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十六年農婦後,我成了皇後。
天下人都誇贊我的賢德。
可我的女兒被迫遠嫁和親,我的兒子被一箭穿胸,我決心再也不要當賢德的皇後了。
陛下,你喜歡美人,我就一年一選秀。
你想讓裳夫人的兒子當太子,我就讓你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臣妾蘇檀,恭請陛下賓天。
1
十六歲那年,我嫁給了裴向明。
上花轎前,小娘抹淚叮囑我:
「檀兒,你能當正室,是你的福氣。記住要賢德持家,以夫為天。」
我心中苦笑,這是嫡姐不要的福氣。
因為那人隻有一間茅草屋,兩畝薄田。
告別小娘,我惴惴不安地上了花轎。
送嫁路上多山路,天下了雨。
可笑,大喜之日我竟然被趕下了轎!
眼見雨越下越大,湿了的喜服又重又冷,一步不穩,我重重摔在了地上,瞬間疼得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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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我聽到了有人呼喚我的名字:
「蘇檀!」
我抬頭,看到了一抹持傘的紅色身影,挺拔俊秀。
不一會兒,他跑到了我面前,眼含歉意說:
「是我的錯,我來背你吧。」
「我是你夫君,裴向明。」
他衝我笑著,把傘塞進了我手裡,他的手是熱的,碰觸了一瞬就松開了。
他的背很寬廣,雙手有力託起了我。
我喏喏開口:
「我是不是很重?要不我下來走吧?」
他的笑聲爽朗清亮:
「你太輕了,不如,你幫我擦擦汗吧。」
我笨拙地替他擦汗,意外對上了他的眼睛,那雙眼睛黑得發亮,滿含情意。
那天,山川大地和雨神共同見證了他對我的誓言,他說:
「蘇檀,你是我的妻,往後我會一直護著你,直到我死。」
我發自內心感謝上蒼,賜予了我一個好男人。
頭三年,我為他生兒育女。
漸漸地,他變了。
因為他發現了我的身份:
「原來你隻是蘇家的一個庶女!還是個跟丫鬟同吃同睡的庶女!哈哈哈,你們蘇家竟敢如此輕看我!」
往後,他將田地裡的活計全撒手給了我。
他隻管去喝酒,去賭博,去養情人。
我勸一句,他立刻甩了酒瓶冷笑:
「你不過一個庶女,我隨時能休了你!」
我早該知道,我的命一向不好。
我認命了。
更大的變故很快發生了,他掏空了家底,去討要了個押送犯人的差事。
可犯人跑了,按照律法,他難逃一死。
他為了活命,加入了起義的隊伍。
而代替他被抓進大牢的,是在老家的我和一雙兒女們!
黑暗又潮湿的牢房裡,我聽到了獄卒嬉笑著說:
「割下她的耳朵,不怕那小子不回來。」
2
我跪下求獄卒放過我和孩子們。
獄卒起了色心,把我撲在稻草上,大力撕扯著我的衣服。
孩子們哭鬧著,慌了神喊著:
「父親!快救救母親。」
我心中翻滾著恐懼、委屈,還有羞恥。
至少不該當著孩子的面……
我探手摸到了一個堅硬冰冷的東西,是獄卒腰間的匕首!
我拔出了匕首,大喊著:
「放開我!」
我胡亂揮舞著手中的匕首。
萬念俱灰下,當著獄卒的面,割下了自己的右耳。
將血淋淋的一隻耳朵朝他扔了過去:
「你不是要我的耳朵嗎?拿去!」
嚇走了獄卒後,女兒和兒子伸出小手,害怕地扯著我的衣角,喏喏:
「母親,疼。」
我低頭看到鮮血湿了衣服,他們的手也染上了血。
我散下了頭發,抱住了孩子們哽咽:
「母親不疼,母親一定會保護好你們。」
往後獄卒打罵踹幾腳是常有的事。
可後來,獄卒們對我越來越恭敬。
因為裴向明打了勝仗,還成了起義軍的首領。
我和孩子們在牢裡等了整整七年。
我的夫君終於回家了,但他的身邊多了一位裳美人。
久別重逢,我心中激蕩,可裳美人見到我右耳的傷口,嚇得花容失色,立刻躲進了我的夫君的懷中。
而夫君則冷下了一張臉,怪我嚇到了美人,勒令我繼續守在老家。
而他帶上了裳美人,去迎戰敵軍。
聽說在我和孩子們入獄的七年裡,他和起義軍的兄弟們對酒當歌。
遇見了一見鍾情的裳美人,當著全軍將士的面求娶成功。
還一鼓作氣打了一場又一場的勝仗。
我隱隱有了危機感,無關夫妻情愛,我對他再也沒有期待。
隻是我的孩子們還需要父親。
再次等待的光景裡,我內心的苦楚與日俱增。
隻有每夜醒來看到月光下安睡的孩子們,才能漸漸恢復平靜。
還好,我還有他們。
忽然間,我看到了刀光劍影。
木門被踹開,一群陌生的兵闖進家裡,野蠻地抓走了我和孩子們。
接連幾日,我抱著瘦弱的孩子們坐在顛簸的木籠裡,直到被拉到了戰場的最前線。
那裡有三口大鍋,鍋下燃燒著熊熊烈火。
我聽見一個聲音猶如主宰:
「裴向明,一炷香內你若不投降,本將就將你的妻、你的一雙兒女全部投入鍋中烹煮!」
3
我看向城牆上熟悉的身影。
歲月和戰爭將他原本清俊的臉雕刻得堅毅了許多。
他的臉上沒有擔憂,溫潤地笑了:
「好啊,你盡管煮,等打完了仗,別忘了分我一口肉吃。」
女兒剛及笄,她的年紀正如當年離家的我,粉碎了最後的天真,哭著問我:
「母親,父親不要我們了嗎?」
我心跳如雷:
「別怕,母親會一直陪著你們。」
我的淚落進了翻滾的鍋水裡,這麼滾燙的水,孩子們死前該有多疼?
