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天的冷落,實在是讓他怕極了吧。
我不敢去看景珩的眼睛。
這麼多世,我一直在想著,挖空心思,去救贖沉樾,去保護他。
但現在,景珩來救我了。
那種感覺,讓我心酸,鼻子酸,眼睛也跟著酸。
我和他手牽著手,跑了許久,跑到了林子的邊緣,甩開那群人,才停下。
他呆呆愣愣地看著我,紅著臉,故作無事地看左看右,一會兒揪個草葉,一會兒折個野花。
我喘息好久,緩過來,松開他的手。
他又慌了起來,手足無措:「林筍姐姐——」
我走到他身前,帶著混亂的呼吸,踮起腳,在他唇上輕吻。
蜻蜓點水般。
這一刻,我下定了決心。
他仿佛被雷擊了一樣,瞳孔睜大,臉漲紅得像是喝了一大口烈酒。
我微笑,給他答案。
那是藏在我心底許久的答案,獨立於攻略任務之外的答案:「若是能逃出去,這輩子,就算是逃一輩子,我也會——」
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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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皮一跳。
口中的話還在繼續往外說,但四周的景色好像慢了下來。
我能從餘光裡,看到急急趕來、惱羞成怒的沉樾。
沉樾取下弓,搭上箭。
我看到他將箭頭瞄準了景珩。
他還是找到我了。
所有的動作就像是慢速播放一樣,我不能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沉樾,拉了一個滿弓,嗖地松手。
那支利箭,嘭地一聲,劈開空氣,正中景珩的心髒。
「也會——和你,在一起。」
我的答案才念完。
但景珩眼神已經灰暗,臉上的表情,定格在期待的那一瞬間。
他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那支箭,貫穿了景珩的前胸後背。
他甚至來不及聽到我的答案,就死了。
死在沉樾的箭下。
我腦子轟地一聲。
許多人從四周蜂擁而至,他們粗暴地踩踏著景珩的屍體過來,拉扯我的胳膊。
甚至,有的人為了第一個抓到我,直接踩在了景珩的胳膊、膝蓋上。
咔嚓咔嚓的聲音下,他的骨頭也碎了。
他的衣服、手掌、臉頰上,都是那群人的鞋印、塵土。
我仿佛丟了魂一樣。
不知道跑,不知道躲。
我隻是站在那,靜靜地看著景珩。
然後,我的衣衫被爭搶我的人扯爛,有人強硬地按著我的頭,想要讓我跪下。
這個時候,景珩的傷口才開始慢慢往外湧血。
他湧出來的那些鮮血,好像又一下子都堵在我的心口。
讓我備感煎熬,靈魂麻木。
一直旁觀的系統,嘆了口氣,試圖安慰我:【景珩隻是配角,你不必——】
它說了一半,又嘆息一聲。
我什麼也聽不進去,什麼反應也做不出來。
滿腦子,都是景珩期待、等待的表情。
和那個沒說出口的答案。
直到我跪在沉樾面前,他捏著我的下巴,指甲陷入我的肉裡,我才回過神。
「我說過。」沉樾恨恨地看著我,「你隻能陪著我。景珩一個賤民,你也能吃得下去?」
他近乎瘋魔,幹淨如玉的臉龐、華麗的服飾,無一不彰顯著他的尊貴。
景珩,隻是那個鎮子裡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
是這個故事裡連出場機會都沒有的角色。
我低下頭,疼痛徹骨地絕望。
我終究,害了他。
8
沉府。
我沐浴幹淨,換上潔白柔軟的裡衣,躺在榻上等沉樾回來。
【林筍——】
系統欲言又止,【怪我,世界重啟次數太多,越來越不穩定,沉樾帶著記憶重生,我竟然沒有發現。】
我搖搖頭,沒說話。
系統一反常態地關心:【若是覺得難受,你和我說說話也行。】
我拉過來棉被,蓋在自己的身上。
枕頭下,藏著一把匕首。
【林筍……】
系統再次提醒我,【攻略者殺了攻略對象,是會被抹殺的。】
【系統也會因此被懲罰,被清除所有痕跡。】
我沒有說話。
它隻能給我下命令。
但不能真的控制我做什麼。
我將手伸到枕頭下面,摸到那把匕首後,心才稍安。
這還是從姜歡歡那裡搶來的匕首。
上次景珩隻是打暈了姜歡歡,她並沒有死。
