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人在分化時會丟失記憶。
所以,謝臨淵忘了對我的愛。
喜歡上隔壁新搬過來的姑娘。
他總喜歡浮在水面看那姑娘澆花。
我站在池邊,試著提醒他。
「謝臨淵,你答應過,分化後會娶我的……」
謝臨淵冷冷打斷我。
「衛芸,無論我之前承諾過什麼。我都忘了,做不得數。」
我急得爭論。
「可是你說過,無論何種境地你都不會拋下我。」
謝臨淵一嗤。
「那你去找之前的謝臨淵好了。」
「我現在不喜歡你。你能不能別來煩我?」
我搖頭,換來的是謝臨淵長達三個月的無視和冷落。
後來,謝臨淵為了那個姑娘一再拋下我。
我也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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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臨淵曾不解地問。「衛芸,到底怎麼樣你才會放棄?」
我忽然想起謝臨淵未分化前,也曾問過我。
隻是他那時問的是:
「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你,和我對你的愛。芸兒,你會怎麼辦?」
我回他:「我會努力讓你重新愛上我。」
謝臨淵笑著將我攬進懷裡。
但我繼續說。
「可我不確定你是否能重新愛我。所以我給自己一個期限。」
——「多久?」
——「三年。」
如今,還有最後的半個月。
1
窗外的大雪停了又起。
鍋裡的魚湯不知道第幾次變涼。
我生火,再次加熱。
其實,我知道謝臨淵不會回來吃晚飯的。
他在給隔壁的歸雁姑娘修漏風的屋子。
修完,會在那吃了才回來。
從前,我覺得謝臨淵回來代表我還有機會。
後來,我才知道謝臨淵是怕自己宿在歸雁姑娘家中,遭人非議。
鍋裡的魚湯咕嚕嚕地向外冒泡。
我自己又吃不下。
就每次都這樣。
把魚不停的熱著,直到完全不能要,才忍痛倒掉。
冬日苦寒,魚便也貴。
往日二十文的魚賣到了三十文。
隻得省下買棉衣的錢買魚。
賣魚的張大哥看著我打著補丁的棉夾袄,忍不住勸我。
「芸妹子,張大哥知道,你從小不愛吃魚。」
「你就是省給謝臨淵吃的。」
「可芸妹子,聽大哥一句勸,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謝臨淵心不在你身上。」
「你還是拿這錢買件厚衣服吧。」
「今年的冬天,冷的咧。」
我從錢袋裡倒出銅錢。
搓了幾下,才有一絲熱氣。
「沒事,張大哥。」
「快了。過完這個月我就給自己買件新棉衣。」
張大哥一臉恨鐵不成鋼,但最後還是賣了我一尾魚。
隻是在結賬的時候少收了我五文。
五文,攢起來,說不定什麼時候能買個不漏風的宅子。
就不用在冬夜凍得睡不著,縮在被子裡靠回憶取暖。
回憶著從前,天寒地凍,謝臨淵替我修繕完房子後,和我抱做一團互相取暖。
他摟著我,語氣無比誠懇。
「芸兒,我以後一定要學會哭。哭很多很多的珍珠,一半給你做首飾,一半我們買個大宅子。」
是呀,謝臨淵是個不會哭的鮫人。
所以被族群丟在海邊。
被我撿回了家。
小鮫人什麼也不知道,粘著人就說要和她做配偶。
說分化後,娶我為妻。
從不懂事說到懂事……
北風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灌進來。
