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我絕望後悔時,撥打的字樣突然變成了通話中,下一秒,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
「喂——」
「顧叔叔!」
我剛喊完,手表的屏幕突然毫無徵兆地黑了。
短短幾十秒,它又變回了廢品。
我對著黑色的屏幕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毫無用處,我隻能用哭來發泄自己的情緒。
在空氣猶如熱浪,窒息又壓抑的車廂裡,我哭得累了,又倒在地上。
熾熱的溫度仿佛能蒸騰掉一切。
包括我。
一片混沌裡,莫名地,我好像又回到保安室。
外面暴雨瓢潑。
我正在保安室的玻璃後伏案寫著作業,一抬頭就看見了一個撐著黑傘的人。
我看不見打傘人的樣子,隻看見他朝我伸出一雙很大的手。
我立馬雀躍地跳起來,衝向門口喊: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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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才來接我啊?」
黑傘的人似乎歉意地說了句什麼話,拉著我的手行走在風雨中。
在高熱與脫水的極度眩暈裡,我倒在地上,然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7、
我好像是變成了鬼。
可以在空中飄來飄去,但就是回不到自己身體裡。
迷迷糊糊的,我居然飄到了媽媽上班的便利店。
顧昀正站在門外,臉色復雜又心疼地盯著她看。
看見他,媽媽就下意識戴上一副冰冷的面具:「我說過我們不需要再見面吧?」
顧昀卻問:「陳讓是不是出事了?」
媽媽臉色更冷,讓他管好嘴巴別亂說話。
顧昀告訴她,半個小時前自己接到了陳讓的電話,陳讓喊了他一聲叔叔又掛了。
他再打過去,卻顯示對方無法接聽。
媽媽聽後,連忙打電話給張奶奶詢問情況,卻聽見我並沒有回家的消息。
「陳讓沒回家,」媽媽掛掉手機,急得團團轉,「我要去找他。」
顧昀趁機拉著她上車,建議一起去找找。
情況緊急,媽媽沒有拒絕,兩人先回了家裡。
家中空無一人。
壁鍾顯示已經到了晚上十一點,媽媽慌得六神無主。
顧昀安撫似地摟住她的肩膀,又打電話給賈老師詢問。
賈老師在電話裡說,自己照常放的學,肯定是陳讓那孩子自己在外面玩野了忘記回家。
顧昀直接報了警,又通知手下安排人來尋找,但他們找遍了整條街,問了附近所有人,都沒有找到人。
賈老師也來跟著他們一起找,但嘴裡還是抱怨媽媽:「你一個當媽的,怎麼能這麼晚才發現孩子沒回家?」
警察也問:「怎麼現在才報案?拖得越久,孩子出意外的狀況就越大。」
所有人都在質問陳心,到底是在怎麼當的媽。
媽媽一直沉默不語。
直到顧昀也開口說:「你平常把孩子一個人放在家裡就很危險,孩子好奇心強,晚上獨自溜出門,遇上什麼事也發現不了。」
一直提心吊膽的媽媽終於爆發了:
「是,你們都覺得我不是合格的媽媽,我確實不是,我沒有照顧好我的孩子,是我的錯。」
「但如果可以,難道我不想每天晚上陪我的孩子?」
「如果可以,難道我就願意把孩子一個人放在危險的地方?」
「你們隻知道指責我,但你們想過沒有,到底是什麼把我變成這樣?」
顧昀慌了,連忙說道:「對不起,我知道你兒子出事你的心情不好——」
「什麼我的兒子?」陳心更憤怒了,「陳讓也是你的兒子!」
「我是沒帶好他,但這八年,你一天都沒有帶過他。」
「顧昀,他們任何人都有資格批評我。但作為陳讓的父親,你沒有。」
顧昀臉色瞬間白了,「你說什麼?」
陳心察覺到自己失言,立馬閉緊嘴巴。
「你告訴我。」顧昀緊緊攥住她的手,「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還隱瞞了我什麼?」
陳心揮開他的手,隻露出一個嘲諷而疲憊的的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當年所有人都覺得我是拿了你的五百萬跑路,但我告訴你顧昀,那五百萬公款是我爸挪走的。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攢錢,就是想還清後做個堂堂正正的人。」
她的聲音漸漸哽咽:「你家本來就嫌棄我的家庭,爸爸做出這種事後,我再也沒臉待下去了,但我沒想到自己懷了孕,還是兩個寶寶,我沒錢撫養他們,隻好偷偷送回去了一個。」
「這麼多年,陳讓跟著我吃盡了苦頭,如果他出了什麼事,我也不想活了。」
……
此時已經是凌晨一點。
根據最後一個電話,能定位到陳讓依然在 A 市內的某個區域,所有人幾乎連垃圾桶都翻遍了,卻始終無法找到我具體的地方。
我嘗試著發出聲音,告訴他們我還落在大巴車上,卻什麼也做不了。
他們看不見我,我也沒辦法碰到他們。
而且……我感覺自己的氣息越來越弱了,甚至連漂浮著跟著他們移動都沒力氣了。
氣氛頹然極了。
直到一個男孩被司機帶著走了過來。
是顧一。
