她不敬。
沈父還未開口,沈祈景就說了沈母故意讓婆子不給我吃喝的事。
「就三天不吃不喝,能有多大關系?」沈母道。
她似乎是有錢人家的嬌小姐,做了母親也仍是一派天真。
她不知道三天不吃不喝是會死人的。
沈父皺了皺眉,最後和了和稀泥。
沈幼忱挽著沈母的胳膊,讓她消消氣,對沈祈景道:「哥哥,你怎麼能幫著旁人對付娘親呢?」
「姐姐也是,再怎麼說,你也不能對娘親動手啊……」
她沒說完,我就拍拍屁股走了。
背後傳來沈母的罵聲,我懶得聽。
我的膝蓋仍舊酸澀發疼,陳年舊傷加上新傷,我和跛子也沒多大差別了。
我一瘸一拐回到自己的院子。
我從廚房偷了點谷子,帶給我的胖鳥娘親。
我本來是想給它挖蚯蚓吃的。
但它看到蚯蚓那一刻,兩爪一伸,直愣愣倒下,居然暈了過去。
它醒來後,我疑惑地問它:「你是鳥,怎麼怕蟲子?」
它嘰嘰喳喳道:「你看到和你一樣大的蟲子也會怕的嘎!」
「朕沒在怕,隻是一時反應不過來嘎!」
我:「……」
窗外雨打綠葉,夾縫裡長出的小草朝著陽光處,冒了頭。
再見沈母是在一個月後。
兩個婆子為我套上了一條桃紅色的裙子。
沈幼忱柔柔地笑道:「姐姐穿這身是極好看的。」
沈母嫌棄地看了我一眼:「穿什麼都那樣,真不像是我生的女兒。」
「罷了,今日你好好幫襯你妹妹,往日的事就一筆勾銷吧。」
6
遊廊深深,來往皆是青蔥錦衣。
少女嬌羞,撲粉簪金。
原是讓我來做綠葉襯託的。
來之前,沈母道:「要不是你,幼忱今日何須再煩惱這事?」
我在娘胎裡時就有了婚約。
我被養父調包換走後,婚約落到了沈幼忱身上。
我雖被宣稱庶女,但沈家無法欺瞞周家,周家因此退婚。
這事兒被怪到了我頭上。
今日,是歡喜做媒的老太君辦的宴席。
沈幼忱出現時,引了不少人側目。
她本是普通的樣貌,但嬌養出來的細膩肌膚,精致的打扮,加之我在旁,仿若仙女一般。
丫鬟說,周公子在亭子那邊,與張小姐相談甚歡。
沈幼忱沒有過去的意思。
正在我疑惑之時,聽到旁邊的兩位小姐道:
「聽聞,京城來了位貴人,若是能被他瞧上……」
又說,那貴人難以親近,連名字都不肯說。
隻知道,他在家中排行第八,似乎來這裡找人。
沈幼忱暗暗瞪了那兩位小姐一眼,眼中閃過勢在必得之意。
看來,她是早就另有目標。
胖鳥娘親撲稜著飛上枝頭,累得直喘氣。
又聽到有人議論起了我。
說,我之前是假裝尋死,就是為了陷害沈幼忱。
鄙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也是,她這模樣,沈幼忱又是嫡出,有什麼理由要逼死她?」
「聽說之前都被養在外面,誰知道長成什麼性子了。」
「沈幼忱心善,被這種手段下作的庶女耍得團團轉。」
怪不得之前我尋死的事會被傳出去,原來是為了玩一出欲揚先抑。
她們還在竊竊私語,就見胖鳥娘親叼起一條肥肥的蟲,扔進了講話之人的衣領裡。
我被婆子攥著,跟著沈幼忱去尋那京城來的貴人。
背後隱約傳來尖叫聲。
疊石綠水處。
闖入我視野內的少年身形颀長,窄袖錦袍,一張臉有稜有角,俊俏得不像話,周身氣質貴氣逼人。
不止我看愣了,沈幼忱和幾個丫鬟都愣住了。
這人和周公子完全不在一個檔次。
怪不得沈幼忱看也不看周家公子一眼了。
沈幼忱走上前,嫋嫋行了一禮。
她眼眸如水道:「這位公子好生面生,可是初來此地?」
她一顰一笑都十分動人,那雙眉毛如柳葉般纖細。
這般完美的妝容,來之不易。
今日為她畫眉的丫鬟因著手抖了一下,被婆子打了十個耳光。
可那京城來的公子顯然不買賬。
他神情冷淡,完全沒有接話的意思。
不遠處的小姐們竊笑起來。
沈幼忱不是輕易放棄之人。
她道:「公子可知,等會兒投壺勝者可得一鹿茸?」
「我庶姐之前因做錯事被罰,身子虛弱,我想替她求這鹿茸。」
按照沈幼忱的劇本,那公子定為她善心感動,還會好奇問她:「你為何相信我能贏?」
然後,她順勢表達仰慕之意。
可誰知,那公子眉毛一挑道:「你求我就要給你,好大的臉。」
沈幼忱的笑僵在臉上:「我不是這意思……」
他嘴角噙著笑道,突然指著我道:「那我不如直接給她。」
沈幼忱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我,臉徹底黑了。
「開玩笑的,我不感興趣。」那公子收回目光道。
他顯然是故意為之。
沈幼忱松了口氣。
卻在此刻,胖鳥娘親飛上假山,歪了歪腦袋,張開鳥嘴——
「小八嘎。」
7
原本不準備參加投壺的公子,突然鬥志昂揚。
甚至讓侍從拿了身新衣服來換上。
他百發百中,旁的人幾乎沒有參加的必要。
眾人皆鼓掌。
小姐們眼神愛慕,少爺們嫉恨但又佩服。
那公子眼神卻屢屢看向我頭頂。
但在旁人看來,他像是在看我。
