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還沒寫詔書,你給我起來!陛下……」
一切發生得太快,我看向身側的謹兒。
他眼中閃過一瞬的悲痛,隨即恢復了冷靜,伸手推開了殿門。
14
殿內,我看到了裴向明躺在地上,瞪圓了眼睛,死不瞑目的模樣,十分可怖。
他去了,就好像一塊黏在我胸口的腐肉終於消去。
裳夫人看見我和提劍的謹兒,立刻強裝鎮定:
「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怎麼來了?還是由臣妾派人送二位回宮吧。」
裳夫人看了她兒子一眼,眼中露出殺意。
而我必須在兒子面前扮演著母親的角色,衝著屍體大喊了一聲:
「陛下!」
我快步走向屍體,癱坐在了地上,顫顫巍巍伸手探了鼻息,死得很幹淨,甚好。
我痛聲質問:
「你們竟敢謀害陛下!」
裳夫人以勝利者的姿態看著我:
「謀害陛下的分明是你們!今夜我和玉安親眼看到皇後娘娘毒殺陛下,太子殿下助紂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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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們施救不及,陛下終究是去了。」
裳夫人臉上的笑意瘋癲,邁步走向我。
她看到謹兒拔劍護在了我面前,絲毫不懼:
「你憑什麼做皇後?!一個替嫁的小庶女,討不了陛下歡心,給不了陛下助力。」
「現在好了,臣妾會好好送你和你兒子最後一程。」
「來人!」
外面毫無動靜。
裳夫人看向殿外,繼續喊道:
「來人!來人!」
謹兒冷冷一笑:
「裳夫人想要的人恐怕永遠不會出現了。不如試試我的人,來人!」
一聲令下,禁軍們湧入殿內,拔刀圍困了裳夫人和二皇子。
我滿意地看著此刻的謹兒,他立刻命人將二人捆綁,加上年幼的小公主,一起下了地牢。
可處理完宮變後,謹兒獨自來見了我。
今夜還未過去。
15
謹兒臉上浮現出我從未見過的神色,他率先開了口:
「母後,明日兒臣登基後,就會御駕親徵,迎回姐姐。」
「朝中之事……隻能麻煩母後了。」
看他欲言又止,我知道他還是心善:
「你還是想留他們母子一條命?」
「不,他們必須死,他們死了,才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為君者,忌太多仁慈。
千錘百煉下,謹兒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君王。
天明,變天了。
聽聞裳夫人毒殺陛下發動宮變,最終為太子所擒之事後,滿朝哗然。
我去了地牢,帶上了三件禮物——毒酒、匕首和白綾。
裳夫人抱著小公主,嘴裡唱著歌謠,哄著小公主入睡。
這歌謠讓我想起了幾年前謹兒被罰跪在雪地裡的那夜。
裳夫人看到毒酒、匕首和白綾,冷冷一笑:
「本以為你隻是老了的兔子,沒想到竟然是一匹餓狼。」
「蘇檀,我終於明白了!一切都是你的計劃,對不對?!」
「是你借我的手殺了陛下,送你兒子上了帝位,好狠的算計啊!」
我恍若未聞:
「二皇子已經上路了,裳妹妹還是快些選吧,黃泉路上還能做個伴。」
我看了眼宮女,宮女們朝前走了一步,靜靜等候裳夫人的選擇。
裳夫人受了刺激,懷中的小公主醒了哭鬧起來。
我垂眸瞧了眼小公主,她才三歲。
哭鬧聲中,裳夫人抬手指向了毒酒。
宮女將毒酒送了進去,沒想到裳夫人拿了毒酒,卻先給小公主喂了下去!
