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令,公主府內驸馬可以隨意賞玩,隻是不許出府。」
我垂下眼眸。
北齊是提防著我的,怎麼可能叫我隨意走動。
聯絡舊臣的事,或許要先擱置了,我得盡快想辦法出府。
花了大半月養好了身上的傷,這期間宋時微隻來過一次,見我神色淡淡,她也懶得自討沒趣,看我活的好好的便走了。
我向秋蘭打聽,宋時微晚上常常不在公主府,是去了哪裡。
秋蘭羞紅了半張臉,嗫嚅半晌才說。
「公主平日裡喜歡去千秋閣。」
我聽說過這個地方。
北齊民風開放,女人也能帶兵打仗,有春風樓這樣男人們瀟灑的地方,也自然有千秋閣這樣供女子取樂的地方。
「千秋閣的男子皆是多才多藝,隻是不知道公主去這樣的地方,會比較喜歡做什麼?舞文弄墨,還是聽曲看戲?」
秋蘭隻當我是想了解宋時微,於是歪著腦袋想了想。
「公主喜歡聽他們彈琴,驸馬您不知道,我們公主一生下來就被預言是天生將星,於是七歲便進了軍營和師父們學舞槍弄棒,可是公主卻很喜歡彈琴,皇上卻說,公主與其他公主不同,將來是要帶兵打仗的,用不著學什麼彈琴。」
原來喜歡琴啊。
我勾唇一笑。
我是父皇母後的嫡長子,被寄予厚望,除了四書五經棍棒長槍,琴棋書畫也是要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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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打了三年的仗,琴藝早就生疏了。
我叫秋蘭給我尋了一把琴來。
底子在那,再練也不算太難。
秋蘭說,宋時微喜歡聽高山流水,我便日夜練習。
這事傳到了宋時微耳朵裡。
每月十五都是千秋閣最熱鬧的時候,可這天宋時微卻破天荒的留在了府裡。
宋時微來時,我剛準備撫弦。
見她進門,我便停了下來,宋時微示意我彈一曲給她聽。
雖然討好宋時微是我計劃的一步,可是真到做時,我卻有些恍惚。
我竟然要像千秋閣的那些男人一樣,靠琴藝,靠色相,討好我的滅國仇人嗎?
回過神,手指搭在琴弦上,那曲高山流水我已練過無數遍了,閉著眼睛也不會彈錯。
一曲罷了,我抬頭去看宋時微。
宋時微半眯著眼睛聽的入神,曲子停了許久,她才回過神來。
宋時微叫了聲好,鼓起了掌。
「聽說,你半月前就開始練琴,彈的確實不錯,不過,你是為了討好本公主嗎?」
我淺淺笑了笑,從桌上端起早就準備好的酒,遞了一杯給宋時微。
她接過酒,半揚著頭打量著我。
我與她碰了杯,一飲而盡。
「是,我想明白了,我是亡國之身,唯有依附公主,方才能活下去。」
「剛才的曲子,是送給公主的,公主喜歡嗎?」
宋時微上下審視著我,半晌,似乎並未從我的表情中看出什麼不妥,這才仰頭喝了酒。
「怎麼忽然如此聽話,不是之前對我愛搭不理的樣子。」
我狀似沉吟。
「半月,足以讓人想明白許多事情。」
也足以讓我制定好復仇的計劃。
宋時微留在了府裡,我彈琴,她喝酒,喝的醉了,她過來扯我的衣裳。
我蹙了蹙眉推了她一下,我並不想和她發生什麼。
宋時微似乎被擾了興致,一巴掌不輕不重的甩在我臉上。
我被打的偏過了頭,隨後又換上一副笑臉。
「公主醉了。」
宋時微打完我,眼神倒是清明了不少,語帶譏诮。
「沈清衍,你不過是我養在府裡的一個玩意罷了,我想和你歡好是給你臉面,你還敢拒絕本公主?」