忽然,我又聽見了熟悉的召喚:
「蘇檀!」
是夫君!可他接著說:
「你和孩子們先走一步,我會砍下徐賊的腦袋,祭奠你和孩子們!」
裴向明,你食言了。
臨死前的我異常平靜,我轉身看向十萬敵軍,大聲喊道:
「我蘇檀可以死,我和孩子們可以為城內千萬將士而死。」
「可你們身為戰場血性男兒,便隻這樣看著我們孤兒寡母三人被活活蒸煮而死嗎?!你們也有父有母,有妻有子,若有一日,你們的父母妻子與我們同一下場,該作何想?」
「你們的將軍熟讀兵法,戰場上打不過,便逆人倫,殺無辜稚兒!你們還要跟隨這樣無恥的人嗎?!」
我說得鏗鏘有力,敵軍將士們愣愣看著我。
瞬間,我看到了遠處的塵土飛揚,聽見了馬蹄聲陣陣。
那是……援軍!
混戰一觸即發。
我看到了戰場血屍,飛揚的鮮血染紅了腳下的沙地。
一柄大刀朝我和孩子們砍來,我緊緊抱住了孩子們。
耳邊傳來兵器相撞的聲音,刺耳極了。
緊接著,我和孩子們被一員大將救起,安全送回了城中。
大將的名字是謝遠山。
我記得他,五年前,他快餓死了,我給了他一塊餅。
這場仗打了七天七夜,第八天,我終於見到了裴向明。
他贏了,還帶來了敵軍將軍的人頭來見我。
他憐惜地看著我:
「蘇檀,明日是我的登基大典,你……身有殘缺,當不得母儀天下的皇後。」
我心痛無比,我是為何才身有殘缺?
你落草為寇,我割耳求生,如今隻換來一句身有殘缺……
4
廢妻立妾,本不是光彩的事。
當晚,謝遠山帶著將士們跪了一夜,裴向明才改了主意。
氣得裳夫人摔了一夜東西,大鬧著:
「那個女人不過是個農婦,憑什麼與我爭?!」
「徐乾枉做將軍,人都送到他手上了,竟然沒弄死他們娘仨!」
隔日,登基大典上,裴向明牽著我的手,一步步走上石階,站在最高處,轉身看到腳下萬人臣服。
登基大典結束,我看到裴向明抱起了裳夫人的兒子,驕傲喚著玉安。
我的身側,十三歲的兒子裴謹從未被父親如此親近抱過,眼裡流露出羨慕。
裳夫人走近同我說話:
「皇後之位妾便讓給你,可惜陛下心裡隻有妾和玉安。」
我莞爾:
「年老色衰則愛弛,裳夫人最好日日祈禱上蒼給你一副不會老的容貌。」
「你不過是個老女人,還是祈禱上蒼讓你多活幾年吧。」
這話說得惡毒,謹兒為了維護我推了裳夫人,嚷著:
「不準你欺負我母親!」
裳夫人嬌柔地摔倒在地,裴向明心疼地將她護在懷中。
兩個孩子為了各自的母親打在了一處。
最終,我的謹兒被罰跪一夜,她的玉安好端端躺在床榻上,御醫伺候。
當夜,鵝毛大雪裡,我看到謹兒小小的身軀挺得板正,跪在鵝卵石上。
「母親,父親根本不喜歡我這個兒子,對吧?」
「天底下哪有父親不喜歡子女的?記住,你是嫡長子,將來的太子。」
夜色深了,冷風中我們聽到了絲竹歌聲。
那是裳夫人的歌聲,清亮婉轉。
一隻小手握緊了我發涼的手。
「母親,我一定會當上太子,保護你和姐姐!」
誓言聽在耳,可變故再次發生了。
邊疆敵軍來犯,裴向明在裳夫人的撺掇下,決定御駕親徵,一同前去的還有皇子玉安。
我知道,太子之位的爭奪戰開始了,輸的人會死!
