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以一笑,在他床前坐下:「即使退了婚,咱們也有萬年的情誼,於情於理我都該來看看你。」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我的臉上,面露痴迷。
從前為了給他尋找靈草藥植,總是要闖入各種秘境兇獸的領地,因此我一直是束起長發,一身護甲的中性裝扮。
重生回來,我將頭發散了隨意披在肩上,穿的也是輕柔婉約的女裝,再加上我們狐族生來便貌美,倒是比從前的英姿颯爽多了些冷豔味道。
他這是眼睛裡又重新有我了?
我眸中染上冷意,涼飕飕地瞪視他。
他慌忙將目光轉移到凌滄的身上:「他如今還是沒有恢復神志,你當真要這樣與他糾纏一輩子?」
「傻子不會三心二意,也不會偷腥移情,與他糾纏一輩子有何不可?」
我盯著他的眼睛不疾不徐地嘲諷,看著他眸中一點點染上悔意。
想到我來的目的,我彎了彎眼角傾身湊近他:「殿下這樣問,莫不是舍不得我,後悔了?」
凌滄的腳爪在我懷中使勁撓了撓,見我還在靠近,當即跳起來,叼著我的一縷發向後拉拽。
我將作亂的他攏在懷裡,一把抓住他想要繼續啄我的腦袋,任由他順滑的羽毛在我掌心刮搔出柔軟的痒意。
「悔之晚矣,枉然莫及。
「那風眠就給殿下一個補救的機會。」
昭明倏然抬眸,才發現我們已經咫尺相隔,連彼此的呼吸都能察覺。
他滯住了呼吸,而我攫住了他的眼神,輕輕吐息,種下狐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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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搖晃了下腦袋,似乎有一瞬間的失神,而我已經退後到床邊坐下,笑得一臉無害:「看來殿下有些倦了,我們便先告辭,您好好休息。」
灼熱的目光落在我的背後,好似能將人燒出一個洞來,我若有所覺,轉過身去,就見他眸中盛滿不舍。
不舍?
凌滄自剛剛便鬧人得厲害,我隻疑惑一瞬,便將目光放在懷中已經長出所有羽毛,正揪著我的頭發不停啄著,已經算是漂亮的幼崽身上。
「餓了?」
10
青妤將凌滄帶回了鳳族,他之前已經保持了那焦炭樣子近千年,在得到我的心頭血後,不出半月便長出了全部羽毛。
青妤不放心,想讓族中的長老幫他查看一番。
天帝當年暗害凌滄之事做得隱秘,卻也不是無跡可尋,隻是無人往他身上想罷了。
我趁此機會,暗示青妤再好好查查當年之事。
她將凌滄送回之時臉色難看得厲害,湊近我道:「竟然真的是他。凌滄涅槃之前,天帝曾經賜過寒潭之水,借以抵消涅槃之火帶來的痛楚,那能讓人靈力全無的毒就下在寒潭水中。若非你提醒,我們誰都不會往這個方向查。」
結合前世的記憶,我心中已然確信我的猜測無錯,但親耳從青妤口中聽說真相,還是難掩怒氣填胸。
天帝在千年前,就已經不動聲色地開始布局了。
我們三族安分守己,卻還是被視為威脅,讓他不惜用這般陰險毒計趕盡殺絕。
凌滄當年還要叫他一聲小舅舅的,他竟然真的狠心下手。
我愛憐地摸了摸凌滄的翅膀:「寶寶不要難過,姐姐會疼你的。」
凌滄順勢跳到了我的懷中,熟門熟路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住了。
青妤盯著在我懷中縮成一團的弟弟一言難盡,幾番欲言又止。
「他……再怎麼說也是男孩子,不可過分溺愛,還是讓他自己下去走路吧。」
我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之前抱了好多天也沒見她這樣說,今日是怎麼了?
「他……萬一在你抱著的時候恢復神志了,場面多少還是有些尷尬的。」
我腦中驀地閃現出凌滄高大凌厲的身影,若這樣一個美男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正被人當成寶寶抱在懷裡,確實夠讓人惱怒的。
我將凌滄放下:「聽你這樣說,他很快便能恢復神志了?」
青妤眼神溫柔:「長老說,已經有緩慢恢復的跡象了。」
「那真是太好了,當年他身姿卓越,展開的雙翅能遮蔽天日,一襲紅衣,獨身一人便能將兇獸斬殺劍下。
「聽說他涅槃失敗後,我曾無數次可惜,幸好天無絕人之路,想來也是舍不得這般郎豔獨絕的少年被陰謀掩埋吧。」
腳下的凌滄似乎聽出了我在誇他,小腦袋湊近我蹭了蹭。
「對了,婚約一事本是權宜之計,等他恢復便不用作數了。」
青妤眨巴了下眼睛有些為難:「也許他會很樂意呢?這事還是等他清醒之後再說吧。」
我面露驚訝:「啊?」
「那個,族中諸事繁忙,凌滄就有勞你照顧了,長老說在狐族慧心凝聚之地會恢復得快一些~」
青妤走得很快,瞬間不見蹤影。