我面色從容,主動解開腰帶。
「公主別惱,平白浪費了如此良辰。」
纏綿一番,宋時微面色緩和,甚至有些得意洋洋,她勾唇笑道。
「堂堂南啟太子,如今卻要這般討好本公主,不過本公主確實心情大好,你說,你想要什麼,本公主都依你。」
我替宋時微攏了攏衣衫,道一聲夜裡風涼,裝的倒是像極了疼愛妻子的好丈夫。
可是我所做一切皆有目的,我低了低頭,略一思考。
「我聽人說,北齊的馬養的格外好,不知道公主願不願意,帶我去馬場騎馬。」
聽說南啟大臣皆被貶作馬奴,想必在軍營馬場能相遇。
宋時微正開心,揮一揮手。
「小事,明日無事,帶你去看。」
5
宋時微說話算話,第二日真的帶我出府了。
她帶我去了軍營馬場。
軍營裡的人對她畢恭畢敬,連帶著對我也多了三分尊重。
她的副將領著我們一路來到馬厩,她問我。
「要不要與本公主賽馬?」
宋時微騎射了得,馬場便是她的主場。
可我的騎射也是父皇親自相授,於是我點點頭。
宋時微偏頭和副將低聲交談幾句,副將便從馬厩中牽來一匹白馬。
「你騎這匹吧。」
這白馬看著溫順,四肢健壯,是匹好馬。
可是馬太溫順,騎起來有什麼意思?
我沒接韁繩,在馬厩中四下環視,倒真叫我看見一匹好馬。
那是一匹通體全黑的馬,看起來便野性難馴。
我指了指那匹馬。
「我要那匹。」
宋時微看了一眼,搖了搖頭。
「不行,那匹馬叫不定,馬如其名,性子烈的很。」
烈馬?那最好了。
「就要那匹。」
宋時微大概是自小便被慣壞了,從聽不得別人一點忤逆。
她有些生氣的皺眉。
「你若摔死了,可不怪本公主。」
我揚了揚頭。
「生死有命,公主,我們開始吧。」
不定確實是匹烈馬,我費了一番功夫才叫它聽話。
宋時微倒是有些詫異,不過也沒說什麼,摩拳擦掌準備與我大比一場。
她叫來兩個馬奴,踩著他們的背上馬。
這兩人不偏不倚,皆是我南啟臣子。
一個是骠騎將軍之子謝景安,一個是平西將軍何徵。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可是對我來說是個好事。
那兩人見我皆是一愣,我遞了個眼神過去,兩人心領神會,跪下來任我和宋時微踩著脊背上馬。
我本是能贏過她的,可是贏了她,她難免不高興,以後不帶我來了怎麼辦。
我陪宋時微賽了個盡興,每次都悄悄放水輸給了她。
最後一場比完,已是下午,她騎著馬向我走來,驕傲的昂著頭。
「你們南啟人的騎射,不過如此。」
我笑道。
「公主厲害。」
天色擦黑,宋時微便決定在軍營暫住一晚,這正好給了我見謝景安和何徵的機會。
宋時微和副將在帳中議事,我悄悄溜了出來。
何徵是個聰明人,早早帶著謝景安在避人處等我。
「太子殿下,您如今還好嗎?」
我垂了垂眼眸,他們從萬人敬仰的大將軍淪落為北齊人的馬奴,卻不怨南啟皇室無能,一心隻想我的安危,我心裡一陣暖意。
「我很好,倒是苦了你們。」
何徵搖了搖頭。
「殿下說什麼呢,我們是南啟的臣子,心裡隻有南啟。」
聞言我眼眶微湿,卻不敢忘了正事。
「我們南啟被收編過來的軍隊有多少人,可還聽從我的號令?」
謝景安回答道。
「共有三萬人。弟兄們都念著南啟,我們知道太子殿下活著,一定能一雪前恥,我們都等著殿下帶我們回家。隻要您一聲令下,拋頭顱灑熱血,將士們沒有一人會退。」
我點頭。
「好。我如今身在公主府,不便與你們聯絡,還要靠你們二人聯系南啟舊臣,等到時機成熟,我一定帶你們回家。」
6