5
三月後,傳回了戰報,敗了……
雄赳赳去了二十萬,灰溜溜回來了兩萬人。
而裴向明黑著臉,剛回宮就鑽進了裳夫人的宮殿裡。
第二天早朝上,他頒布了一道旨意——
嫡公主溫良嫻淑,和親盛國,謀兩國百年之好!
我聽後又震驚又害怕,立刻想到了謝遠山。
卻得知,和親的真正目的是換回被俘虜的小皇子裴玉安!
拿我的女兒去換他的兒子?
我怒氣難消,卻隻能落下兩行憤怒的淚。
女兒合川公主哭著撲倒在我腳下:
「母後,救救女兒吧!」
我心痛不已,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了裳夫人的笑聲:
「妾身來為皇後娘娘道喜了!恭喜合川公主覓得佳婿!」
「哎喲,這是怎麼了,公主難不成是高興得哭了?」
這是我第一次不顧體面,親自招呼了裳夫人幾個巴掌。
我做了十六年農活,力氣出奇大。
裳夫人被我打得臉頰紅腫,摔倒在地。
我快步走到了御書房門口。
不知是因為我耽誤了他救回他的愛子,還是我動手打了他的美人。
我堂堂一國之後,被罰跪在了御書房門口。
眾臣來來往往,都能看到我,我偏要當著眾人的面喊:
「合川體弱,臣妾求陛下收回旨意。」
皇後的尊貴體面算什麼?
比不上我的合川一根頭發絲。
可夜深了,御書房的燭火也熄滅了。
我的聲音已經嘶啞,膝蓋腫痛,疼得渾身發著虛汗。
蘇檀,你能做的隻是朝那個人跪下求饒嗎?
終於,天破曉,我暈在了冰冷的地上。
再次醒來時,合川緊緊牽著我的手:
「母後,你終於醒了!弟弟為我求情,被打得下不了床。」
裴向明,你竟然心狠至此!
合川似是下定了決心,握緊了我的手:
「母後,陪我去見父皇吧!」
午後,合川扶著我去了御書房,人還沒進殿裡,便聽到了裳夫人的撒嬌聲:
「妾不管,玉安可是陛下的親兒子,陛下怎麼舍得讓他在盛國吃苦?!」
「這幾天,妾都心疼得睡不著。」
6
我從未見過如此體貼的裴向明,他親自為裳夫人捏肩,柔聲細語地安慰著。
等我和合川走了進去,裳夫人氣得扭頭不看我們,而裴向明立刻沉下一張臉:
「和親之事,孤意已決,你還想說什麼?」
合川行了跪拜大禮:
「父皇,兒臣願意出嫁。」
裴向明臉上一愣,隨即看向身側的裳夫人,眼神邀功。
我趕緊扶起了合川,心裡焦急,無奈合川先我一步開口:
「父皇,兒臣想要弟弟以皇太子的身份送兒臣出嫁。」
隻這一句,我渾身仿佛失去了知覺,我的女兒犧牲了自己來成全她的弟弟。
而我這個母親什麼也做不了。
裴向明冷笑了一聲:
「放肆,立儲之事豈容你置喙?」
「父皇難道不怕兒臣自絕在和親路上嗎?」
這回輪到裳夫人受到了驚嚇:
「你瘋了!陛下,你看她……」
看著眼前荒唐的一幕,我苦笑出了聲:
「若不立儲,還請陛下廢合川為庶人,臣妾自會為她尋一門良緣。相信玉安吉人自有天相,會自個兒回來。」
裳夫人安靜了。
我含淚道:「陛下,你也曾抱著襁褓中的合川,還說將來誰敢欺負她,你就跟誰拼命。」
可如今,欺負她的人成了你,你還能跟自己拼命嗎?
裴向明看向合川的眼中露出一絲溫情,僅僅一瞬,轉瞬即逝。
他一顆心被裳夫人柔弱啜泣聲吸引了過去。
合川嘆了口氣:
「父皇一日不立太子,兒臣便一日不出嫁。」
「即便父皇綁著兒臣出嫁,兒臣也會自絕,若兒臣無法自絕,便拿上匕首去見玉安弟弟。」
7
三日後,冊立太子的聖旨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