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戴著黑色帽子的白須老人,枯瘦的雙手,拄著拐杖。


他坐在籠外的椅子上,看著我們。


他就是趙國勝。


上次見面,還是在飯桌上。他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者,揉著我的頭發。


說著什麼年少有光,以後還會再見面的。


此刻,終於再見面,他看我的眼神,卻全是冰冷的殺意。


我那時才知道,我們低估了趙國勝:


為了他的計劃,他不會信任任何人。


他在暗中,為各個骨幹都裝了監控。


我們從停車場打暈助理帶走的全過程,盡收他的眼底。


28


趙國勝拿著從我們身上搜出來的 u 盤。


「看來你們都看過了。」他說。


張啟明看了看他,又看了現在的處境,做了一個明智的舉動,他說:「啊?什麼?沒看過啊就是撿來的,老頭你別冤枉好人啊我跟你說。」


趙國勝沒有理會:「好好念書不好嗎?非要趟這趟渾水。」


我反問他:「等著自己命喪喪屍之口?就為了你那個死掉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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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不懂!」趙國勝憤怒地用拐杖敲擊著地面:「你們所有人的命,都比不上我兒子!能為我兒子犧牲,是你們的一輩子榮幸!」


隨著敲擊地面的動靜,趙國勝的手下掀開了一旁的巨大白布。


白布下,同樣是一具堅不可摧的鐵籠。


張啟明的母親,渾身血跡,猛然睜開了眼睛,朝著我們撲來,卻被鋼筋阻擋,無法抵達。發出了怪物般的嘶吼。


張啟明捏緊拳頭,雙眼已然猩紅。


趙國勝玩味地笑了笑:「你們還年輕,我給你們一個機會。」


他說:「這件事是誰主謀,站出來,剩下那個我放他走。」


「是我。」沒有猶豫,張啟明說。


趙國勝的拐杖,再次敲擊了地面。


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們的鐵籠。幾名手下,一人控制住了我,其餘將張啟明往外拖拽。


是要讓他們殘酷地母子團聚。


可這也是我在等的時機!


我猛地掙脫開,朝著趙國勝衝去!


挾持住這個老頭,就還有逃出去的可能!


然而我腰間突然一麻,渾身的神經都劇烈地抽動,像是燃燒了起來。


是那名手下抽出了電棍,打在了我的腰上。


我倒在地上,眼神逐漸疲軟。


張啟明被關進了母親的籠中,他那幾度舉起的拳頭,沒有一次能夠往母親的身上揮去。


他被撲倒,血腥味瞬間彌漫了整個空間。


我昏厥了過去。


29


加油站。


細雨中,有人將棒球棍纏繞沾滿汽油的衣服,點燃後形同火炬。


喪屍猶如癲狂信眾,追覓著火光。


不斷有喪屍因滑膩的地面跌倒,復又爬起。


地面因泄漏的汽油而滑膩。


那人將火炬拋出,大火席卷而起,吞沒了屍群。


火光照亮了那人的側臉。


「張啟明?」我感受著火光的炙熱。


張啟明回過頭,我再一次看見了他那張滄桑的臉龐。


細雨中,我站了起來,愣愣地望著站在高處的他。


他的下腹流著血,中了槍傷。


我們的摩託翻倒在一旁。


喪屍火海的對面,駛來了漆黑的車隊。


那群窮兇極惡的人類,被熊熊火海所阻擋。


掠奪派。


30


我們先前那一番生死追逐,耗盡了精力,把他們引到了這座加油站。


但我們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他們設法穿過火焰,殺到我們面前,隻會是時間問題。


張啟明搖晃了一下身形,跌落下來,我堪堪接住了他,一起因慣性摔倒。


他吐出了一口血,面色極其慘白。


他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他說:「陳也……你哭了?」


我說:「我一直以為,我是無所不能的。可每一次,都是被你給保護。」


「你也保護過我。」


「那不是我。」我說:「你不明白,我來自過去。」


他看著我,說:「陳也,我知道。」


31


時間回到喪屍爆發那日。


歷史上的我和張啟明,就和從前一樣,打架,幹仗,誰也不服誰。


那日清晨,學校,操場上血腥一片。


屍變的學生撲倒活人,啃噬撕咬,慘叫四起。


學校的後牆,我本來已經翻到了牆上。


張啟明從三樓逃跑躍下,一隻腳扭曲變形,身後則是追來的屍群。


我跳下了圍牆,生拉硬拽,最後將他推上了牆。


他想要將我拉上來,可是喪屍追來,將我拽了下去,而他失去平衡,跌落在了牆外。


隔著那堵牆,他聽見了我皮膚被撕裂的聲音。


以及,我的吶喊:「走吧!


