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自知熄火了。
他為難地把我扯到一邊:
「媽,你別跟燕燕對著幹,她現在激素不穩,情緒激動,給她道個歉吧,等她氣消了再說。」
早料到兒子三觀不正,但沒想到如此粉碎性骨折。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曹自知,隻問了一句:
「同樣的事,她沒錯,媽就大錯特錯?」
他紅了眼睛,態度卻很堅定:
「媽,你也是當過兒媳婦的人。奶奶沒給你撐過傘,但你也不能撕碎燕燕的傘。你也不想她產後抑鬱吧?
「媽,讓你給燕燕道個歉就這麼難嗎?她也是你的家人,為家人低個頭又能怎麼樣?」
我閉閉眼,心痛到幾乎蜷縮。
當初發現阮燕屢次用我的牙刷刷馬桶,無論她的理由多麼可笑牽強,曹自知仍然是非不分地責怪我:
「這怎麼能怪燕燕,你自己刷馬桶不就沒事了嗎?!
「為什麼你不幹,要她一個大肚子孕婦做這種事?」
想到剛拿到的調查結果,我下定了決心。
兒子和兒媳,我都不要了。
索性也不藏著掖著了,放開展現我那奧斯卡級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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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手舉著馬桶刷,一手抹眼淚,哭得悽慘:
「我辛辛苦苦給你們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照顧孩子,到頭來還要遭你們嫌棄,遭你們埋怨,我是犯天條了嗎?
「我一個單親媽媽,拉扯你長大不算,老了還要拉扯你一家!出錢出力出人還不夠,從頭到尾沒人關心我的死活!
「我老花鏡丟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到頭來我倒成了惡人罪人,要麼我去死好了!」
我作勢也要離家出走。
曹自知慌了,態度溫和下來,哄上阮燕,向我賠罪。
他們可不是真心認錯。
隻是擔心失去一個免費的保姆,失去一部提款機而已。
9
我悄悄把家裡兩套房都掛到了中介那裡。
有人看房時,就找理由把阮燕支出去逛街購物。
恰好這日有重要文件需要籤收,我拉住準備和閨蜜喝下午茶的阮燕,讓她幫忙帶晨晨去醫院復診。
她停下往外走的腳步,笑眯眯地說:「媽,還是你帶晨晨去醫院吧,我也怕再出什麼意外,讓那些多嘴大媽們嚼舌根。我留在家裡,幫你籤收文件。」
我推著嬰兒車走出門外,又折回來:
「算了,還是你帶孩子跑一趟醫院吧。今天寄來的是機密文件,千萬不能拆,拆了就作廢了,媽實在不放心。」
獨自帶孩子去醫院是個苦力活,光孩子的奶瓶奶粉水壺湿巾尿布等用品就塞滿了整個背包,掛號、繳費、化驗、排隊、拿藥跑來跑去,加上孩子時不時哭鬧,打仗都沒這麼累。
阮燕可不願受這個苦,她連忙向我保證:「媽,我記住了,不會迷糊的。」
我總覺得不放心,千叮嚀萬囑咐。
阮燕委屈地跺腳,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媽,你怎麼總對我疑神疑鬼的?難道我做什麼都是錯的嗎?
「合著在你們這個家,我就是外人唄!」
正在收拾公文包的曹自知看不下去了:
「燕燕又不是小孩子,媽,你別整日跟祥林嫂似的,嘮嘮叨叨讓人心煩!