我做不到從記憶裡抽身,隻能在風雪交加的夜裡慟哭。
又怕謝臨淵聽見。
便收起聲音,隻剩壓抑的啜泣。
2
今早醒來,眼睛腫的像核桃。
謝臨淵已然早早離去。
但我似乎連去阻攔、去挽留的力氣都沒有。
恹恹地坐在榻上。
軟綿綿的。
應是染了風寒。
又舍不得去看郎中。
想起還有十四日就要離開了。
得多攢點錢。
聽說書先生講,從漁村出去,一直向南,有個不下雪的地方。
冬日裡也會開花。
床下藏的銅板已經放滿兩個罐子,若是運氣好能買個小商鋪。
支個小攤,賣餛飩、賣元宵。
也賣陽春面。
攢錢再買個小院……
門咯吱被推開,風雪灌了進來。
我咳了幾聲,才注意到謝臨淵竟難得的白日回來。
他的面上都是慌張。
死寂的心似乎又跳躍起來。
我在幻想、在等待、在期盼。
他能心疼地擁我入懷。
說:「芸兒,我都想起來了。」
然後一點點拭去我的眼淚。
但是現實冷如風霜。
謝臨淵抓著我的手懇求。
「歸雁病了。衛芸,你借我些錢。」
斷線的紙鳶失控墜落。
所有希望再一次落空。
心仿佛停頓了一下,湧上密密麻麻的疼痛。
我將手收回。
「謝臨淵,你已經拿了很多錢去幫她了。」
謝臨淵局促的看了我一眼。「我會還的。」
我搖搖頭,沙啞著嗓子開口。
「你每次都這麼說。」
「我不信你了,謝臨淵。」
謝臨淵生氣,摔了門離開。
我看著木門搖搖欲墜。
終還是起身去追謝臨淵。
「我給你錢,但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深深淺淺的腳印向歸雁姑娘家延伸,被我的話叫住。
謝臨淵回頭。
「什麼要求?」
我還沒開口,又被謝臨淵打斷。
「如果是成親的事,那你不用提,我不會答應。」
我無奈的扯起嘴角,但如何也笑不出來。
「不是。」我指了指謝臨淵身上的香囊。「那個還我。」
謝臨淵扯下香囊,拋過來。
我沒去接。
任香囊落在大雪中,又被覆蓋。
我給了謝臨淵八百文。
想說話,卻吸到一口涼氣,咳個不停。
謝臨淵接過錢,著急地替歸雁姑娘尋大夫。
自然聽不見我想問他的那句。
「謝臨淵,我也病了。你一點都不心疼嗎?」
換做以前的謝臨淵肯定已經急的不行。
會熬著姜湯,暖好手爐。
可是我的謝臨淵好像死在了那次分化中。
剩了個和他長得一樣的鮫人。
所以才從來不在乎我的感受。
也不要我。
我真的。
好想我的小鮫人啊。
3
大雪下了三日,歸雁姑娘也病了三日。
謝臨淵再也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貼身伺候。
我睡不著。
日出擺攤,日落就在榻上看著天色一點點沉下去,又一點點亮起來。
還剩十一日。
我又見到謝臨淵。
他匆忙的買東西,又匆忙趕回去。
沒分我一個眼神。
今日收攤前,張大哥來吃餛飩,順帶問我。
「芸妹子,還要不要魚,還剩最後一條。」
魚的味道極大。
我一點都不喜歡。
我撈出餛飩,撒上蔥花,放到張大哥面前。
「不要了吧。」
張大哥喝著餛飩湯,欣慰地笑。
收了攤回家,累到不想動。
卻聽到謝臨淵推門而入的聲音。
「衛芸,怎麼今日沒有魚湯?」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其實是個很小氣的姑娘。
看不得我的心上人拿著我的心意,和他的心上人邀功。
我的沉默換來謝臨淵的再一次離去。
我竟有一絲開心。
今天他們喝不到魚湯了。
我好嫉妒歸雁。
所以隻能在這種事情上,自己騙自己。
覺得他們受到了懲罰。
我笑著笑著才發現流了滿臉的淚水。
我怎麼活著了這般可笑的模樣?