隨宋時微回到公主府後,她不再禁止我出門,還賞了我許多銀兩。
我用這些銀錢買通了一個北齊小兵,通過他與何徵兩人暗中聯絡。
他們告訴我說,南啟舊臣皆向我表明忠心,隻待時機成熟,便起兵攻入上淵。
我心下一笑,父皇,且看兒臣,復國報仇。
不過若想報仇,有個人,必不可少。
宋時微。
她手裡有上淵的布防圖,我得想辦法偷過來。
7
快到八月十五了,宋時微卻顯得有些憂鬱。
秋蘭告訴我,快到宋時微的母妃,宸妃的忌日了。
這天宋時微喝的大醉,跌跌撞撞跑來我房裡。
我扶她在榻上坐著,她靠在我肩頭哭。
「沈清衍,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
我摸了摸她的頭。
「嗯,我知道,想哭就哭吧。」
聞言宋時微哭的更甚,一雙杏眼哭的紅腫,精致的小臉淚痕四縱,她埋頭在我懷裡,哭的肆意。
她哭的悲傷,我卻一陣冷笑。
今日,也該是我爹娘的七七。
或許是哭夠了,宋時微從我懷裡抬起頭來,難得露出扭捏之態。
「沈清衍,其實我挺喜歡你的。」
我被她突如其來的表明心意弄的一愣,挑了挑眉。
宋時微真的喝醉了,話多得很。
「沈清衍,你還記得我抓到你的時候嗎?」
「那時候你半跪在地上,滿臉是血,四面楚歌仍是不肯低頭。」
「我那時候就覺得,你很好,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我自小被譽為天生將星,稍大些更是眾星捧月,北齊官宦家的公子哥,我個個都瞧不上,我曾想過什麼樣的男人配得上我宋時微,見到你的那一刻我才有了答案,你就是我要找的男人。」
「本來父皇是想留下你六皇妹安撫南啟的,我特意千裡傳信回去,求父皇留下你,要你做我的驸馬。」
宋時微捧起我的臉,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我。
「沈清衍,你別恨我行嗎,我現在對你不是挺好的嗎,從今往後公主府就是你的家,我的錢你隨便花,出門在外我也不會叫任何人欺負了你,你愛我吧,好嗎?」
說完這番話,宋時微便倒進我懷裡沉沉睡去。
我一直壓抑著肩頭的抖動,真的,太可笑了。
宋時微滅了我的國家,殺了我的父母手足,害我的臣民流離失所。
可她現在告訴我,她喜歡我,她會對我好,要我愛她。
荒謬,可笑,大逆不道。
我承認我是個人,有血有肉有感情,佳人在側,淚眼迷離訴衷腸。
我是個正常男人,我不會不心軟,可我的家國情意大過我的兒女私情。
若我們萍水相逢,宋時微這樣耀眼獨特的女人,我也許會喜歡的。
可是我們之間隔著的,是無數條血淋淋的人命,是磨滅不去的血海深仇。
如果可以,我還真希望她留下的是我六皇妹,那個總是跟在我身後黏著我喊太子哥哥的小丫頭。
北齊人攻過來的時候,她偷偷披上鎧甲,要與我一同保家衛國。
她死時,尚且隻有十五歲。
花一樣的年紀,卻再也不會長大了。
想到六皇妹,我的心便又硬了起來。
8
那晚過後,宋時微言出必行,當真待我極好。
北齊皇帝賞下來的寶貝,巴巴的送到我跟前,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我,等著我的反應,像一隻等待我誇獎的小狗。
我總是露出一個笑,淡淡說一聲謝謝,轉頭挑些值錢的賣掉。
她知道了還以為我缺錢,又叫人送銀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