「晨晨還是你帶去醫院吧,孩子不能再出意外了,外面的流言蜚語聽到我都頭疼。」
在醫院折騰了一天。
曹自知下班後,開車接上我們婆孫倆,一道回家。
剛進門,就看見阮燕慌忙放下手中的包裹,桌上的文件袋拆得七零八散。
我壓住火氣:
「阮燕,我不是叮囑過你,千萬別拆機密文件,怎麼還拆?」
她絞著衣角,小聲解釋:
「我以為這是我的包裹,才拆開的。」
「好好好,就算你看不到包裹寫著我陳秀華的名字,你也該看見『僅限 M 國移民局打開』那行字吧?」
「媽,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她的眼裡浮起一層水霧。
「可媽你也真是的,怎麼孩子看病搞一天,你要是早點回來,我能拆錯嗎?」
我氣得聲音陡然提高:
「我和你說了多少遍,這個文件拆不得!叫你帶孩子去醫院你偏不去,叫你別拆文件你偏要拆!」
「我不是已經道歉了嗎?這事還有完沒完,你到底還要我怎麼樣?」
看著阮燕哭得傷心,曹自知的心都快要碎了,趕緊拍著她的背部溫柔安撫,又衝我皺眉:
「媽,你又來小題大做!燕燕都道過歉了,你還得理不饒人,你要她給你跪下,還是要她去死?!
「不就是一份文件嗎?讓人再寄一份就是了!」
看到靠山,阮燕更來勁了,身體顫抖,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媽就是嫌棄我生了女兒,整天不找點事就難受——」
我冷冷地打斷她的話:「我們家沒有皇位要繼承,不用湊好字!女兒培養好了,照樣能頂半邊天!建議你們夫妻倆雙雙去結扎,這樣你們還能將心思放在晨晨身上!」
曹自知信手拿起桌上的文件一看,他驀地卡頓了,瞳孔一縮,像公雞被人掐住了嗓子,戛然而止。
不僅籤證機密文件被拆了,就連護照的籤證頁也被撕壞了,他後天就要走了,再加急補辦都來不及了!
「阮燕!!!」
他眼中噴火:
「這是我的籤證文件,你什麼都不看就瞎拆一氣的嗎?!
「上次述職大會害我出醜還不夠,這次還要害我出不了國!
「你不拆會死啊?!你腦子都長哪裡去了?!你就那麼喜歡坑你老公啊?!」
阮燕一臉愕然地望著他,他胸口堵住了,喘不過氣來,整個人像泄氣的皮球一般蹲在地上,越說越崩潰,恨不得發瘋。
我抱著雙臂,甩出他慣用的話術:
「兒子,燕燕又不是故意的,你有必要這樣針對她嗎?
「她一直都這樣迷糊,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噎住了,捂著臉不知是哭還是笑。
看吧,巴掌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也是可以慷他人之慨的,真輪到自己身上了,他就受不了了。
阮燕怔怔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半天才反應過來:
「我哪裡知道是你的?我以為是媽的籤證文件。要知道是你的,打死我也不會拆開了。」
她辯解完,室內都安靜了一瞬。
我輕笑一聲:「噢,原來你心底門兒清,你一點也不糊塗嘛。你以為這是我的籤證,所以才故意拆的。」
她再也不裝了,就像一隻被踩尾巴的貓咪,就差蹦起來了,氣急敗壞地衝曹自知尖叫起來:
「我以為我想拆嗎,要不是你媽和我嘀咕,她想去國外旅遊,我會拆這個文件嗎?!
「我就要上班了,她一走,誰來帶晨晨?我還不是為這個家著想,到最後我倒變成了大惡人!
「你怎麼不怪你媽自私?做父母的,不為子女著想,隻想自己旅遊享受舒服,從來不考慮兒女有什麼壓力,有什麼難處。老沒個老樣,家沒個家樣!」
她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我,聲淚俱下,好像我才是那個十惡不赦的肇事者:
「我知道你自始至終都沒瞧得上我!別人生娃,婆婆包二十萬紅包,你呢,才給了區區五萬塊,你瞧不起誰呢?