因為暈過去倒在地上,碎石子劃傷了她的臉,現在她還在休養,沒時間對付我。
而沉樾也和前幾次一樣,將我囚禁起來,時不時來虐待我一番,心滿意足後而去。
我逆來順受,他以為我和前幾世一樣,被他徹底打壓得失去了自我。
他以為我成了一個傀儡,任他取樂的木偶。
他已經對我降下了戒備心。
門聲吱呀,沉樾滿身酒氣,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我坐起身,淡淡地看向他。
他被我冷漠的眸光惹火,三兩下褪去外衣,直接朝我壓了過來。
「再敢這麼看我,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他領口微敞,露出健碩的胸膛,說不出的邪肆魅惑。
蠟燭熄滅。
冰涼的唇覆上我的臉。
他貼著我的耳垂,聲音幹涸:「還不肯原諒我殺了你的小情人?」
我一言不發。
他忽然悶悶地笑了幾聲:「小娘,我們幾乎是永生的存在了,何必在意那一兩個配角呢?」
他粗暴地拉開我的衣衫,熟稔地撫摸我的軀體。
我如同一具僵硬的屍體一樣。
他向來喜怒無常,不知怎麼又沒了興致,松開我,靠在枕頭上。
屋內沒有點燈,我看不清他沉默的臉上,是什麼表情。
他幽幽地又說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小娘。
最開始的時候,我真的好開心,你對我那麼好,甚至比所有人都好。」
他慢慢地念,聲音冷冽,「但我沒想到,這一切都是有目的性的。
我是想放你離開,但我試過了,才知道根本做不到。看到景珩的時候,我嫉妒得快要發瘋啊……」
空蕩冷寂的房間裡,沉樾的聲音顯得寂寥而孤單。
「我寧願殺了他,讓你痛恨我,我也要你在我身邊。」
他自顧自地說,「雖然,我並不快樂。」
說完,他吸了吸鼻子,側過頭,在枕頭上蹭了蹭。
「沉樾。」
我嘶啞著聲音,嗓音如同鋸桌腿一樣難聽。
這是自從景珩死後,我第一次開口說話。
之前無論他怎麼逼我,辱罵我,我都咬緊牙關沒有開口。
突如其來的回話,讓他驚喜得直接坐起來:「林筍——你說。」
我一字一句:「當初,你和姜歡歡來找我,她說,你隻是有個問題,想要問我。
是什麼?」
沉樾怔住,回憶好一會兒:「那隻是個找你的借口。」
我黯然輕嘲:「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你想問,我到底愛過你沒有。」
沉樾啞然。
我勾唇,冷笑:「我告訴你答案吧。」
胳膊撐起身子,我坐起身,朝著沉樾的方向靠近。
另一隻手,悄無聲息地去拿枕頭下的匕首。
他毫無察覺,依然還在等我的回答。
系統再無法旁觀:【林筍!冷靜!你不能殺了他!】
【大不了下一世你再和景珩廝守啊!你殺了他,什麼都完了!】
【林筍!】
我幾乎已經靠在了他的胸口。
能感受他起伏的胸膛,溫熱的呼吸。
「沉樾,我愛過你。」
他身子一僵。
系統狂吼的聲音,逐漸被系統的警告聲掩蓋。
【警告!警告!】
【攻略者行為異常!】
下一秒,我拔出匕首,狠狠朝著他的胸口刺去。
無數個被囚禁的夜,我模擬了上百次。
我用盡了所有力氣,沉樾反應過來,用手掌去擋,我刺穿他的掌心,朝他的心口用力。
景珩當時該有多疼。
他死後,我才明白一件事。
不是重生,就能改變所有事的。
我在意的景珩,帶給我溫暖感覺的景珩,已經死了。
他如此真切,如此悽慘地死在我的面前。
就算重生,我也無顏再去尋他。
我做不到假裝無事發生,心安理得地陪著景珩。
這種疼痛,和死亡的感覺——
我要他沉樾也嘗嘗。
哪怕四周一片黑暗,我依然能看到沉樾驚愕的黑眸。
「沉樾,我愛過你,但我不會再愛你了。」
我與他僵持,刀尖開始漸漸沒入他的胸口。
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我全身都在顫抖,所有的細胞都在叫囂。
我越來越用力,腎上腺素開始狂暴地分泌。
「所以,為了景珩?你就要殺我?」他半眯的眸子裡劃過一抹哀絕。
我望著那雙黑眸:「沉樾,如果我殺了你,這個世界就會消失,你不會再醒來,我不會,景珩也不會重新再活過來。」
他眸色一緊。
「我可以為了你不斷重生。
但是,我願意為了景珩——
不再重生。」
他忽然笑了笑,半晌,才抿唇:
「小娘,終究是放棄了我。」