我垂首看向腳邊的一團:「你回家後闖什麼禍了?你姐怎麼一副放下燙手山芋的樣子。」
11
為了籠絡鳳族,我失了三滴心頭血,又用全部心神給昭明種下狐惑。
隻為了在他心神激蕩,誘惑他坐實大逆不道的念頭。
狐惑自種下去之後,便一直蟄伏,昭明心神平靜得厲害,竟沒有半點起伏。
若狐惑沒有作用,便隻能徐徐圖之,免不了合三族之力來一場生死交鋒。
我心中有些扼腕,隻好加緊修煉,隻希望真到了那一日,能盡量減少傷亡。
變故發生在前世天帝消散那日,昭明將為凡女復仇之事喧嚷得滿天宮人盡可知,而後擁著他的父君自爆身亡。
殿中有他親筆加蓋印章的御旨,言明自己難以勘破情劫,不堪為帝,禪讓於狐王。
龍族出了個弑父的太子,又見虎族和鳳族擁立新主,無顏糾纏,父君就這樣做了天帝。
事態急轉直下,不僅免了一番血戰,還名正言順地登上帝位。
即使是見識多廣的父君,也覺得此番結局實在是太過容易。
他幾番查探都一無所獲之後,便將全部心神放在平衡各族勢力,讓眾人休養生息上了。
凌滄恢復了神志,變成原身載著我翱翔天地間。
我看到青丘結界已散,毛茸茸的小輩們追逐打鬧,還不知憂愁為何物。
予鹿已繼承族長之位,面前攤開的案宗不時落下些雪白的虎毛,想來是煩惱得厲害。
青妤這個弟控終於能放下心結,將目光放在族中事務上。鳳族中遮天蔽日的扶桑樹愈發繁茂,將幾顆泛著光澤的蛋用枝條護得嚴嚴實實。
我們在一處懸崖邊落下,凌滄變回人身坐在我的身旁,他的手支撐在我手邊不遠處,一點點靠近。
我恍若未覺:「凌滄,婚約便取消吧。」
靠近的手停止不動,凌滄聲音澀然:「風眠,你知我心意,我不願取消婚約。」
我當然知曉,為了多留在我身邊一段時日,凌滄不惜繼續維持著幼崽的模樣裝傻。
青妤帶他回來時,說出的那番話實在引人懷疑,我不動聲色地試探,戳穿了他的偽裝。
當時狐惑沒有反應,鳳族和狐族的結盟要緊,為保同心協力,我沒有同他退婚。
如今一切都塵埃落定,是時候同他說開了。
「能改變命運,讓我青丘一族避開禍端是我心之所願,如今四海九州安居樂業,一片繁榮平和。
「這對我來說已是最美好的結局,我不需要轉頭再嫁給另一個驚豔絕倫的少年為妻才算圓滿。
「被萬年的親近之人背叛,連累血親蒙難,剜心刺骨之痛太過深刻,我或許會變成玩弄人心的輕浮之人,又或者自此轉修無情道,再不沾染情愛半分。
「唯獨不會轉而愛上另一個人,輕易地敞開心扉同他朝朝暮暮,恩愛相守。」
過了很久,閃著光暈的火紅鳳凰凌雲直上,一聲「好」飄散半空中。
「隻是你要答應我,若是哪天一個人待夠了,我凌滄要排在青丘擇婿的第一位。」
番外·昭明
萬年朝夕相對,還未破殼時,我就同風眠相識了。
成年在即,婚約期近,滿心歡喜,卻又躊躇風眠願意嫁給我,是因青梅竹馬之誼,還是為了當年的救命之恩。
又或是同我一樣,退卻懵懂,生了愛欲,是想要朝暮相對的男女之情?
年長後,唯一一次同父帝交心。
飲下讓人口吐真言的佳釀,時隔多年,再次像一個困惑的孩子, 毫無防備地吐露心意。
卻被他騙去了對風眠的情絲,並種在了一隻魅的身上。
至親之人的有心設計, 讓那情絲被掠奪個幹淨,再次面對曾經的心上人,竟再無一絲波動。
反而對著一個一面之緣的凡人, 情根深種起來。
我自認愛恨分明,卻為了她遷怒於眾,讓無辜的整個狐族跌落塵埃,被人碾落成泥猶不雪恨。
直到風眠擁著我自爆, 我才恍然, 若是我的風眠被人凌辱致死, 我確實會那般瘋狂才對。
何其可笑,因著情絲轉移,我對風眠的愛越深,她所受的折磨便越痛, 狐族的處境便越發艱難。
父帝不僅看穿了我,還看透了風眠的心意, 竟然以此為局,還每一步都如他所想。
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光明磊落, 於是所有的猜忌陰謀都在暗中進行。
我好似被隔離在外, 不染纖塵, 其實早就因果纏身,罪無可赦了。
第二世, 那隻魅自知難逃一死,最後一刻選擇將情絲還了回來, 一並而來的還有前世的記憶。
震痛之下,天雷雪雨同悲,父君出現時,我心神紊亂, 幾欲墜魔。
風眠與前世全然不同的做法,讓我明白她也記得那些血淚斑駁的過去。
狐惑是狐族與生俱來的天賦,可以改恨變愛,讓怯懦畏縮之人無所畏懼。
當時年少,初識情愛,不免有心試探。
還記得她信誓旦旦:「我風眠敢愛敢恨, 絕對不會將狐惑種在你的身上,若你喜歡上別人, 我一定會利落放手, 讓你找尋屬於你自己的幸福。」
如今,我那光明磊落的姑娘, 卻要被逼得用上她最不齒的手段。
我怎能忍心讓她髒了手?
狐惑被三十六張符咒緊緊封存,我身死之日,一切都會了無痕跡。
她想要子弑父,那便父債子償, 前世狐族的血海深仇, 就讓父帝親眼看著他委以重任的兒子死在眼前來償還。
這一世新生,願她多喜樂,長安寧。美酒輕裘,挑燈走馬。時遊敬亭上, 闲聽松風眠。
最好再喝下一盅忘憂,前塵盡忘,不記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