他似乎是飛奔過來的,連鞋子也沒穿好,拉著顧昀的衣袖著急地開口說:「爸爸,今天下午陳讓上了學校的大巴後,當時好像沒看見他下來。」
旁邊賈老師立刻反駁:「一一,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說我當時沒有數清楚人嗎?你可要為自己說的話負責。」
顧一看她一眼,還是堅持說道:
「雖然我也不能百分百確定。但是,如果家附近都找不到,那大家可能怪錯人了,陳讓不是放學回家後出事的。」
「很可能——陳讓還在學校大巴上。」
8、
「這小孩,真有福氣。」
一醒來,我就聽見耳旁有人念念叨叨:
「這麼熱的天氣,他一個小孩被鎖在封閉的高溫車廂裡呆六個多小時還能搶回一條命,可不是有福氣嗎?」
睜開眼後,我就看見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的我媽。
她虛虛地環抱著我,仿佛怕把我弄壞了似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顧昀站在媽媽身後,也默默流著淚看著我。
兩個人就像一對紅眼兔子。
我被嚇了一跳,想說點什麼,喉嚨卻啞得說不了話。
旁邊的醫生說,我還得休養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雖然身體上有些痛苦,但是我卻十分開心。
因為媽媽終於放下了手上的工作,每天都來醫院陪我。
媽媽不在的時候,顧叔叔就會出現。
和他相處還怪尷尬的。
雖然知道了他是我的親生父親,但還是覺得很陌生。
開始時他不怎麼會說話,隻是一個勁坐在床邊看著我。
後來他開始教我玩魔方,才消耗掉一部分的尷尬。
但是有天晚上,我因為腳抽筋從床上翻下來,在隔壁病床的的顧叔叔立馬醒了,檢查我的腳有沒有受傷後,又把我抱回了床上,還燒了杯熱水給我喝。
我的吊瓶每次沒水,也是他第一個發現的。
有時候我隨口說了一句喜歡什麼,翌日就能看見它們出現在我的私人病房。
沒過幾天,病房裡還出現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
顧一。
他開口就說自己是我的救命恩人,說我應該好好感謝他。
「謝謝你,」我邊咬蘋果邊說,「但我也不會忘了你以前是怎麼欺負我的。」
他居然有些扭捏,半響隻留下一句:
「如果以後你喊我哥哥,我就不欺負你了。」
又過了幾天, 賈老師也來了。
「陳讓,能不能讓你爸爸放過我?」她緊緊攥著我的手, 「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忘了,我發誓,我以後一定不會在這樣了……」
「早知道你爸是顧昀, 我哪敢這樣對你。」
「好歹我也帶了你這麼久,你們也該給我一分尊重吧?我不想被辭退啊!」
她的話沒說完,醫院裡的保安又把她拉了出去。
「她最該慶幸你還活著,不然她就等著坐牢吧。」顧叔叔冷笑。
「那賈老師現在會有事嗎?」我看向他。
「你希望她有事嗎?」
我想了想, 小聲道:「做錯了事, 就要受到應該有的懲罰, 不然做對的事情,好像沒什麼意義了。」
「陳讓說得真棒。」顧叔叔摸了摸我的頭。
不久後,我回到學校,再也沒有看見賈老師, 據說她被吊銷了教師資格證,轉入了別的部門, 連續三年都取消了評優評先資格。
回到學校後,新班主任給我開了一個小型的歡迎會。
課間時, 所有同學都擠到我面前, 驚嘆道:
「你好厲害, 居然能在那麼危險的地方活下來,是不是有超能力?」
我想到自己靈魂出竅的時候, 於是點點頭。
全班所有人都炸了,全部都在議論我。
平常那幾個欺負我的狗腿子也被鎮住了, 當著顧一的面就認下我這個新老大。
然後對著我小聲八卦:
「聽說學校裡新建的那棟辦公室是你爸爸捐贈的,他怎麼那麼有錢啊?」
「讓哥,以後帶著我們混行不行。」
顧一聽不下去了,瞪著他們說:「你們自己沒哥哥嗎?搶別人的幹嘛啊?」
……
從那天起說, 顧叔叔在我家出現得就更勤快了。
他在我們對面租了兩戶房子,又把牆壁打通,形成了一個大平層。
每天放學,他不僅會開車接顧一,還會接我一起回去。
我們一起吃完飯,他還會給媽媽去送飯。
在顧叔叔那邊呆久了, 晚上我都提不起勁回自己家。
哪怕隻是一牆之隔。
年底的時候,顧叔叔生日到了。
媽媽早早就訂好了一家私房菜館, 說不僅要慶祝生日, 到時還會宣布一件大事。
她要和顧叔叔復婚了。
我想到顧叔叔這麼久以來的照顧,也決定給他一個禮物。
但是送什麼好呢?
每次媽媽給她錢,張奶奶轉頭就拿來買牛奶和水果給我吃,還讓我保密。
「-「」不走運的是,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顧一跑在前面,用嘴接雪,還發出怪叫。
顧叔叔在門口幫媽媽整理好圍巾。
我在後面看著他們, 突然發現這種感覺其實也很不錯。
這時, 顧叔叔撐開一把黑傘,又回過頭朝我伸出手。
我愣了一下,把手遞給他。
「陳讓,」顧叔叔突然很溫和地開口, 「能不能以後不叫顧叔叔了啊?」
我盯著腳底的水窪,慢慢抬起笑臉:
「我也覺得,生日快樂……爸爸。」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