瞬間,哭鬧聲驟減,很快消失。
裳夫人落淚,怨恨地看向我:
「蘇檀,若是善良的太子殿下知道他敬重的母後心如蛇蠍,是害死他父皇的罪魁禍首,他會怎麼做?」
「我等著看你眾叛親離。我沒輸。」
說完她將毒酒一飲而盡。
我想起了謹兒出徵前奇怪的神情,也許他已經知道了。
「我的兒子,他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16
新皇出徵,勢如破竹。
半年後,我早早等候在城門口。
我看向戰馬上的謹兒。
他做到了,他迎回了他的姐姐合川公主。
合川穿著一身紅裙,下了馬車朝我跑來:
她跪在了我膝下,哽咽:
「母後,兒臣回來了。」
我扶起了女兒,她出嫁近四年,模樣憔悴了許多。
我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往後再也沒人敢欺負我們,母後會保護好你和弟弟。」
當晚,謹兒獨自來見了我。
我聞著茶香,冷靜地挑破了窗戶紙:
「看來你都知道了。不錯,是我授意謝遠山讓你自傷,借機拔除裳家。」
「也是我故意放了裳賢,給裳夫人希望發動宮變,奪取皇位。」
「更是我給了裳夫人毒藥,借她的手除了先皇。」
謹兒神情復雜,雙目含淚,躲開了我的視線。
我坦然:
「早在我決定做那些事時,就知道總會有這一刻。你如今不僅是我的兒子,更是一國之君。」
「母後隻求你一件事。饒過謝遠山,饒過方家吧。」
「母後,兒臣就那麼不值得您信任嗎?」
謹兒落淚,神色不甘:
「兒臣知道,是您含辛茹苦將我和姐姐撫養長大,而父皇可以眼睜睜看著我們被扔進大鍋烹煮。」
「如今母後為了兒臣和姐姐,手上才沾了鮮血。難道兒臣要為了那些想害我們的人,反過來傷害母後嗎?」
我錯愕看向謹兒,他失態,轉身離開:
「此間話語,還請母後別再提起。」
謹兒遠去的背影挺拔孤傲。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是個優秀的君王了。
往後的日子裡,謹兒一如以往,我們默契地再也沒提那晚的事。
他封了合川為長公主,賞賜了長公主府。
合川與故人重逢,雖然那人隻是身份卑賤的馬奴。
隻要合川喜歡,謹兒就為兩人賜婚,將合川風光大嫁。
17
了了心事,我纏綿病榻了一月。
合川入宮侍疾,帶來了個消息,謹兒在戰場上收了一位醫女。
原本隻是兩情相悅之事,可盈表妹不喜了,日日上門鬧。
阿盈是我嫡姐的女兒,當初先皇不喜謹兒,更提防著他通過聯姻有他族助力,索性賜婚了阿盈。
謹兒應下親事,我也默許他多次延後婚期。
一年復一年,如今新帝登基,後位空懸。
嫡姐著急了,便帶上阿盈入宮,故意找醫女的難堪,言辭間逼迫謹兒即刻成親。
聽及此,我笑了。
謹兒如今的境遇,正如先皇。可謹兒不是先皇。
果然,聽合川的意思,嫡姐與阿盈不知是誤食了什麼,腹痛難忍,御醫仔細調理,恐怕得多花些時日。
合川掩面笑出了聲:
「邊調理邊下藥,可不得多些時日嘛。弟弟也是,這麼大人了,還跟孩子似的。」
此招兵不血刃。
若阿盈仍是乖張不知禮數,當不得一國之後,怕是一到婚期便會病上些時日。
待我身子大好,謹兒帶上了醫女來請安。
醫女如今是康嫔,說話做事周到細心。
重要的是並未恃寵而驕。
待康嫔離開,謹兒說了正事,他想給康嫔皇後之位:
「母後,將來後宮裡會有越來越多的女人,兒臣能做得不多,隻想給她妻子的名分。」
他知道這麼做會面對什麼。
他也權衡了利弊,不是衝動之舉。
他如今已越來越強大,願意為心愛之人謀奪皇後之位。
身為母親,我很高興:
「那便去做吧。」
多年後,我的青絲變白發,宮內也越來越熱鬧。
小皇子公主們惹了父皇生氣,都往我宮裡跑,一個個狐假虎威,謹兒也不生氣,慢悠悠安排了最嚴厲的老師。
一個普通的午後,我的轎輦路過了裳夫人的舊宮殿。
我輕瞥了一眼,裳夫人,看來你看不到我眾叛親離的那天了。
往後餘生的每一日,哀家都會穩穩坐在太後的寶座上。
母慈子孝,兒孫繞膝。
番外·合川
1
我叫裴合川。
十五歲那年,我差點被推入大鍋中烹死。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父親不愛我,不愛弟弟,也不愛母親。
隻怪我太過弱小,保護不了母親和弟弟。
後來,母親成了皇後,我成了合川公主,可弟弟遲遲沒有被封為太子。
我知道父皇的心思都在裳夫人和她的兒子玉安身上。
更知道弟弟當不上太子,隻有死路一條。
所以我日日想花樣討父皇歡心。
後來我才知道,父皇心中最重要的隻有玉安弟弟。
我十六歲那年,父皇出徵隻帶上了玉安弟弟。
若是有功,回朝便名正言順立為太子。
可惜他們父子都無用。
玉安弟弟被抓了,為救回他的寶貝兒子,父皇送了許多珠寶銀錢,最後還許諾送我去和親。
剛聽到消息時我嚇壞了。
我曾無數次想象會嫁怎樣的郎君,可決計不是這樣的!