「張啟明!你打架,跑步,都不是我對手!但是你別輸給它們!


「這世界上隻有我可以欺負你!聽見了嗎!張啟明!」


張啟明艱難地爬起,他無數次地想要爬回去,去把那個多管闲事的煩人精救回來。


可是摔斷的腿,終究無能為力。


時間過去很久了。


久到這堵牆的周圍都安靜了下來。


他開始朝前走。


無數的角落裡,慘叫與呼救,並入他耳。


一輛油罐車在遠處側翻爆炸,掀起的火浪直衝雲霄。


從那場衝天巨火過後,這座城市的雨,就再也沒有停過。


可張啟明沒想到還會遇見我。


那天他小心地從公寓據點下樓,準備去收集一些物資。


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樓道內。


涼風卷來細細雨線,打在那個人孤單的身影上。


他說:「陳也。」


陳也回過頭。


脖子上被撕咬開的皮肉,長出了淡黃色的新肉,像是腐敗末日中新生出來的潔淨土壤。


陳也對張啟明笑了笑:「我看見樓下停著你的車,來找你。」


張啟明以為自己在做夢,但又不是,耳光打在臉上還是那麼疼。


陳也他也說不清楚,他隻感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遊蕩了很久很久。


這天突然恢復意識,在漫無目的的行走中停下,仰起頭,大口貪婪地吞咽著雨水。


就像一個失明一生的人,恢復了視力,貪婪地眺望一切。


就像陰陽兩隔的一對兄弟,重新相見,在那細雨的樓道裡,擁抱著。


在那漫長的,天各一方的時光裡。


陳也變成了喪屍,又變回了人。


那被視作希望火炬的抗體,就在他的身上。


也就是從那以後,生死相依。


32


此刻我終於明白,我們被攻破據點,被掠奪派追殺……原來是為了我身上的抗體。


張啟明又咳出了一口血,他的氣息逐漸微弱。


他說:「你的眼神,你那個欠扁的眼神……我認得出,是過去的你小子。」


我說:「張啟明,在我的世界,喪屍還沒有爆發,我可以修正一切。」


但我清楚地知道。


一旦歷史被修正。


我將再也見不到我懷中的張啟明。


那段細雨中的相擁,都將化作泡影被抹去,就像我們從未生死相依過。


「回去吧……」張啟明說:「過去的我,還在等你。」


「別輸給他們……」他呢喃著說:「陳也……隻有我能欺負你。」


他在我懷裡再無聲息。


車隊衝破了火海,撞碎了一隻又一隻烈焰中舞蹈的喪屍,包圍了我們。


癲狂的人們手持刀具槍支,紛紛下了車。


趙國勝,是最後一個下車的。


他戴著黑色的帽子,拄著拐杖。


雖然垂垂老矣,可是在他開口下令之前,他的手下們無人敢有任何行動。


終於,他幹癟褶皺的手,抬起揮動了一下。


人群朝我湧了上來。


我站了起來。


我就那樣看著趙國勝,用冰冷的目光看著他。


「老頭,你說對了。」我說:「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但不是現在。


是在過去,在五年之前。


我要你付出血的代價。


冰冷的刀刃穿過了我的鎖骨。


33


我猛地睜開雙眼,回到了五年前。


張啟明已經屍變,他被重新鎖回了我這具鐵籠。


我被張啟明壓在身下,他撕咬著我的肩頭。


那震顫大地的疼痛,就是來自血肉模糊的傷口。


我看見趙國勝起身離開了。


地上已經灑滿了汽油。


「燒幹淨,連同這個山莊。」他說:「別留下不該留的。」


幾分鍾後,人員全部撤離。


屋內燃起了熊熊火焰。


34


我沒有反抗,任由張啟明啃咬著。


直到我疼得受不了了,給了他一拳。


他跌倒開,再爬起來的時候,捂著腦袋發蒙。


他說:「嗯?這什麼湿漉漉的?」


「老子的血。」我沒好氣地說:「好喝嗎?」


我賭對了。


我的體內,果然天然是有抗體的。


隻是我遊蕩了很久才恢復意識,他這麼快……


雖然很不想承認,這小子的身體素質,比嬌生慣養的我強多了。


火勢愈演愈烈,濃煙嗆得眼睛都無法睜開。


我們被鐵籠鎖住根本無法逃脫,即便把張啟明變回了人,但現在我也徹底沒有辦法了。


「別怕。」張啟明說:「我尿多,我呲滅它。」


有屁用啊!