胖鳥娘親落到我肩膀上。
它努力又笨拙地梳理著羽毛,對那眼神毫不在意。
沈幼忱絞著手帕,看向我的眼神晦暗。
那公子拿到鹿茸後第一時間給了我。
他自誇道:「本……我射箭之術是極好的,小小投壺,不在話下。」
我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厲害。」
他沒多說什麼,隻是眼神復雜。
「父皇怎麼好起了這口……」
給完鹿茸,他又看向我肩膀上的胖鳥娘親,一副求表揚的樣子。
我收下了鹿茸。
不要白不要,這是我今天的出場酬勞。
回去後,沈幼忱滿臉失魂落魄。
沈母追問了好幾次,她都不願說。
「沒事,我是不夠討人喜歡,不怪姐姐……」
沈母勃然大怒,看向我道:「不是讓你幫襯好幼忱嗎!」
丫鬟婆子將今日的事講給她聽。
沈母怒視著我:「果然是在外面沒學好,學了狐媚之術,竟然連你妹妹的未來夫婿都要搶!」
沈幼忱輕聲啜泣道:「我隻是想找個好夫婿,幫襯父親和哥哥,不要讓你們覺得我是無用之人……」
沈母聞言更加心疼。
「姐姐,你為何非要和我爭?你已經搶走哥哥了,但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隻想留在娘親身邊。」
沈母抱著沈幼忱,瞪了我一眼:「幼忱,不要這麼說自己,你永遠都是我的女兒,誰也趕不走你!」
真是好笑。
回憶今日,我一句話都沒和那公子說過,就被扣了這麼多頂帽子。
我嘲諷地看著她們。
站在一旁的沈父拍了拍沈母的肩膀說:「好了,沈霽和幼忱都是我沈家的女兒,無論誰覓得良婿都是好事……」
「能一樣嗎!我可憐的幼忱,本來就被人搶了未婚夫!」
沈父道:「和周家的親事本來就是沈霽的……」
沈母顯然不贊同,但她沒有理由反駁,就一直抱著沈幼忱哭。
沈父看向我,嘆了口氣:「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轉身就走。
走出好幾步,回望身後。
燭火溫暖,沈幼忱已經停止了哭泣,似乎還在安慰沈母,沈父陪同在旁。
他們才是一家人。
如此明顯。
8
我和胖鳥娘親分著吃了鹿茸。
吃得它一隻鳥流了鼻血。
我想把身體養好了,就能帶著它逃離沈家。
從此海闊天空。
可還沒等我實施計劃,我就被綁了。
為何有人能在沈家綁架我?
我被蒙著眼塞進了馬車。
等聽到那熟悉的嬌柔女聲時,我什麼都明白了。
沈幼忱尖銳的指甲戳到我臉上。
「沈霽,你為什麼要回來呢?」
「你要是不回來,我就是沈家堂堂正正的嫡小姐。」
溫熱的血順著我的臉頰流下。
我破相了。
但我不在乎。
要是往前十六年連飯都吃不飽,沒有人會在乎臉上多道疤。
多道疤說不定還安全點,養父惡心的眼神還會少點。
「我本來想放過你的,但沈祈景偏向你了,父親還要讓娘親一碗水端平,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和我平起平坐?」
「不就是血脈嗎?我不信這東西!」
我信。
因為我從沈幼忱身上看到了養父養母的影子。
但我也不信。
因為我和沈家沒有一銅錢關系。
「你說,父親和娘親會選擇救誰?」
我聽到了風聲。
眼前的黑布被揭開,我和沈幼忱被綁在懸崖之上。
沈母從馬車裡跌跌撞撞下來,喊著沈幼忱的名字。
沈祈景則喊著我的名字。
沈父兩個都喊了。
聽到綁匪說「二選一」時,沈父一下睜大了眼睛,錯愕地看向我和沈幼忱。
沈母毫不猶豫:「救幼忱,救幼忱!」
沈祈景連忙喊道:「不,救沈霽!」
最後的決定權,落到了沈父頭上。
沈母緊緊抓著他的袖子:「幼忱,幼忱才是我的孩子,我養了她十六年,我不能沒有她,她是我唯一的女兒!」
說著,她不管沈父還沒開口,看向綁匪道:「幼忱!我們選幼忱!」
沈父沉默了片刻,看著沈母,最後閉上了眼睛。
他默許了。
他說:「沈霽,是我們對不起你,但你娘親不能沒有幼忱。」
沈祈景目眦欲裂。
就在他撲過來時,一支箭穿雲而來。
呼嘯而過——
綁匪被正中眉心。
隻見過一面的貴公子騎在馬上,手上還維持著開弓的姿勢。
他的射箭之術,果然好極了。
9
崖上的風太大,我染了風寒。
我喝藥的時候,沈幼忱來了。
那日,沈父沈母選了她。
她眉眼間帶著得意。
「姐姐,我才是娘親的孩子,你就算告訴他們,是我找的綁匪,他們也不會信的。」
我沒準備說。
我不需要他們的信任和偏愛。
許是我無所謂的樣子,讓沈幼忱有些不快。
她看見了正在書桌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胖鳥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