「你口口聲聲說把我當女兒,那房子你怎麼不過戶到我的名下?嘴巴賣乖誰不會?遇到你這樣的婆婆,我真是倒八輩子大霉了!」
推卸責任、挑撥離間、倒打一耙、銜冤負屈,已是她慣用的招數了。
說著說著,她突然整個人往沙發上撞去:
「婆婆嫌棄我,老公也不愛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真是瞌睡送枕頭,我順坡下驢,揣上手機,抽抽噎噎地離家出走了。
走前我丟下兩句話:
「或許我們真的沒有母子緣。三十年前你爸曾勸過我,我沒聽,如今我真後悔養育你一場。」
「曹自知,好自為之吧!」
10
我租了一個小房子,交了半年租金。
兩套房子的買賣交易談得七七八八了,籤了網籤,過了戶,就差最後收房了。
我又給自己安排了一個膽囊切除手術。
沒想到,幾個星期後,曹自知一臉憔悴來到醫院找我。
他向來一絲不苟的襯衫皺皺巴巴,胡子拉碴,頭發亂如雞窩。
這段時間,他工作失意,家裡更是雞飛狗跳。
副組長攬下他的工作,將國外展會辦得有聲有色,成功取代了他升為部門領導。
眼見煮熟的升職機會飛走了,他心情鬱悶,借酒澆愁,屢屢犯錯,終於被公司優化了。
阮燕心裡窩的火也沒處發,飯不做,孩子不看,日子沒法過下去了。
他又想來搬我這個救兵。
一開口,他就給我丟了好幾個王炸:
「媽,燕燕整日跟我鬧離婚,你也不想看到我妻離子散,晨晨從小沒了媽媽吧?她提了三個簡單的要求。媽,你就幫忙你兒子吧!」
看到我胸口開始起伏,他放軟語氣:
「燕燕對你不願買別墅耿耿於懷,現在她降低要求,隻需把家裡兩套房產,都過戶到她的名下。
「媽,說實話,要不是你一直沒把她當家人,讓她心裡沒有安全感,她也不至於鬧出這麼多幺蛾子。鬧成這樣,根源還是在你。」
我不斷地深呼吸深呼吸,告誡自己,為這種白眼狼堵塞乳腺不值得。
「另外,燕燕她剛懷上二胎,這幾年都得休假在家,經濟沒保證,你就把退休工資卡交給她保管吧,這樣她才能安心給我們生個大胖孫子。」
我再也控制不住了騰騰怒火:
「是我讓她懷孕的?是我讓她經濟沒保障的?叫你們結扎你們不去,合著我就成了你們夫妻不避孕的冤大頭?」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總曲解人意好不好?」曹自知嘴角一抽,「燕燕奶奶最近中風了,得接到家裡來照顧,請護工又太貴,還得媽你用心點,回來把她奶奶照顧好。」
他滔滔不絕,完全沒有注意到剛動完手術的我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精神萎靡。
周遭病友和家屬鄙夷的目光,紛紛落在他身上。
「小伙子,你不知道你媽割了膽囊嗎?她孤零零一個人在醫院,沒見你陪護探望,你是怎麼當兒子的?」
「這種時候你隻關心她的房子和退休金,你還是不是人哦?!」
「還要她一個病人,去照顧另外一個病人,你咋想的?」
曹自知漲紅了臉,小聲解釋:
「我媽以前照顧我奶有經驗,我奶生病癱在床上,都是我媽端屎端尿洗澡擦身的。我也是為她好,給她找點事幹,她也不至於太無聊。」
我想起四歲時,他茄子過敏,雪夜裡我背著他疾走十公裡去醫院。六歲時,他不小心被奶奶的開水燙傷,我睡在醫院躺椅上,日夜守了一周。十歲時,他動手術需要輸血,全是我獻的血。
又想起前陣子,我的膽囊炎反復發作,痛得鑽心,整晚整晚地睡不著。
我讓曹自知請個假,幫忙照顧一下晨晨,我好去醫院看病。
阮燕聽後卻很不高興,說我故意裝病圍魏救趙,還不是想把晨晨甩給她照顧。
最後我隻能忍著痛,推著嬰兒車去了醫院。
在他的眼中,父母算什麼?
為人父母,就該為孩子付出一切、奉獻一切、犧牲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