張啟明突然想到了什麼:「等等?」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鑰匙。


鐵籠的鑰匙。


「從打手身上順的。」他說:「差點忘了。」


「你又偷東西?」


「靠!你就知足吧!」


35


張啟明頂著濃煙,踹開了院落的門。


他摟著掙扎不斷的母親往外走,一邊念叨:「媽,再忍忍,我兄弟的血能治你……媽你咬我手了。」


我跟在他身後,隻感覺意識愈發模糊。


火光籠罩了整座山莊,張啟明辨認了一條生路。


我說:「你可以嗎,一個人,帶兩個喪屍逃出去?」


「瞧不起誰呢……兩個?」


如果我沒猜錯,就和歷史上一樣,我還要度過一段時間的喪屍生涯,才會重新變回人。


我用最後的力氣,從衣服上扯下了布條。


在用力勒緊自己的嘴之前,我強撐最後的意識,告訴了他,我們足以打敗趙國勝的辦法。


36


誓師大會,晴,6 月 4 日上午。


距離喪屍爆發,還有 22 小時。


學校非常重視趙國勝的到來,校門口,排列了兩行由師生組成的迎賓隊伍。


趙國勝,這個慈眉善目的老人,由手下護送著走進了學校。


他望了一眼這個校園。


人們不知道,他已經將他的公館修繕成了堡壘一般的住宅。


在末日來臨時,他將同他的人,以及他那等待復活的兒子,一起藏匿其中;


而這裡的所有孩子,都將成為他們的犧牲品。


趙國勝與一名迎賓學子握手時, 突然感覺手心被尖針扎了一下。


他定睛看去,那學子摘下了假發,臉上、手上,脖子, 都貼著創可貼。


張啟明。


那一刻, 前所未有的亢奮席卷了趙國勝的全身。


他當然明白張啟明變回人類意味著什麼!


抗體!


他苦苦索求的, 希望火炬一般的抗體!


「抓住他!」趙國勝大喊了起來。


張啟明眨眼間被一眾手下按倒在地,手中鐵釘滾落。


師生們不明就裡,想要上來把人分開弄清原委。


混亂當中,趙國勝撿起了那枚鐵釘。


他額上的冷汗滑落。


他猜到了那上面會沾著什麼。


張啟明喪屍母親的血!


「給我他的血!他的血!」他幹枯的喊聲,在混亂中被淹沒。


與此同時,警笛聲傳來。


那通電話, 正是張啟明在我的囑咐下,提前打給我父親的。


報案事由是:這裡將會發生惡性傷人事件。


37


當張啟明被一眾手下帶至趙國勝面前。


趙國勝很想說話,可是他發出的聲音,都變成了含糊的嗚咽。


他倒在地上,開始扭曲,劇烈抽搐,猶如歷史課本裡的《格爾尼卡》插圖。


終於,他猛地起身,撲倒了上前查看的手下,血腥味瞬間彌漫而開。


在師生們的注目中。


帶著防暴叉趕來的警察匆匆將屍變的趙國勝按住。


張啟明衝了過去,牢牢從後面鎖住了那名即將屍變的手下的脖子。


38


小賣部的電視裡, 播放著類狂犬病傳播已被控制的新聞。


以及。


「本臺最新消息, 一中柳湘琴老師遇害一案,警方已有重大突破,相關案件正在審理當中……」


張啟明獨自騎著摩託, 駛向家的方向。


人來人往, 都與他無關。


距離喪屍本該爆發的時間, 已過去 694 個小時。


陳也, 和張啟明的母親,都被控制在了疾控中心。


陳也血液裡的抗體已經被證實, 張啟明就是最好的樣本。


由抗體制造而成的特效藥物,已經注射給了他的母親。


隻是,在他們意識完全恢復之前, 還有一段時間。


至於張啟明——


他獨居在自己的家中,他主動自首了殺死了助理一事。


由於「喪屍病毒」、「阻止末日」,這些事情沒有先例, 對於張啟明的處理意見遲遲沒有定論。


最終,隻是將他取保候審。


雖然無法離開這座小城, 但他可以回家了。


當天我在學校裡吃著糕點,一邊嘀咕,沒有這麼巧的事情吧?


「-「」夢幻泡影, 驚心動魄,都從這個世界上被抹去。


39


直到那一天清晨。


他穿著大褲衩,打著哈欠, 下樓取牛奶。


他看見一個少年,坐在樓道內。


陽光灑進樓道,明明並不刺眼,怎麼就將他的視野變得一片模糊?


他說:「陳也。」


陳也回過頭。


肩膀上, 是長出來的淡色新肉。


陳也朝他笑了笑:「我看到了你的車,來找你。」


40


「我媽呢?」少年問。


「剛出院,說去買菜了。」少年答。


「咱倆墊墊肚子?想吃點什麼?」


「一起吃一罐過期的罐頭吧。」


-end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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