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通通送去何徵那裡,但願這些銀子能讓他們的日子好過一點。
也算是宋時微贖罪。
半年後,北齊皇帝病重,皇子們對皇位虎視眈眈。
宋時微忽然變得很忙,回來的時辰越來越晚。
終於有一天,她回來的早些,來我這陪我賞月喝酒。
喝到微醺,宋時微抬頭望月,她說,皇帝病重,宋淮即將即位。
我聽出了她話裡的不甘,順勢挑撥。
「太子很好,可你博覽群書,又懂帶兵打仗,北齊的地圖有多少是你沙場拼殺打下來的,她能做皇太子,你又為何做不得皇太女。」
數月相處,我看得出宋時微的野心不止於一個小小的女將軍。
聞言宋時微看我一眼,壓低了聲音。
「你真的覺得,我也能做皇帝?」
我粲然一笑,替她攏了攏碎發,做足了柔情之態。
「當然,我的微微當然配做皇帝。」
「你手握兵權,在朝中又極負威望,你的皇兄卻是個沒多大能力的,你甘心一輩子屈居人下,替他打江山嗎?」
宋時微沉默了。
她當然不願,這些日子以來,我打聽到,當年宸妃之死,少不了皇後在背後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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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淮是皇後的兒子,宋時微怎麼可能不恨他。
宋時微點了點頭,她問我。
「我若想登上皇位,光是我手裡的兵是不夠的,南啟那三萬人,不知能否為我所用?」
我了然,此行她是來要我表忠心的。
於是我半跪下來。
「你我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說句實話,我都未曾想過我這般會演戲,這些日子以來與她琴瑟和鳴,倒真像極了一對恩愛夫妻。
女人有時就這點不好,會被愛情蒙上雙眼,看不出我的野心勃勃,也看不出我柔情背後隱藏的恨和怨。
9
兩月後,宋時微起兵,直逼金鑾殿。
宋淮是個吃幹飯的,沒什麼用,他帶兵竟擋不住宋時微半個時辰。
他被宋時微擒住,押在殿外。
我披甲隨宋時微入殿,立於宋時微身側,看著她拿出一份擬寫好的聖旨,半跪在北齊皇帝床前。
「皇兄無能,難堪大任,如何繼承大統,請父皇玉璽,讓位於兒臣。」
北齊皇帝是被生生氣死的。
我冷眼旁觀,蒼天有眼,這也算是他的報應。
宋時微拿著蓋好章的聖旨,走出大殿。
宋淮立於殿下,宋時微揮手,命人放開他。
宋時微笑的得意。
「皇兄,你無才無能,鬥不過我的。」
宋淮陰沉著臉,他的目光掃視著我和宋時微的臉,咬牙切齒的開口。
「宋時微,是不是這個逆臣賊子蠱惑了你,你我之前是多好的一對兄妹,為何今日兵戎相見?」
宋時微過來牽著我的手。
「他是我的丈夫,與我榮辱一體,怎會害我?我登基之後,他便是我的正夫。」
宋淮怒極,抽了身邊禁衛的劍,便向我刺來。
「他蠱惑了你,我殺了他!」
這一劍刺的兇猛,離得又近,我躲閃不及,恐怕要生生挨上一劍。
我沒想到宋時微會推開我,替我挨那一劍。
宋時微捂著流血不止的肩,命人將宋淮帶走。
宋淮被帶走時仰頭大笑。
「宋時微,他是南啟人,北齊滅了南啟,你們兩個之間有血海深仇,你怎麼能信他會愛你,我就看著你死在他手上,我睜著眼看著!」
宋時微罵了他一句瘋子,隨後便倒在了我懷裡。
太醫來給她包扎。
這一劍刺的偏了一點,未曾傷及五髒六腑。
我覺得有些可惜,沒看到他們兄妹相殘兩敗俱傷的樣子。
亦有一絲動容,未曾想過她會愛我至此。
我閉了閉眼睛,宋時微,我身後是三萬個想要回家的遊子,你我緣淺。
太醫走後,殿內隻剩我們二人。
她靠著我坐著,問我說。
「清衍,你當真還恨我嗎?」
我默了一瞬,隨即安慰性的笑著。
「他是挑撥離間的,你這麼好,我當然愛你。」
宋時微長嘆一聲。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這一劍是我心甘情願替你受的,這樣,你心裡好受一些嗎?」
我哄騙她說。
「夫妻之間,不必說這些,你累了,睡一會兒吧,我守著你。」
宋時微點點頭,漸漸睡去。
待她睡熟,我悄悄離開。
何徵已在外等候多時,他問我說。
「殿下為何不趁亂起兵,莫不是真對那女人有了情意?」
我睨他一眼。
「我與她之間乃是滅國之仇,孰輕孰重,我心裡有數。此番不起兵,是因為北齊軍人數龐大,我們的軍隊被留駐城外,我們手裡又沒有布防圖,若是硬攻,定會傷亡無數。」
我頓了頓。
「我想帶最多的人平安回家。」
何徵了然,點了點頭。
「但憑殿下吩咐。」
10
宋時微登基後,她真是信極了我愛她,居然默許我參政。
這給了我許多機會。
我發現北齊的朝政其實並不樂觀,連年徵戰賦稅沉重,百姓苦不堪言。
朝廷上也多得是吃白飯的官員,當年北齊能大敗南啟,還真是全靠宋時微。