我哭著去求母後,卻遇上了可惡的裳夫人,她笑著來恭喜我,一雙眼睛裡滿是惡意。
母後頭一次不顧體面,狠狠打了裳夫人一巴掌。
我嚇壞了。
後來,母後跪了很久,為了我,她將自尊踩在腳下狠狠碾碎。
母後昏倒那瞬間,我忽然想通了。
我已經不是能被一口燒紅的大鍋嚇哭的小孩子了。
我不再弱小,我有能力保護母後和弟弟。
於是我央求母後陪我一同去見父皇。
「父皇,兒臣想要弟弟以皇太子的身份送兒臣出嫁。」
「父皇難道不怕兒臣自絕在和親路上嗎?」
「父皇一日不立太子,兒臣便一日不出嫁。即便父皇綁著兒臣出嫁,兒臣也會自絕,若兒臣無法自絕,便拿上匕首去見玉安弟弟。」
我做到了,弟弟成了終於成了太子。
2
出嫁路上,我反復叮囑弟弟時刻小心。
父皇不喜我們,下一步恐怕便是廢太子。
送嫁的最後一夜,弟弟躲著我哭了。
我遠遠瞧見,不敢靠近。
他有他的責任,他必須長大。
很快,我見到了我的夫君,盛國的國君, 年紀已經能當我的爺爺。
他時常喚我去殿上跳舞。
一國公主, 跳舞助興,如同歌姬, 是天大的羞辱。
可我不在乎,我努力討著盛國國君的歡心。
三年後,我在宮殿裡認出了裳賢,他怎麼來盛國了?
我多番打聽,冒險將裳賢借兵之事送信回國。
因擔心母後和弟弟, 我夜夜難眠。
後來聽說父皇駕崩了, 弟弟登基為新帝, 我喜極而泣, 開始日日等待著弟弟來接我回家。
半年後,兩國對陣。
屍山血海裡,我看見了渾身是血的弟弟。
他朝我奔來, 因身上都是血,不敢靠我太近。
他說:
「姐, 我來晚了。」
我知道這三年來他一定過得很辛苦,忍不住落了淚:
「來了就好,我們回家。」
番外·太子
我叫裴謹。
十三歲那年, 我當上了太子。
代價是犧牲我的姐姐合川公主。
我問母後:
「我該怎麼做才能盡早接姐姐回家?」
母後臉色凝重:
「那是一條沾滿鮮血的路, 母親會陪你一起走。」
隻要能接姐姐回家, 沾滿血又如何?
於是我日日不敢懈怠。
不多睡, 不多食,不多言。
直到謝叔遞來消息,裳夫人已經安排殺手在獵場射殺我。
我立刻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
我同謝叔想到了一塊,決定將計就計。
傷些皮肉罷了, 鮮血之路哪能不沾上自己的血?
射殺當天, 我設計讓玉安摔下馬, 不輕不重,正好瘸了一條腿。
身有殘疾者,不可為君,這不是我最後的仁慈,我要逼著裳家全族謀反, 這才是真正的連根拔起。
他的背很寬廣,雙手有力託起了我。
「(我」直到我發現母後設計裳夫人給父皇下了慢性毒藥。
我的腦中出現了一個猜想, 我遲遲不敢同母後求證。
父皇死在了他最愛的女人手中, 我處死了裴玉安,母後用一杯毒酒送走了裳夫人和小公主。
接下來就是國戰了。
半年時間,我幾次重傷,終於滅了盛國,見到了姐姐。
姐姐哭了。
我擦了擦手上的血,伸手擦去了姐姐眼角的淚。
姐姐, 我已經是皇帝了。
往後我會護你和母後一輩子。
任誰也別想欺負你們。
回國養傷的時日,我見到了母親。
到了驗證猜想的時刻了,我終於問了那句:
「母後,兒臣就那麼不值得您信任嗎?」
看到母後慌亂的眼神, 我一吐為快:
「兒臣知道,是您含辛茹苦將我和姐姐撫養長大,而父皇可以眼睜睜看著我們被扔進大鍋烹煮。」
「如今母後為了兒臣和姐姐,手上才沾了鮮血。難道兒臣要為了那些想害我們的人, 反過來傷害母後嗎?」
「此間話語,還請母後別再提起。」
說完我轉身離開,實際上眼角的淚已經忍耐不住。
我怎好讓母後看到我哭得像個孩子?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