4
剩十天時,我病的厲害。
想著以後前路漫漫、山高水長。
還是沒忍住,去看了大夫。
花了七十文買了包藥。
煎的一個小屋都是藥味。
謝臨淵回來嗅到氣味,皺著眉。
「怎麼?你也病了?」
「裝病有意思嗎?」
「衛芸,你別不懂事。非得什麼都和歸雁爭嗎?」
窗外風聲漸緊。
我咳的丟了半條命,淚水糊了滿臉。
「沒爭。」
「隻是日日擺攤辛苦,難免風寒。」
謝臨淵愣住,想說什麼。
隻聽到隔壁院子有重物落地的聲音。
還有歸雁姑娘母親的求救。
「來人啊,歸雁暈倒了。」
謝臨淵衝了出去,門也沒關。
我隻能爬起來,自己把門關上。
如果病早一點好,那就早一點離開吧。
早一日,便少一日的煎熬。
5
睡的迷迷糊糊,聽見有敲門聲。
「芸妹子,聽說你病了,我和我媳婦兒來看看你。」
我拖著沉重的身體開門。
隻見張大哥的媳婦探了個頭進來,眼睛亮晶晶的,看了我一眼,才轉頭對門外說。
「相公,芸妹子穿戴整齊,你可以進來的。」
張大哥走進屋子,我才發現他手裡提著個食盒。
張大哥的媳婦拿出一大碗雞湯,裡面還有滿滿的雞肉。
而張大哥拿出放著兩個白面饅頭的碗,塞到我手裡。
「芸妹子,快吃,還熱乎咧。」
雞湯本油膩,饅頭也噎人。
可今日就是都吃完了。
張大哥笑嘻嘻的把碗收起。
張大嫂陪我說著話。
「這兩天發現你沒來擺攤。本以為是太冷了,你不想出門。」
「晌午看到謝臨淵那小子火急火燎地到藥鋪買藥,才知曉是你病了。」
「便想著和你張大哥來看看你。」
張大嫂的手小小軟軟的,發現我冷,拉過我的手替我捂著。
又感覺什麼不對,遲疑的開口問。
「怎麼不見謝臨淵?」
本來家長裡短的對話被打斷。
長久的沉默後,張大哥罵了一聲,霍然起身。
我來不及阻攔,張大哥已衝出了門,從歸雁姑娘家把謝臨淵拽了出來。
張大嫂拉住我安撫。「沒事的。」
縱使在屋內,我也聽到張大哥的斥責。
「你知不知道,你當年差點死在海邊!」
「如果不是芸妹子救了你,你早就……」
張大哥的話被謝臨淵打斷。
「所以救命之恩就必須以身相許嗎?」
張大哥愣了一下,長長吐出一口氣。
「小子,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你以前像待寶貝珠子一樣的待芸妹子……」
「你要是想起來,一定會後悔。」
張大嫂突然捂住我的耳朵,生怕我聽到什麼。
其實,那一瞬間,耳鳴來的突然,我根本聽不清謝臨淵的話。
就連張大嫂安慰我的話,我也沒聽清。
隻是看她的唇張張合合,就在停頓的時候點了頭。
剩一顆心平靜的跳動。
一聲又一聲。
今夜,謝臨淵果然也沒有回來。
我卻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醒來,我意識到距離離開的日子還剩七日。
我起身,從床底拿出罐子,小心的數著罐子裡的錢。
碎銀和銅錢碰撞,聲音並不清脆,我卻歡喜的緊。
生起的炭火時常噼啪炸響。
聽起來熱鬧異常。
我突然有點期待南方的年夜。
一個沒有謝臨淵的年夜。
但半日的清醒後,又是病情的反撲。
病起來時總不清醒。
恍惚間感覺有人喂藥,唱著歌哄我睡去。
可是阿爹阿娘走得早,會抱我哄我的隻有分化前的謝臨淵。
但這感覺太真實了。
真實到夢中也含著眼淚,拽著那人的衣袖喚。
「娘親。」
「娘親。」
「芸兒好想你啊。」
「芸兒一個人,真的好累。」
那懷抱僵硬住片刻,又拍著我的背輕輕哄。
小聲哼唱。
唱著兒時的童謠。
往事入夢。
夢境裡,鎮上的惡霸來收錢,可那日掙得少。