最讓人高興的是,我找到了上淵的布防圖,直接拿走宋時微一定起疑,我隻能一天背一點,回去偷偷畫下來。
終於,我畫出了上淵完整的布防圖。
我把它連帶著攻城計劃全都帶給了何徵。
看著宋時微安靜的睡在我身邊,我想。
宋時微,我們之間的仇怨,也該有個了斷了。
11
自從宋時微登基後,我一直明裡暗裡勸宋時微出兵西夏。
西夏是塊好地方,盛產絲綢珠寶,宋時微一直有將西夏收入囊中的心思。
終於,宋時微決定出兵。
她派十萬大軍攻打西夏,上淵駐守的兵力一下少了大半。
我就是在這時候起兵的。
南啟軍隊這些年一直堅持訓練,又手握布防圖,輕而易舉便攻入上淵。
北齊皇室人丁稀少,殺起來很快。
謝景安問我,宋時微如何處置。
我去見了宋時微。
歲月輪轉,如今是我騎在馬上,宋時微渾身浴血,半跪在地。
宋時微紅著眼眶,似乎不敢相信,抿緊了嘴唇,最後隻問出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
我半垂著眼皮,居高臨下的看她,我說。
「宋時微,兩年前,你也是這樣騎在馬上看著我,屠戮著我的子民。」
「我的手足死的那年,三皇妹十八歲,四皇弟十六歲,最小的六皇妹,隻有十五歲。」
「那時我也很想問你,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放過他們?」
宋時微沉默著,紅著眼看著我。半晌,卻莞爾一笑,語氣帶上了一絲小心翼翼和滿心期待。
「所以,這些年來,你對我全都是虛情假意,不曾有一絲真心,是嗎?」
我嘲弄的笑著,卻一時不知道是笑她,還是笑我自己。
「是,九公主,你流連於千秋閣,未曾發現我與他們的眼神,並無半點不同嗎?」
宋時微望著我,卻笑著搖了搖頭。
「沈清衍,你一定愛過我。」
我沒由來的心虛了一下,可隨即冷聲道。
「隨你怎麼想。」
末了,我頓了頓,接著說道。
「北齊多荒漠,不如我南啟水鄉養人,我的將士在此受了許多苦,我身為太子,自要帶他們回家。」
「九公主,愛我一場,算你眼拙。」
這話說的狠心,宋時微似乎被刺痛到了,微微一怔。
她仰天大笑。
「是,算我眼拙,我宋時微自幼眾星捧月,做不得亡國之君。」
宋時微猛然起身掙開束縛,撞上了謝景安的劍。
血流如注,片刻便沒了聲息。
我合上眼睛,調轉馬頭,不定長鳴一聲,我拍馬離去。
12
城外整兵,南啟軍隊還剩下兩萬四千三百二十六人。
有五千六百七十四人死於這場戰役,我命人去尋他們的屍首,載於車上,一並帶回南啟安葬。
我無意於北齊這塊土地,剩下的爛攤子交給他們自己解決。
我隻想帶我的臣民們回家。
北齊到南啟,要走上四天,其中還有一天要走水路。
這麼多人南遷,更是拖慢了步伐。
四天的路程, 我走了七天才回到玄都。
玄都的守城將領見大勢已去,棄城而逃。
再回到故都時,景色依舊。
南啟百姓夾道歡迎昔日君王回城。
舊朝新建, 百廢待興。
這一忙,便又是一年八月中秋。
我設宴款待群臣, 觥籌交錯間,又見昔日呦呦鹿鳴之象。
賓客散去,四下皆空,我不可控制的想起宋時微。
想起她伏在我懷裡痛哭的那個月夜。
想起無數次她送來東西期待我誇獎,最後失落的眼神。
想起她伏在我肩上, 聽我撫琴的日日夜夜。
想起金鑾殿前她替我擋下的那一劍。
想起她趁我睡著, 在我耳邊說的一聲又一聲我愛你。
與她意亂情迷之際,我也曾被她逼著說愛她。
說到最後,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哄騙她。
不定是北方馬, 來了南方有些水土不服,總是蔫蔫的。
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見這樣好的太陽。
「(那」宋時微, 你知道嗎。
我降生那一年, 欽天監預言。
將星定隕,帝星逐月。
我從不信什麼預言的, 可沒想到它竟成真了。
我以政事繁忙為由, 拒絕娶妻。
我以為我的人生動蕩至此, 我應是練成了無情無義。
可惜人非聖賢,數年的朝夕相對,深仇大怨的掙扎縫隙間, 有一點情意卻像石間細草,暗自發芽。
它不足以讓我放下血海深仇, 卻也從未放過大仇得報的我。
我愧對先祖,愧對父母兄弟,我寫下一封罪己詔, 自願死後不入皇陵。
前半生動蕩徵戰太多, 我的身子並不好, 回到南啟五年, 便已是強弩之末。
我尋到了當年皇叔遺留下來的一子,禪讓皇位。
我當時很意外,後來這孩子才告訴我,國破那年,他被皇叔派人護著逃出城外,東躲西藏,正準備逃離玄都, 卻遇見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姐姐。
宋時微認出了他身上藏著的令牌,卻命人放走了他,他這才得以平安長大。
我聞言輕笑。
宋時微,你我今生的仇怨已清。
來生, 或許老天爺可憐,咱們能再遇見。
那時候,希望我們都能站著看彼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