然後,他松了力。
他不再堅持,匕首毫無阻擋地全部沒入他的皮肉。
我整個人也趴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挑著眉,一貫冷峻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至少,你是真的愛過我。」
鮮血開始從他的口中流出,他被嗆得一直咳嗽:「林筍……我也不想這樣繼續傷害你下去啊……
但是我真的不能接受你離開我……
沒有人教我該怎麼愛一個人……」
鮮血越來越多,他捏著我的胳膊,想要說話,卻始終說不出來。
「林筍——」
他眸中的光亮,在漸漸黯淡。
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輕松。
我不想聽系統各種各樣的警告,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會被抹殺。
「沉樾,不會再重來了。」
我慘笑看著他,「我教不會你,也再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在他眼底的光芒徹底消失的那一瞬,我閉上眼睛。
「我無法攻略你,也不想再攻略你。」
「沉樾,再也不見。」
番外.平凡角色
【你的攻略者,竟然殺了攻略對象!】
系統在對話框中,苦澀地回了一個是。
【你……你為什麼不攔著?!】
看著領導發的責備信息,系統打了一大通這個攻略者多廢物多心軟,還總是感情用事的甩鍋話。
但在點擊發送鍵的時候,它猶豫片刻,全都刪掉了。
最後,它回:【大不了把我清空唄,我的攻略者,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對面的消息安靜了一會。
片刻,狂轟濫炸。
【???你翅膀硬了是吧?】
【小小的七級系統,就敢這麼說話?】
【好好好, 你等著,我現在就清空你的所有績效!扣工資!一千年!】
系統默默挨罵半天後, 它發送道:【我接受處罰,但那個世界已經不穩定了,我可以修復之後再領罰嗎?】
半晌, 那邊回了一個:【由你!】
得了世界的修復權限後,系統悄咪咪地增加了個連背景板都算不上的角色。
它將這個角色放在了和主角所有事件都不相關的鎮子裡。
為了讓這個廢物心軟還喜歡感情用事的角色能活下去,它費盡心機搞了個客棧,取名為福來, 角色理所應當地成了客棧老板娘。
修復完成後, 系統試運行了一下這個世界。
它沒有關注幾個主要角色的成長。
而是在看這個與所有劇情都不相關的福來客棧。
客棧開門的第一天, 角色林筍系著圍裙,喜氣洋洋地站在門口,招呼著過往的行人。
她招呼了半天,累得額頭上冒出晶瑩的細汗。
但生意好像並不好, 行人都隻是看了看,就匆匆離開。
林筍落寞地坐在門口, 用汗巾擦著額頭,百無聊賴地看著外面。
一個在不遠處, 藏了許久的小少年, 緊張兮兮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還有頭發,鼓起勇氣, 又鼓起勇氣。
再鼓起勇氣。
他終於若無其事地走到了街上。
林筍熱情地招呼。
少年假裝不在意地看向她。
林筍趕忙介紹客棧的特色,熱情爽朗。
疼得我現在都抽抽。
「在相」看著他那張朝氣俊秀的小臉,林筍笑了笑:「沒有。」
少年哦了一聲,紅了臉, 沒有預想這種情況下要怎麼回話。
林筍笑眯眯地看著他,看得他渾身又酥又麻,隻能落荒而逃。
沒走兩步,少年又折返回來,摸摸鼻子,紅著臉:「那, 有什麼招牌菜嗎?」
林筍眨眨眼睛,開始介紹。
後來, 少年介紹自己叫景珩。
林筍很喜歡這個陽光的少年, 兩人漸生情愫。
客棧忙的時候,景珩不用說就來幫忙。
下了雨, 客少的時候,景珩就拉著林筍去看飛魚,去摘花,去看所有值得的景色。
兩人相處默契, 悠然自在。
再之後, 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明媒正娶。
相戀,孕育, 陪伴。
在那個如同田園詩般的鎮子裡,他們兩個再普通不過的角色,不停重復地過著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